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清明上河(6)(1 / 1)

柳永之白衣卿相 春汐.Z 4312 字 2024-03-17

六   又有一個歌女自門口擠了進來,不管不顧端起蟲蟲麵前酒杯,沖著柳永一笑:“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等閑也見不到大名鼎鼎的柳七郎。柳郎果然是非同凡響,令我等大開眼界,你看周遭這麼多人,都是追隨你而來,令人羨煞。我今借花獻佛,敬你一杯酒,聊表我敬重你之心意。”   說著一飲而盡,見柳永也喝了,又道:“既然剛才提到古吹臺,我倒是去過幾次,那裡有個三賢祠,供奉的是唐朝大詩人李白、杜甫和高適。我聽人說,有人將你與杜甫相比,你柳七何德何能,敢與詩聖相提並論,姑且不談別人怎樣評價,我隻問你自己意下如何?”   這話一出口,就帶著火藥味,竟像是來找碴的,包廂內頓時鴉雀無聲安靜下來。誰也不知這女子是誰,因何來找碴。   隻有佳娘心裡明白,觀此歌女貌不驚人,衣飾粗陋,定是出自北裡,因見眾歌女眾星捧月般圍著柳永,心生嫉妒而出口挑釁,不會有太大惡意。想到自己也從北裡出來,也曾遭人冷眼相待,便想息事寧人,站起身來剛要說話,不料那女子道:“我知道你是誰,別以為烏鴉變鳳凰,就可以說三道四,你且坐下,莫要自討無趣。”   佳娘本就是個厲害角色,心道這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剛要發作,見了柳永眼色,便忍了下去。   柳永很詫異,他首先在心裡責問自己,我曾在哪兒得罪過這名歌女嗎?如果是,也是在不經意間玩笑過分,那我就借這機會當麵陪個不是,把話說開。可是任憑他搜腸刮肚的,也沒想起什麼。   除卻在歌樓妓館,柳永的行為舉止一向還是很嚴謹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平日裡也很注重外觀形象,衣著不追求華麗,但一定要整潔合體。至於紋身、飾品這類外在東西,他從來也不沾邊。這與他從小受到的嚴格家教分不開,遵循孔孟之道是其本分。   成年後闖蕩東京,接觸到五光十色的生活,一度迷住雙眼,迷失本性,落了個風流浪子的名聲。實際上,這是從歌女口中傳出的,是眾多歌女對他發自內心的由衷贊美和譽稱,不懷絲毫貶意。但是當有心人拿來攻擊他的時候,這就成了嚴重的人品問題。   佳娘所料不差,此女姓季,的確來自北裡。這個姓季的歌女粗通文墨,心氣很高,雖在北裡混生活,卻總想著脫穎而出,奈何總是沒有機遇,沒有佳娘那般幸運,在北裡始終混不出頭來。   要知道北裡是低級歌館和妓院的聚合地,稍有身份的客人都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他們隻到南裡去尋花問柳。到北裡來的多是辛勞一天的漢子,或是剛詐得幾枚銅錢的閑漢,甚至還有乞丐,都是扣除一家子的飯錢後再剩不下三瓜兩棗的主兒。到了北裡,除了在妓女身上發泄用不完的精力和渲瀉粗俗下流的情緒外,再也沒有多少可以給予妓女們的了。真正能遇到又有錢又偏好粗野歌女的客人,不能說沒有,但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   她也並不是聽說遊春消息後故意來尋釁挑事的,她隨著大流大老遠的跑來虹橋,也同其他絕大多數歌女一樣是來湊熱鬧的。隻是一路上見到眾女子眾星捧月似地圍著柳永笑著說著,她的妒火才騰騰地冒上來。   特別是見到早年曾和自己一樣處境的佳娘,因為傍上了這位大名鼎鼎的柳七,一躍進入歌女階層的“上流社會”。但是她就不會想想,她的才藝和美貌怎能與佳娘相提並論,佳娘混出名是遲早的事。就這樣,這位季姑娘再也抑製不住沖動的情緒,發作出來。   柳永聽了此女之言,雖然語氣中含有挑釁意味,但問題提的卻是尖銳到位,是啊,隨著年齡的增長,填詞的水平越來越高,窮畢生之力在不斷的探索,那麼自己在華夏詩詞史上將會處於什麼位置呢?這個問題近兩年來不時地困擾著他。剛才的提問涉及到自己,而自己怎好評價自己,而且又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搞不好會讓人指責自抬身價、自吹自擂,還是委婉點兒作答吧。   正自沉吟猶豫,許道寧用筷子敲著酒杯道:“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吧。”   不料那季姑娘一臉鄙夷道:“你是誰?哪裡輪到你來插話,我隻和柳七說話。”   許道寧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讓人看了發瘮,恨聲道:“賤婢敢如此無禮!可惡東西,敢跟爺這樣說話,不知好歹,一會兒你就知道老子是誰了。”   說罷,大步走到窗前幾案,自身邊袋中取出筆墨紙硯,鋪展開來,斜視一眼那姓季的歌女,便將毛筆蘸滿濃墨。   柳永見狀趕緊起身過去勸阻:“道寧賢弟,莫與她計較。”   許道寧並不理會,隻見他懸腕運筆,不消幾筆,已勾畫出那歌女模樣,隻是眼歪嘴斜,頤指氣使,一張誇張的大嘴噴吐著唾沫星子,一副潑婦罵街形象。雖是誇張變形,卻分明一眼看出便是那女子。   許道寧將那張漫像舉過頭頂,大聲說道:“你看像不像你?剛才你就是這樣的一副嘴臉。”   圍觀的人異口同聲地哄道:“像!太像了!一看就是她。”   窗內窗外,人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指指點點笑個不住,羞得那季姑娘頓時失聲痛哭。   有識得的喊道:“知道這是誰了,原來是大畫家許道寧!”   許道寧坐回原位對那女子道:“不許我插言,我就動筆。本來我們好端端的在這裡吃飯飲酒,是你闖進來攪局,自討沒趣。你若肯向我賠禮,我就撕掉,不然明日我把它張貼到大相國寺。”   季姑娘抽抽答答道:“實在對不起,有眼不識泰山,冒犯許先生,奴家這廂給您賠禮了。”說著深深一揖。   許道寧大笑著說:“這就對了,這幅畫給你,你自己處理吧。改日我高興,真正的給你畫幅山水。說心裡話,你長的還是蠻好看的,我在醜化你的時候卻發現你真的很美,我打心眼裡喜歡你。但你今後說話切勿輕易傷人,焉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許道寧還要誇贊那女子幾句,看見王虹遞過來的白眼,立刻打住。轉換話題道:“我就接著她剛才提到的話題說說,她提的那個問題提的很好,很有見地,隻是後麵說的話有些離譜。”   酒店內亂亂哄哄,窗戶、過道到處都有人探頭探腦,朱儒林隻得大喊:“安靜點兒,大家都聽得見。各位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別影響了店家生意,也別讓酒菜涼了。”   待到稍稍安靜一些,許道寧道:“我久居汴京,汴京城裡裡外外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這古吹臺位於城南二裡許,陳州門內,與繁臺一樣都是高臺。西漢時,開封周邊都屬於梁孝王的封地,故名大梁。梁孝王又在這裡建了一座離宮,稱為梁園,梁園規模宏大,號稱為‘三百裡梁園’,比現在大多了。他為了延攬人才,特別是文學之士,在這梁園因物起興,酬唱應答,霓裳翠袖,夜夜笙歌。一時間‘豪俊之士靡集’,‘天下文學之盛,未有如梁者。’後人為紀念這一文學盛事,在梁園裡建了三賢祠,就是剛才那位妹妹提到的。早在春秋時期,大音樂家師曠曾在此作樂,故稱古吹臺。說到這兒,就與柳兄聯係到一起了,師曠、柳永,兩人都是精通音律之人啊。”   他見人們聽得認真,繼續道:“由於梁孝王注重選賢,許多知名文人前來投靠,最主要的有大詞賦家枚乘、司馬相如等人,後來司馬相如走了,留下‘梁園雖好,非是久戀之家’的名句。此臺上建有一座三賢祠,是紀念唐朝三位大詩人李白、杜甫、高適的,其中李白在汴京流連十載。剛才有人說將柳永比作杜甫,我也聽過此種比法,我聽人說:‘詩當學杜詩,詞當學柳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其實這個比喻是指創作風格而言,是說二人的詩詞創作隻是直言,比較貼近。我聽過一些名家評價柳永,他們是這樣說的,柳詞總以平敘見長,或發端、或結尾、或換頭,以一、二語勾勒提掇,有千鈞之力。我很贊同對柳詞的這個評價。說到詞風,依在下之意,柳兄與另一位大詩人相比更為貼切,那就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白詩淺易直白,與柳兄之詞風格相近,我這比喻可好?”   圍觀眾人一齊拍掌喝好,齊道最是恰當。有的喊:“來啊,店家快取酒來,敬當世的白居易一杯酒!敬柳七君一杯酒!”   店內一陣大嘩,不消一刻功夫,店內售出幾甕酒,樂得店家忙上忙下忙裡忙外,掌櫃的邊指揮夥計上酒上菜,邊心裡嘆道:真是人的名樹的影,這柳七爺到了哪,哪兒的生意就紅火。   巧巧早就不耐煩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跟來那麼多的閑人,亂亂糟糟的,又窩在酒店裡吃吃喝喝個沒完沒了,白白地浪費時間,跑這麼大老遠為這幾口吃的,太不值了。   她過來趴在柳永肩頭說道:“七哥,我要去外麵走走,逛逛商鋪,看看景買點東西,走時別忘了叫我們。”   柳永輕輕推著她道:“去吧去吧,別都耗在這兒,到外麵玩玩挺好的,我是走不開呀。就是別走太遠了,小心讓人拐走。”   巧巧輕輕打了他一下,“我都多大的人啦,還能讓人拐走?”巧巧和幾個姐妹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多少年後,這句玩笑話竟然應驗在巧巧頭上,她的悲慘命運將在宋詞風流N部曲第四部書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