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連著兩晚,皇上在禦膳時慨嘆,可惜柳永沒在。 入內都知史誌聰察知皇上意,急急差人找柳永,未找到,他想到孫可久最近與柳永有來往,便親自風風火火地趕到孫宅。 孫可久告訴他,自己也不知道柳永在哪兒,但向史誌聰出示一首《醉蓬萊》詞,讓他先用這首詞頂上,說這也是新詞,皇上一定會高興的。 史誌聰高高興興地回到宮內,準備呈給皇上。他卻不知,就在他出去的這會兒,事情有了變化。 皇上用罷禦膳,來到禦花園,心情尚很輕鬆。 見清澈的夜空中有一顆星很明亮,問道:“這是顆什麼星?”一旁的司天官吭吭吃吃叫不上名,囁嚅著道:“可能是北鬥星。” 皇上有點兒不高興:“虧你還是天官,這樣一顆亮星都叫不上名字,還怎麼觀測天象!” 一名內侍道:“這是南極星!南極星出,必降祥瑞。” 那個司天官正在惶恐,對內侍卻不客氣,沉著臉道:“這不是南極星,南極星隻在八月呈現,如今已是九月深秋,決無九月老人星出現之理。” 皇上厭煩地斥退二人,本來還有興致的皇上,一下子沉悶下來。 這時陪同的翰林學士孫抃見皇上沉默不語,湊上前去稟道:“臣已將《進祔李太後赦文》起草完畢。”皇上道:“那就讀給朕聽。” 孫抃在文中盛贊李太後,稱這位生前從未想過會立廟受祭祀的妃子“為天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顏,不及乎四海之致養,念言一致,追慕增結。” 皇上邊聽邊掉眼淚,他對孫抃道:“這多年來,隻有卿能道出朕心中事,這是為何?” 孫抃告訴皇上,他自幼因是庶出,兄弟們都很歧視他,經常拿他取樂,家庭中的溫暖極少,從小孤苦伶仃。皇上聽了,想到自己身世,又止不住落淚。 皇上正在為與孫抃的閑談而感傷,又讓他懷念起自己從未盡過一天孝道的生母。 恰在此時,在京養病的夏竦入宮來見皇上,剛見麵便與皇上有了爭執。原來他從西角門進入大內,經過太液池,見到太液池水咕嘟嘟翻滾不止,冒著白泡。他沉思著站在池邊看了一會兒,內侍告訴他,這池水已經沸騰一天了,不知什麼原因。 夏竦對皇上道:“太液池水鼎沸,乃非祥兆,主有不足,聖上應潔身自修。” 皇上聽了很不高興,合著有個天災人禍的,都要賴在朕的身上,朕還不夠潔身自好?再要修身,連皇帝也別做了,乾脆出家當和尚去得了。他萬分掃興,什麼興致也沒有了,匆匆返回宮中。 夏竦還沒說到正事,便跟在皇上身後,礙於夏竦是自己老師,又是老臣,皇上不好駁其麵子。正好到了夜膳時辰,皇上見他賴著不走,隻得賜膳,夏竦順水推舟地坐了下來。 史誌聰不知前麵發生的這些事,滿心歡喜的將柳永的《醉蓬萊》詞呈上,他還把菊部頭帶進宮來,讓她為皇上演唱。 皇上悄悄吩咐內侍,去將張貴妃召來,讓她來聽唱柳詞,不過隻能躲在屏風後麵聽,告訴她,朕這裡還有外臣。 即使躲在後麵聽,貴妃也高興,畢竟皇上有了好事就想著她,她也好久沒聽到新曲了。 菊部頭歌停舞罷,讓本有些鬱悶的皇上高興起來。隻有她才有這水平,而且自得到柳永的這首詞後,每日揣摩、演練,今日在皇上麵前,將這首詞演繹得淋漓盡致。 《醉蓬萊》詞曰: 漸亭皋葉下,隴首雲飛,素秋新霽。華闕 中天,鎖蔥蔥佳氣。嫩菊黃深,拒霜紅淺,近 寶階香砌。玉宇無塵,金莖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萬幾多暇,夜色澄鮮,漏聲迢 遞。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際宸遊,鳳輦 何處,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簾卷,月 明風細。 (亭皋:水邊的平地;隴首:高丘之上; 拒霜:木芙蓉花的別名;宸遊:帝王的巡遊; 鳳輦:帝王所乘的車駕;度:度音鐸,度曲, 按曲譜歌唱。) 皇上聽得甚是高興,連聲贊道還是柳永有水平,就像是特意為朕今晚遊園所作,夏竦卻兜頭潑下一盆冷水。 盡管柳永對於夏竦其人無所謂,但夏竦對他可是念念不忘,早已捺著性子的夏竦道:“皇上請不要這樣高興,臣記得清楚,皇上親製的《導引》之樂,曾有‘鳳輦宸遊’之句,柳永這首詞裡的‘此際宸遊、鳳輦何處’乃是變相抄襲皇上早期的文章,柳永大膽、無行,竟敢抄襲聖上之作。他以為人們早已忘了,可以瞞天過海,可是臣還沒忘。臣以為,像他這類品格卑劣之人,應當及早清除出朝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他致仕還鄉吧。” 皇上莫名其妙地聽著,想來想去也許有這回事? 夏竦又道:“他何以知道太液池水翻騰,臣適才聽內侍說,池水翻騰隻是今日之事,柳永這麼快就知道了,定是隨時暗中打探宮內消息,否則怎知?陛下一問這史誌聰便知,究竟誰在給柳永通風報信。” 嚇得史誌聰慌忙跪倒解釋,說此詞並不是柳永今日寫的,已流傳月餘,再說柳永離京公乾已經半個多月了,還未回京,這太液池水翻騰還隻是今日下午之事。 夏竦冷哼一聲道:“那就更說明柳永無時無刻不在打探皇上一舉一動,否則他又沒到過禦花園,又不知皇上是否經常到園中散心,何以憑空填的詞就能與現實狀況一絲不爽?再者說,就算這詞非今日之作,他詞裡‘太液波翻’何不言‘波澄’?以臣來看就是他的詞咒的。” 這句話一出,連皇上都逗笑了,“你與柳永究竟有何寃仇?你說話如此不著邊際,不合你朝中大員的身份啊。” 夏竦趕忙道:“沒有,我二人從未有過來往,臣就是看不慣此人行為不良。” 皇上嘆道:“既然沒有什麼齷齪,同殿為臣,何必揪住不放?本來這兩日朕就要下詔除柳永為工部郎中呢,到時見麵的機會更多了,你對他的成見這麼深,如何相處?讓朕好不擔心。” 夏竦聽了大吃一驚,心想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緊跪倒苦苦哀求皇上不要下詔。皇上道:“朕意由你來舉薦柳永,讓舉朝上下都知你心胸開闊,柳永也自會感激你,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