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歲體弱,風情漸退。柳永終於悟到梁園歌舞、楚館青樓已不再適合他這個年齡的老人了,看著一茬一茬的青春靚麗的歌女縱情歡笑歌舞,徒增傷感。 他萌生了回福建家鄉的想法,雖然家鄉已沒有至親的人,但那裡畢竟是自幼成長的地方,記憶深處有著千絲萬縷的扯不斷的情結。 兒子柳涚於天聖六年(1046年)考中賈黯榜進士,正在外地為官,應該正是打拚之年,不能去打攪他。對這個兒子,柳永很負疚,對他的成長沒有盡到父親職責。其實也不盡然,在古書《古文真寶》中,收錄了柳永的《勸學文》,就是明證,這不愧是一篇教子經典,勸學名篇。 由於柳永詞名太盛,這篇文章,少有人關注。全文不長,抄錄如下: 父母養其子而不教,是不愛其子也。雖教而不嚴, 是亦不愛其子也。父母教而不學,是子不愛其身也。雖 學而不勤,是亦不愛其身也。是故養子必教,教則必嚴; 嚴則必勤,勤則必成。學,則庶人之子為公卿;不學, 則公卿之子為庶人。 看到兒子沒有走父親走過的坎坷之路,他的內心又很欣慰,兒子年紀輕輕便金榜題名,不像自己半老方及第。雖然柳永偶爾也在心裡慨嘆自己“及第已老”,影響了仕途的發展,實在的說,他也應該感到驕傲。 他的父親柳宜、兒子柳涚都是進士,祖孫三代同為進士的家族,在非常重視科舉的唐宋兩個朝代中簡直是鳳毛麟角。再加上其兄長三復、三接和侄子柳淇,柳氏一門六進士,真稱得上是官宦之家,詩禮之家了。 惟一遺憾的是,不管仕途坎坷或順利,他們的官職都隻達到中層的水平。 這裡確實有一些客觀因素,宋代官場中對南方人的歧視是非常嚴重的,晏殊是江西人,連他這個鳳毛麟角的“神童”都不能幸免,在任職時屢遭寇準的極力反對。何況福建又是南方的南方,故此福建人在朝堂之上更是倍受歧視和排擠。 柳永是福建歷史上第一個最著名的人物,加之對他詞作評價的褒貶不一,以至引發到對他的人身攻擊,也注定了他在仕途上的發展必然陷入踏步不前的怪圈之中。再加上他四十七歲才進士及第,也就是有些人惋惜、有些人幸災樂禍他的“及第已老”,自然也影響到他在仕途上的發展。 瑤卿曾為他歸納了幾條他自身的原因,他聽了淡然一笑,心裡還是很有同感的。 瑤卿不愧是柳永的紅顏知己之一,說話也是一針見血,她當麵向柳永指出:一是同情弱者,不阿權貴。柳永這種與生俱來的性格,注定不會在仕途上走得太遠,攀得更高。官場是個弱肉強食的獵場,強者恒強,弱者恒弱,你不依附強者,注定會將你歸為弱肉,淪為強者欺淩壓迫的對象。 二是心不設防,這在他既是優點,更是弱點,特別是步入官場以後,這是注定要遭受傾軋、踩踏的致命弱點。心不設訪表明他全無機心,不擅權術,是他為官不順的關鍵。 三是總是錯失良機,抓不住機遇,是他人生的最大敗筆。也難怪別人這樣想這樣說,將他屢遇皇上的機會讓給他人哪怕一次,那人不官升三級都是不可能的,而他呢,卻未見其利反受其害。 四是自惜羽毛,清高過度。說到這條,瑤卿手指恨不得戳到柳永額頭上。我們都知道你以胸中才學自傲,胸藏錦繡,腹有珠磯,但你也有著文人的通病,恃才傲物,白眼王侯,而且‘病’得比別人更厲害。你不請客不送禮,不會鉆營,不會阿諛奉承,不會仰人鼻息,在官場上隻能劃歸另類。 瑤卿的分析可謂鞭辟入裡、入木三分,可惜已晚了。即使不晚,柳永也學不會。 不管柳永心裡如何矛盾,他潛意識裡已經悟到該到了與蟲蟲徹底分手的時候了,隻有心裡了無牽掛了,這一顆始終青春跳躍的心才能真正平靜下來。 柳永悟到,要與蟲蟲早日告別,也要與其他歌女早日告別,趁著她和她們還不太老,還有自身優勢,要讓她們盡快適應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隻有自己盡快的悄無聲息地從她們身邊離去,才真正對得起她們,才是對她和她們真正的愛。 特別是蟲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讓她有自己的生活和獨立人生,讓這個終於走上生活正軌的心上人有個更廣闊更自由的空間。自己垂垂老矣,不能再成為心愛女人的負擔和累贅。柳永最近經常在思考,自己對蟲蟲是不是太自私了? 以蟲蟲的姿色和才藝,錢財來得非常容易,但她卻始終不為所動,甘願追隨著這個聲譽不佳、無錢無勢的浪子詞人,為他柳永守身。她為了能和柳永說到一起,做到一起,閑暇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刺繡,柳詞中所用典故,她都要一一弄個明白。 在柳永出走杭州的那兩年,為了排遣苦悶和孤寂,她甚至還別開生麵地用自己的長長秀發,一針針繡出一幅曉風殘月的掛軸,誰見了都嘖嘖稱奇、贊不絕口。 我這一生事事都是為他人著想,為什麼對身邊的這個女人總是想的不多呢?我已暮年,她還年輕,她的人生之路還很漫長,真不成到我不在了,她也人老珠黃,那麼她的晚年將會如何度過,晚景該是何等淒涼,誰來照顧她?那麼造成這一後果的不正是由於自己的自私嗎!她把那大好的青春年華,執著純潔的感情無私地奉獻給我,我該怎麼辦?柳永掙紮在感情的糾結之中。 終於他想到主動離開,長痛不如短痛,想到這個主意,他的心裡又是一陣絞痛。突如其來冒出離別的想法,柳永便止不住地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該放手時須放手,不管比喻恰當不恰當,自己必須打開由自己親手編織的牢籠放這隻金絲雀飛出去,讓她自由地翱翔於藍天,無拘無束地向著陽光歌唱,讓她迷人清脆的歌聲唱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