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永在與蟲蟲發生齷齪後,特別是瑤卿指責自己對不住蟲蟲,讓柳永無法接受。 他甚至將氣撒到瑤卿頭上,他說你和蟲蟲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在你看來蟲蟲說什麼都是對的,你口口聲聲總叫著的七哥就見外了,就遠了。 他認為提出分手的是蟲蟲自己,現在又是她指使瑤卿來發難,分明是對我不住。他的這樣想法更讓他心生反感,看問題就更加偏頗。想到這世上有那麼多女子對自己山盟海誓,用盡了甜言蜜語,可哪個又是真心呢,到頭來還不是大難來時各自飛。 想到山盟海誓,忽地想到一個人,一個女人,那不也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嗎。 記得在餘杭任上,詩酒玩江樓,江南美景美食美女一樣不少,個中一個歌女與自己相交了兩年多。這個歌女就像汴京城裡的蟲蟲那樣,在餘杭幾乎成了柳永的外室,往來頻繁,延續時間長。 直到柳永離開餘杭,她主動提出跟著他一起走。柳永推托說是看不清今後前程如何,此去泗州還不知什麼情況呢,也許時間不長,想來能夠很快回到京城,若果如此,你可到京城來找我。 柳永對她的提議本來無所謂,他在京城有蟲蟲,還有其他友好的歌女。從餘杭到泗州再到東京,其間二人隻通過幾封信,互通了信息,各自訴了相思之苦,書信中相約一定要到汴京來會麵,她還信誓旦旦地說要陪伴柳永終生。 前不久見到一封她托人捎來的書信,信中無非了了數語,竟無一點兒激情,猜到她可能已變了心,想來又有了新歡。柳永讀罷信,禁不住嘿嘿一陣冷笑:嫌貧愛富、喜新厭舊,一個個都是這樣,世人皆如此啊。其實這事對他來說本沒什麼,隻是人在倒黴時,想問題就會偏激一些。 但信後附上一首《紅窗聽》詞,又引起柳永的注意和猜疑,剛剛得出的她是喜新厭舊的結論又動搖了。 詞曰: 如削肌膚紅玉瑩。舉措有、許多端正。二年三歲同鴛寢,表溫柔心性。別後無非良夜永。如何向、名牽利役,歸期未定。算伊心裡,卻冤人薄倖。 (端正:齊楚、漂亮;薄倖:猶言薄情。 杜牧《遣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柳永對於她為什麼在信中附上這首詞捉摸不定,這首詞還是他為她寫的,抄下來寄給我是什麼用意呢?是把它作為定情之物退了回來?或者是別有用意?可是我為她填的詞可不隻是這一首呀,有的詞裡還嵌入她的名字。莫非是我誤會了她,她在提醒我、抱怨我?看她還在“伊”字上畫了個紅圈,分明大有含義。 想到自己為她填這首詞時,在用這個“伊”字時很下了一番功夫,她是知道的,莫非她也在試探我? 其實是柳永想多了,他自經歷了進奏院事件,特別是接踵而至的蟲蟲提出分手的雙重打擊後,一向全無機心的他對什麼都產生了戒心。 柳永此時埋怨女子在信裡言語冷淡,實在是他的心態問題。你想,這個女子托人捎信,怎好在信中吐露枕邊私話,訴諸紙上?這就是柳永的不是了,疑心生暗鬼,心慌意亂的他看誰都不順眼了。 這女子姓謝名天香,姿首清麗,擅長打扮。謝天香姿色端的如何?一件事就可說明。 柳永說你叫天香,正與那國色天香的牡丹堪有一比。白畫相接,如對名花,有如春風拂麵;映燭而坐,愈覺其妍,柳永笑稱她為夜嬌嬌。 柳永還曾為她寫下另一首詞:《兩同心》。 嫩臉修蛾,淡勻輕掃。最愛學、宮體梳妝, 偏能做、文人談笑。綺筵前。舞燕歌雲,別有 輕妙。飲散玉爐煙裊,洞房悄悄。錦帳裡、 低語偏濃,銀燭下、細看俱好。那人人,昨夜 分明,許伊偕老。 (修蛾:女子修長的蛾眉,蛾眉也可代指 美人;宮體梳妝:宮中嬪妃梳妝的式樣;人人: 宋元時期俗語,對所愛女子的昵稱。) 他看著這個“伊”字發楞,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在填《兩同心》詞時,也用到了這個“伊”字,在如何解釋“伊”這個代詞時,兩個人有過一番探討。 除了蟲蟲之外,柳永與謝天香交往最久,還用汴京俗語對所愛女人的稱謂“人人”來稱呼她,二人都曾在枕邊山盟海誓、賭咒發誓的要偕老終生。 柳永竟為一個“伊”字煞費苦心,整整為這字想了一天,以他的敏捷隨意,這樣咬文嚼字可真是破天荒了。 他先是用了一個“她”字,一想不妥,這樣隻看出是我向她許願。後來又改為“你”字,連上上句,就明顯看出是那個被稱為“人人”的女子在向“你”也就是我柳三變在發誓,可這謝天香偏也“能做文人談笑”,她也不滿意。 一向博學的柳永到了此時也不得不翻檢詞書,最終選定“伊”字,並給謝天香解釋了伊字的幾種用法,她也認可了用“伊”字。 這個字在歷代文人作品中使用較多,除開基本的含義“她”外,也可作“你”、“君”字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像這樣煉字煉句的情形,在柳永還是第一次,也說明他對謝天香的感情是認真的。 柳永還在為天香的這封信猜疑,巧的是次日朱儒林來訪,他是第一次到柳永家,進門就嚷嚷:“好寒酸!堂堂的大詞人就蝸居在這樣的地方,真讓人不敢相信。” 朱儒林也是先到了蟲蟲那裡,才得知柳永的地址。從蟲蟲口中說出二人已經和平分手的消息,令他分外吃驚和不解,一向口才很好的朱儒林也隻能敷衍著安慰了蟲蟲幾句。 二人到了一家酒店,朱儒林又對柳永勸說一番,柳永也沒接碴。隻是聽到他說明日要回杭州,心裡一動便讓他帶個信去,柳永說你也認得的。 朱儒林道:“這個謝天香雖然不錯,但和蟲蟲可是沒法比,你可不要錯打了主意。”柳永說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管帶信就是。 柳永想了想,取來紙筆,寫下一首《擊梧桐》: 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自 識伊來,便好看承,會得妖嬈心素。臨歧再約 同歡,定是都把、平生相許。又恐恩情,易破 難成,不免千般思慮。近日書來,寒暄而 已,苦沒忉忉言語。便認得、聽人教當,擬把 前言輕負。見說蘭臺宋玉,多才多藝善詞賦。 試與問、朝朝暮暮。行雲何處去。 (靨:音葉,俗稱酒窩;忉忉:音刀,嘮 叨絮語。) 再要寫點兒什麼,卻是意興索然,想了想放下筆,“就這樣吧,她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