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朱儒林來京,定要柳永組織一次春遊,又叫上好友、畫家許道寧,聚到一家酒店裡邊吃酒邊研究到哪裡玩。這幾個風流才子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歌女相陪。 於是蟲蟲叫上瑤卿、佳娘、秀香、巧巧以及正好來汴京的酥娘等人,這幾個人又分別叫上一兩個好姐妹,加上許道寧帶來的相好王虹,算上來有十四、五個人。 王虹是蜀中人,除了秀香,年齡要比其他女子大上幾歲,豐滿白晰,做得一手道地川菜,與許道寧的關係既不是外室又不是妾。 王虹原也曾為歌女,脫籍後用攢下來的錢在州橋東側開了一爿川菜館,那裡供應的插肉麵、大燠麵、大小抹肉淘、煎燠肉、雜煎事件和生熟燒飯,吸引了不少愛吃麻辣的汴京人。京城人的口味很雜,兼容包蓄,什麼樣風格的菜肴都能接受。柳永曾由許道寧帶著去吃過幾次,還是越吃越上癮。 朱儒林與許道寧相識還隻是半年前的事,二人之間因發生口角,還是柳永從中說和,遂成為好友,這次又是朱儒林提出一定要請許道寧參加。 那是在幾個月前,柳永剛剛回到京城時間不久。有一天接近傍晚時分,柳永正經過東華門外的馬行街,這條街幾乎都是行醫賣藥的,經過一爿經常去的藥鋪前,見圍攏一群人正在看熱鬧,裡麵有人在吵吵嚷嚷,聽那說話聲音很是耳熟。 柳永擠進人群中伸長脖子往裡看,見一人方麵大耳,坐在一張藤椅上,那人的兩個大大的耳垂像佛爺一樣,非常顯眼,正是自己的好友、畫師許道寧。另一個瘦小之人站在許道寧的對麵,指手劃腳大嚷大叫,柳永一看原來也是自己的朋友、杭州人朱儒林。 見二人隻是動口並不動手,便就不忙出麵。 他聽罷多時,已經明白吵架原委,便分開眾人來到二人麵前,哈哈一笑道:“你們兩個,一個畫家,一個畫商,就在當街談上買賣了?”二人扭頭一看,齊道:“柳兄你怎在此?”說罷二人相互詫異地看了一眼。 柳永見這二人互不相識,便笑道:“你二人這是在乾什麼,大庭廣眾之下不怕人笑話?都是自家兄弟,沒見過麵,難道也沒聽說過?” 見二人不言語,又道:“既然是你倆互不相識,那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汴京城裡成名的畫師許道寧,祖籍長安人,久居汴京。最近剛被朝廷聘為畫師,平遠山水、野水樹木畫得最好。這位是杭州人氏,姓朱名儒林,有名的畫商和古董商,經常往來於京城和杭州之間。行了,收拾收拾,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走吧,到那邊酒樓一敘。” 二人相跟著柳永進到一家腳店,店家認得柳永,忙忙地張羅到一間雅致包廂坐下。柳永剛才已聽了個大概,坐定後就問二人到底因何口角。 許道寧看了一眼朱儒林,“你說吧。” 朱儒林向許道寧一抱拳道聲得罪,苦笑道:“我昨日來京,正想找你,你又剛剛回京任職,居無定所,我正不知到哪裡去找。適才經過這裡,見他在這兒擺攤賣藥,我就隨便看了看,一看這藥材也沒什麼出奇,價錢卻要比店內還要貴上兩成,我不合說了句:‘這藥未免質次價高,違了汴京人的誠實之道。’這一說讓這位許兄不高興了,嗆我一句:‘我這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又沒誰強迫你買。’他又說:‘我賣藥是買一送一,我的藥雖比店內貴些,買藥的絕不會吃虧。’我又問:‘何謂買一送一?’他取出一方小開張山水畫,道:‘買我一味藥,送你一幅畫。’我一看這畫頗有功底,這一地的藥材也抵不上這張畫。我就說那我就買你這幅畫吧。可他卻說單買畫不賣。” 朱儒林轉向柳永,“柳兄你說,你給評評理,這氣人不氣人。”又接著道:“這畫單賣是賣的畫錢,搭著賣是賣的藥錢,兩下裡這價錢相差何止幾十倍。我就說:‘你是缺心眼兒怎的,我買畫給你畫錢,這破藥材我拿回去也沒用。’可他卻說‘這藥你沒用轉手扔了,我管不著。隻是我是賣藥的,賣什麼吆喝什麼,這藥材我必須推銷出去。’說得我這火一勁兒向上拱,就不管不顧的說他腦筋呆滯,缺根弦,又說他肥頭大耳缺心眼兒。我這兒連比劃帶說的,他卻不理不睬,執筆在畫板上塗抹,等我說完,他沖我嘿嘿一笑:‘說完沒有,還說不說,再要說我,我把你這副尊容掛到那藥店門口,給你展示展示!’我一看說話之間他竟給我畫了幅漫像,我的臉本來就瘦,讓他這一畫更成了尖嘴猴腮的猢猻,眼珠暴突,大嘴齙牙,著實的把我醜化得不成樣子。他把這畫一亮,逗得旁觀之人笑得前仰後合,還一勁說真像。我臉上實在掛不住,故此與他吵將起來。” 朱儒林端起麵前茶杯一飲而盡,朝著許道寧道:“你把那幅畫拿給柳兄看,讓他評評是我還是你做得過分。” 柳永聽到這裡早已一清二楚,知道許道寧又是故伎重演。 原來這許道寧性格狂放不羈,喜畫人物的各種醜態。有路人從此經過,他便寥寥幾筆勾勒下來,雖然誇張變形,卻極生動有趣。有時就將畫作掛於酒店甚至臨街墻上,博人一笑。為此曾遭人摳打,也不改這一習慣。 他青年時貧窮,便以在汴京街上賣藥為生,為吸引顧客,往往隨藥送與買藥人一兩幅山水畫作,逐漸有了名氣,公卿士大夫爭相延請,其畫得到行家賞識。 他初學李成山水,終自成一家,受聘於宮廷,然不改初衷,仍不時在街上擺攤賣藥,實際上是在觀察市容百態。成名後逐漸活躍於京城。 許道寧的畫多寫林木、野水、秋江、雪景、寒林、漁浦等,並點綴行旅、野渡、捕魚等人物,行筆簡快,筆下峰巒峭拔,林木勁硬。有《秋江漁艇圖》、《關山密雪圖》、《秋山蕭寺圖》為當世人所樂道,被宮中收藏。他的畫曾得到宰相張士遜題詩相贈:“李成謝世範寬死,唯有長安許道寧。”被認為是繼山水畫大家李成、範寬之後山水畫第一人。 柳永也收藏了許道寧的幾幅畫作,每讀他的畫,便覺心境淡泊,有超凡脫俗之感。如《秋江漁艇圖》這幅畫,柳永也曾見過,可惜沒過多久便被收入宮中,世人再也見不到了。整幅畫是淡設色,群山遠峰之下的開闊江麵上有數隻漁艇,很好地渲染出山水技法的平遠和深遠構圖特點。山法為一筆焦墨和濃墨直掃而下的長皴,繪出屏風一樣陡峭的崖壁,突顯峰巒的峭拔之勢,山勢縱橫江水迂回。近樹則用大筆、粗筆勾出枝乾,樹乾不皴,枝似雀爪,隻用墨點點厾樹葉,筆法灑脫而有氣勢。遠處的樹木則用濃墨作長條狀,少畫枝葉,長短不一,高低錯落。他的這些技法不同於李成和範寬,別具一格,充分體現出許氏狂放飄逸的山水畫特色。 柳永見朱儒林還有幾分不自在,便勸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當真。這也是你的緣份,我幾次求他給我畫個像,他都沒答應。有一次我真的急了,逼著他讓他當即就畫。他見走不脫,隻得坐我對麵,在畫板上塗塗抹抹,我心裡這個得意勁兒就甭提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心想我倒要看你怎樣醜化我。你就是把我畫得再難看,我也不生氣。到時候我自己親自把它掛到大街上,再題上風流浪子柳三變字樣,也讓汴京百姓尋個開心。” “你猜怎麼著?”柳永問朱儒林,不等他說話,自己笑著道:“等他畫完將畫板往我眼前一放,雙臂抱在胸前退得遠遠的,我看他那幅得意的樣子,就知道他把我醜化得夠嗆。我就說,甭躲,不會揍你,我今兒還就想看看自己的醜態。我於是認真去看畫,隻見畫上七、八個美女吹彈歌舞,簇擁成一團,並沒畫我。我一看說,你畫完了嗎?不是讓你畫我嗎,我在哪裡?你猜他說什麼?他卻哈哈一笑道:你柳兄向來是紮在脂粉堆裡的,我也找不到,讓我怎麼畫?” 柳永說完,三個人相視大笑。許道寧取過那幅漫像作勢要撕,朱儒林慌忙攔住:“別撕!送與我裱起來,我現在越看越愛看,我這副尊容雖說是醜了點兒,這精氣神卻絲毫不差,神完氣足、一覽無遺!” 自此後,朱儒林和許道寧這二人遂成莫逆。三個人飲酒中間,許道寧又問及柳朱如何相識,柳永說罷,許道寧道:“這又是一段佳話了。” 大家商量著去哪裡玩,七嘴八舌亂成一鍋粥。有說去城南的古吹臺看花,有說去城西大梁門外的金明池看水,還有說城南凝祥池一年中隻有後天一天對民眾開放。 最後大家商定後天就是清明節正日子,清早在大相國寺南門集合,出東水門前往虹橋踏青,到汴河看剛落成的虹橋,各自在郊外燒些紙錢吊唁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