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竦萬沒想到皇上提出這麼一個餿主意,泣道:“柳永此人誌大才疏,不堪重用,雖入仕多年仍聲名狼藉。讓臣舉薦此人,臣實不恥。願陛下納老臣直言,柳永就止步屯田一職上,不能再讓他進一步了。”他俯伏在皇上麵前,“老臣自知已不久人世,陛下難道連老臣最後一點兒請求都不允準嗎?” 望著蒼老的夏竦,麵對這位幾登相位的老臣,皇上卻也無奈。皇上不由得嘆息一聲,揚揚手中詩稿,都是你惹的事,隨手扔到地上,踱著步道:“既然由天引起,還由天定。去看看太液池水,若還翻沸,就依夏卿之言。” 差內侍去察看,回報太液池水仍是翻滾不止,皇上嘆道:“天意如此,不予用柳。” 柳永聽到此事,也隻是長嘆一聲,這才知道當年範師爺所言,第三變卻著落在這裡。好在這時的柳永已非青壯年時期,許多事情都看淡了,既然想通了,他也隻淡然一笑作罷。 事情雖然是由池水沸騰引起,但在柳永心中卻是波瀾不驚。 四 過了幾天見到皇帝,柳永請辭官,皇上道:“此時正是你創作的成熟之期,我朝雖不是必須用你來粉飾太平、歌功頌德,但你通過你的詞客觀上卻做到了。而且詞這種文學體裁眼見得已成為我大宋的主流文體,朕頗感欣慰。倘使填詞再這樣延續幾十年,後人以‘唐詩宋詞’並列稱之,也未可知,故此你還不能退。” 柳永答道:“謝陛下謬贊,臣隻是盡自己喜愛而已,未能想到那麼多。臣職卑微,現已達致仕上限。” 皇上道:“此事不用你操心,你隻需好生做事,更多的填詞並拓寬領域,朕自會給你個交待。”他想到正是自己的不公,讓柳永蹉跎半生,痛苦不堪,再也不能辜負這位才子詞人了。 想到這,傳旨宣晏殊進見。 《醉蓬萊》詞風波之後,柳永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皇上的許諾也沒了下文,柳永早已習以為常,更何況他也根本沒有把皇上的話當真。 在許多人看來,柳永官運不暢是因為不受皇帝待見,其實不然,在皇上的眼裡他可是個難得的人才,隻是在如何使用上躊躇不決、大費周章。 當年的臨軒放黜隻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之下倉促作出的決定,並不是皇帝的真實內心想法,換句話說,是在迫不得已情況下的違心之舉。此後,皇上對此事一直深悔不已。 皇上打內心深處是非常欣賞柳永的,總想提拔重用他。奈何這位皇上耳根子軟,不是擔心這個就是擔心那個,尤其怕諫官們橫挑鼻子豎挑眼,說三道四,故此在使用柳永這件事上始終是縮手縮腳、畏首畏尾。 又是秋風落葉季節,這一天忽報夏竦已薨,皇上又是驚愕又是不信,前兩日還到宮中看朕,雖然看上去身體欠佳,應無大礙,怎麼就忽然去世了。於是傳旨擺駕前往夏府看望。 次日傳旨:除柳永為工部郎中。 五 夏竦終於死了! 不單對於柳永,對朝內很多人而言這都是個好消息。 在大家的印象裡,夏竦奸詐、卑鄙,是個搞陰謀、製造謠言的能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人們至今仍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是,慶歷四年他捏造範仲淹與富弼要推翻皇上另起爐灶的謠言,直接導致慶歷新政的夭折。 麵對敵對陣營一片狼藉的慘相,夏竦興奮極了,他還不放手,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慶歷七年,他又將這件已結束的事件玩出新花樣,發布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說寫《慶歷新政詩》的石介並沒有死,而是被富弼派到契丹遊說發兵去了。 石介是在慶歷新政失敗後被貶官的,回到他的老家——山東徂徠縣,慶歷五年六月就去世了。一個人死了兩年,竟被夏竦說得活靈活現地復活了,可見他的手段非同一般。 朝廷上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搞得皇帝也將信將疑了,他先免去富弼擔任的京西路安撫使職務,又派中使持詔前往山東調查,險些真的發棺驗屍。 幸虧提點刑獄使呂居簡(呂夷簡的堂弟)提醒中使道:“今破塚發棺,而介實死,則將奈何?況且喪葬並非一家能夠辦下來,必須依靠眾人幫忙。可以召來詢問,若無異說,即令結罪保證。”中使調查核實後,證明這件子虛烏有的案件純是個謠言。 禦史何郯對夏竦的品行有一個精辟概括,一針見血。他說夏竦其人“其性邪,其欲侈,其學非而博,其行偽而堅,有纖人善柔之質,無大臣鯁直之望,事君不顧其節,遇下不由其誠。……聚斂貨殖,以逞貪恣,不可格以廉恥之行;……人之無良,一至於此。” 何郯對夏竦的評價可謂鞭辟入裡,人之品行惡劣,無過於夏竦這個奸人。 慶歷七年三月,夏竦任樞密使。慶歷八年五月,罷樞密使並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師。 但是一年後即皇祐元年(1049年)七月,皇上在宰相文彥博的建議下,特意為夏竦、晏殊、範仲淹、丁度、吳育、石中立、任中師、任布、杜衍等已下臺的前執政加了官。夏竦借機來京麵聖謝恩,他又以養病為由留在了京師。 京城裡有這麼多痛恨他的人,有人就懷疑他詐稱疾以圖大用,紛紛上書阻止他東山再起。夏竦為了達到留在京城的目的,不得不向朝廷寫了一份保證書,主要內容是:“已離本任,就長假於東京,尋求醫藥,救療殘生,直至致仕以來,除尋求醫藥外,更不敢有纖毫希望乾煩朝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這件事可見,人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防他。 皇祐三年(1051年)九月,夏竦在東京去世。皇上前往夏府去祭奠這位老臣,遭到一些朝臣反對,他們說夏竦也許是假死,他是為了見到聖駕好當麵請求復職。 一個人都死了,還被人懷疑是在玩苦肉計,是為了當官而耍手段,這個人的人品惡劣到了何等地步。 皇上一進夏府,夏竦的兒子夏安期向皇上獻茶。皇上一看紅色的茶托上一盞香噴噴的綠茶,心裡就是一動,不像是有大喪的樣子,莫非眾臣的勸阻真有道理? 宋時禮儀,不管是皇家還是平民百姓,居喪不用茶托,更何況是紅色茶托了。 皇上心裡起了疑惑,見夏安期也無意引領自己去靈堂,心裡更是驚訝,隻得起身徑往靈堂澆奠。 澆奠畢,皇上猶豫了一下,吩咐內侍揭開蓋在夏竦臉上的麵幕,皇上見其顏色枯槁,這才對左右嘆道:“夏竦都憔悴成了這個樣子,他的死還能有假?” 夏竦其人已死,還會引起皇上懷疑,可說是對他想掘石介墓的報應。 皇上回宮後讓禮官擬謚號,朝堂內又引起一番爭執。禮官初擬“文獻”,被知製誥王洙封還詞頭,批了一句:“臣下不當與僖祖同謚。”禮官又擬“文正”,惹得同知禮院的司馬光怒道:“謚之美者極於文正,竦是何等樣人,乃得此謚?”最後才定下“文莊”謚號。 對夏竦其人倒可以用這幾句話概括他的一生:士大夫以嗜欲殺身,以財利殺子孫,以政事殺人,以學術殺天下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