感君子(下)(1 / 1)

南街,醉月樓。   “千逸公子,別來無恙啊。”雲卿跟著千逸一進醉月樓,便有幾個姑娘萬般熱情地撲了上來。   千逸駕輕就熟,隨意摟上一姑娘,往內堂走去。   雲卿忙躲閃著,手足無措,湊上來的姑娘越來越多,給他圍了個嚴嚴實實,舉步維艱。   “別碰我。”雲卿渾身發麻,隻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哎喲,這爺還生氣了。”一指甲長長,塗了艷紅塗料的姑娘指著他心口怒聲道,“都來這歌舞坊了,裝什麼小白兔啊。”   雲卿後退著往角落裡躲去,直到沒有了退路。待摔杯聲起時,他撥開人群,徑直向門外沖去,踉蹌中與門框撞了個正著。   *   淩煙閣的瞭望臺上,雲卿如同受了驚的兔子,抱膝而坐,蜷縮於長椅之上。   千逸拿著冰帕子敷在他額頭腫起的地方,嘖嘖道:“不就是被幾個女人摸了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吃了多大的虧呢。”   “這是非禮。”雲卿憤憤道。   千逸不以為然,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唇印道:“今兒還有姑娘親我呢,我都沒介意,當反抗沒用的時候,還不如享受著。”   雲卿狠狠橫了她一眼,腹誹:你自己就是女人,當然不介意,若換是個陌生男人親你一口,看你哭不哭。   “千逸兄久經風月,自然司空見慣。”雲卿冷嘲道。   “委屈賢弟了。”千逸從袖中掏出一白玉瓷瓶,“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歹我們的目的達到了不是。”   雲卿拿過白玉瓷瓶,拔開蓋子的瞬間隻覺得酸味直沖天靈蓋,雞皮疙瘩四起,乾嘔不止。他以極快的速度塞上瓶蓋,甩回千逸手中:“這什麼東西啊。”   “避子藥。”千逸輕飄飄道。   雲卿的臉霎時緋紅,瞥頭吞吐道:“這頃雲樓掌櫃真不會做生意……一瓶破藥就能換一頭牌花魁。”   千逸抖著腿,靠在圍欄上,雙手枕在腦後,笑聲中帶著幾分得意:“她才不傻呢,這避子藥是醉月樓的獨家秘方,避子效果好又不傷身,用一個花魁換一劑秘方,這買賣可太值了。”   雲卿疑惑道:“可我們隻拿到了藥,而不是配方。”   千逸眼微挑,斜睨道:“以一瓶藥反推出配方並不是一件難事,再說我隻需要將藥送到就行,至於配方,她自有辦法。”   *   北街,頃雲樓。   白玉瓷瓶被輕輕地擱在櫃臺上,掌櫃的兩隻眼珠從中間向內漸漸靠近,同時停留在那個瓶子上,遲遲移不開眼。   千逸一個響指,將她的神喚了回來:“再看就成鬥雞眼了。”   掌櫃狗腿地笑道:“千逸公子真是好本事,老身佩服。”   千逸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東西送到了,人我能帶走了吧。”   掌櫃頓悟,點頭哈腰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公子請隨我來。”   門被推開,屋內的女子正抱著琵琶,輕扣上了麵紗。見到來人後,她的神情微微一滯,麵紗下隱隱綻出笑意:“奴家見過公子。”   掌櫃忙道:“算你運氣好,千逸公子買下你了。”   沐姝眼眸微動,看向了千逸,似是在確認方才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抱著琵琶,身材窈窕的女子跟在高了她小半頭的煙青色錦袍男子身後,幾次張口欲言,都咽了回去。   行到一座府邸,千逸停下的腳步,駐足觀望好久,身後傳來女子怯生生的問話聲:“公子可是認得高大人?”   千逸呆了半晌才道:“不認得,隻是覺得這府邸美輪美奐,多看了會罷了。”   沐姝眼眸微垂,將那暗含的失望掩藏了進去。   落日熔金,兩人的身影被鍍上了淺淺的暖色。   “你走吧,從此以後想去哪就去哪。”千逸闊步而去。   沐姝抱著琵琶追了上去:“既然公子買下了奴家,那奴家便是公子的人,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千逸愣了好久後緩緩開口道:“我已身患絕癥,時日無多。”   眼角泛起了酸意,眼前的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竟選擇傾盡財力隻為換萍水相逢的她一個自由之身:“隻要公子還在一日,我便不離開。”   千逸背對著他,冷冰冰道:“我向來注重形象,不喜被人看到病榻前的狼狽。若你當真無處可去,就去慕容府找蘭陵郡主,她曾欠我一個恩情,報上我的名字她自會為你安排去處。”   身後的腳步還在跟上來,直到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琵琶女緩緩轉身,這是一段沒有開端,也沒有結局的露水情緣。   她知道,那個眉眼俊朗的風流少年再不會搖著折扇從屏風後緩緩走出誇贊她的琴音動聽,就如當年那個同名的女孩,永遠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凝成了一抹模糊的背影。   *   紀府。   “公子,大事不好了。”蘇硯匆忙跑向雲卿處,壓低聲音說道。   “能有什麼事啊,別大驚小怪。”雲卿正在臨摹著一幅山水畫,蕭洛從小教導他作畫時要心無雜念,氣定神閑,萬不可內心浮躁。   “真的出事兒啦。”蘇硯跑了一路,氣都有些喘不上來了,“上次在茶館,同你起爭執的那個人,正在大門口鬧事呢。”   “不過是個潑皮無賴罷了,鬧就鬧唄。”雲卿掀眼皮瞄了眼蘇硯,旋即又低了下去,淡淡道,“由著他去,隻要不理會,他就自討沒趣,灰溜溜走了。”   “可他似乎知道上次你去醉月樓的事兒,說要是你不出去見他,就……鬧大,告訴家主。”蘇硯心急如焚。   雲卿筆頭一頓,心下一凜,頃刻沒了作畫的興致,將畫筆隨意擱置到了一旁,加快步子往大門口去。   雖然內心萬分不安,可氣勢上仍舊不能輸。   他雙手抱胸,大搖大擺走到門前,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那人:“找本公子有何事?”   “果然是你,那日過後有人告訴我你是紀府大公子,我還差點沒信。”那人道,“既如此,一百兩銀子,買我個封口費,不然我就……”那男孩挑挑眉,示意雲卿。   “一百兩?”雲卿眉頭一皺,“你在這敲竹杠呢!”   “我就是敲竹杠,你能拿我怎樣?像我這種潑皮無賴,市井小民,向來隻認錢不認人,自然做不出君子該有的行為。”那男孩道,“再說,堂堂靜安伯爵府,不會連一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一百兩銀子,對於紀氏而言確實算不上什麼,但對於雲卿來說可不是一筆小錢,紀婠一個月給他的零花錢也不過十兩,再加上他平時花錢大手大腳,根本就沒留下過什麼私房錢。   “我……我現在手頭緊,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這樣,我每個月給你五兩,分二十個月,你看行嗎?”把柄被對方拿捏著,雲卿在這場談判中處於被動地位。   “那要到猴年馬月去,不行,我現在就要,不然……”那男孩絲毫不肯退讓。   “別別別。”雲卿生怕這男孩口無遮攔,說出他曾去過頃雲樓的事兒,“你跟我來。”   雲卿拉著他往西街走去。   *   “納蘭府?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雲卿沒有理會他,直接找了門口的護衛通傳。   片刻後,暗夜到了大門口接他。   “此人是誰?”暗夜見那男孩穿著寒酸,不禁問道。   “你在這兒別走,我去去就來。”雲卿吩咐道。   他跟著暗夜進了門,回道:“老天派來敲我竹杠的人。”   納蘭昔垚此時正坐在院看賬簿:“阿塵前腳剛走,後腳你就來了。”   雲卿聽到千塵,本想問一問他方才來所為何事,可此時一個大麻煩還壅滯在心頭,實在沒有心情閑聊,直奔主題道:“姐姐,我想借一百兩銀子。”   昔垚放下賬簿,看向他:“你要這麼多銀子有何用?”   雲卿隨便扯了個謊:“我,我想買一把佩劍。”   “劍?你會用劍嗎?”昔垚質疑。   “我……給蘇硯,最近歹徒猖狂,他不得配把好劍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嗎,原來那把舊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影響他拔劍的速度。”雲卿目光閃躲,毫無底氣。   “你若是想上好的寶劍,直接找鈺姐姐要不就行了,她那兒堆了滿倉庫,再不用就要生銹了,何必花這錢去買。”昔垚拆穿他。   雲卿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心嘆完蛋,這個謊,終究是圓不了。   “好吧,我其實是被人勒索了。”雲卿佯笑道,“姐姐不會見死不救吧。”   “勒索?”昔垚納罕,“誰勒索你?”   雲卿隻好將前因後果全都交代了。   昔垚聽完後,麵色詫異,又帶著些許怒意:“你如今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竟跟著慕容璟去醉月樓這種地方。”   雲卿尷尬無比,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前段時間,慕容璟發現自己有個家道中落的舊識在頃雲樓當藝伎,於是想著將她贖出來,可這頃雲樓的掌櫃難纏得很,不管給多少錢都不鬆口,非得要醉月樓裡的那個……那個……避……避子藥做交換。慕容璟就讓我去調虎離山,自己去偷……那藥……”   雲卿發覺越解釋越尷尬,乾脆直接收尾總結:“反正,我這是……見義勇為,不是你想的那樣。”   過了一會兒他又神色慌張地補充道:“姐姐,這事兒你可千萬不能告訴納蘭姑姑,納蘭姑姑要知道了那我母親肯定就知道了,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直接家法伺候,說不定還要禁我的足,更糟糕的是還要連累蘇硯……”   幾番軟磨硬抗,昔垚終是鬆了口,答應幫他保密,又吩咐夥計用一百兩的銀票打發了門口那男孩,雲卿才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