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楚河漢界,三英戰呂布流傳千古,而今鬧市紅塵花街柳陌,街道向東西兩側延伸,懸掛市招旗幟,車馬駢闐,人聲鼎沸,熱風拂麵,有挑擔趕路的,有駕車送貨的,有走馬觀花的,繁華景象相比二十年前,更加盛況了不少,以搖曳生姿的欣欣向榮之態迎接著八方來客。 待蓬麵人蘇醒之後,毛豆為他重新包紮了傷口,他卻一臉懵懂無知的神色,全然不記著在茶鋪裡發生的打鬥場景,埋頭看著不淺的劍傷,喃喃道:“我這是怎麼了,我們遇上山賊或土匪了嗎?” 毛豆抬眸睨了他一眼,輕輕一嗤道:“如果要是真得遇上山賊或土匪了,現在受傷或倒地的就是他們,你怎麼會不敵這些小菜?” 蓬麵人眸光清亮,眼底含了一絲疑惑道:“我很兇嗎?小菜?我記著麵前有薑爆鴨這道大菜,正吃的津津有味,怎麼就流血了呢?” 毛豆垂下眼皮,也不再和他細說詳情,淡淡打斷道:“薑爆鴨算哪門子大菜,待進了滎陽城,自有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來招待咱們,還不夠你吃個痛快!” 倆人說上路就上路,轉眼走到了一處河麵開闊之地,潺潺的河水出沒在一片片蔥翠水杉林裡,陽光明媚,芳菲無限。隻聽得幾聲嗬斥,傳來慌亂的腳步聲響,有人疾步追了過來,並厲聲叫嚷道:“小蟊賊,想跑,今天非砍了你的手腳不可!” 毛豆尋聲望去,隻見幾丈遠處河邊岔路口有一個灰色的人影從馬背上跌跌宕宕地躍下,幾個打滾,便竄進了路邊雜亂的草叢,而噠噠的馬蹄聲節奏感十足,依舊一路奔馳向前,後來叫嚷的一眾人也迅速追了上來,奔至毛豆的麵前,四處張望了一下,稍作停歇了片刻,高聲喝道:“喂,剛才看清楚有人從那條道上走了?” 毛豆見來人有三,為首的一人臉上麵是凹凸不平的痘瘢,橫著腰,插著手,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便不打算理會。 為首的人板著臉,眼色帶著幾分逼視的意味,清淩淩道:“你是聾子還是瞎子,是聽不見問話?還是看不清人影?” 毛豆淡淡瞧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幾位大爺,說實話,從剛才到現在我沒看清楚有人經過岔口,隻看見有畜牲屁顛屁顛地從對麵沖了過來。”說著,他的眼神頗有亮色,壞壞道:“是馬,跟發了瘋似地橫沖亂撞,往左邊的道上跑了,看不清馬背上的人影。” 來人眼中閃過一絲兇光,呸了一聲:“真他媽廢話多,直接說從左道上奔了就得了!”說完,便吩咐左右倆人,朗聲道:“他騎馬未必有我們崆峒派的輕功快,你們倆人去追,我先去滎陽城與龔掌門匯合,記住逮著了人,在取回東西之後,不要留活口!” 倆人向他福了一禮,抱拳恭順道:“遵命,焦堂主。”說罷,便施展輕功向左邊道上追去,剎那之間已然不見了蹤影,估計奔出了幾十丈遠。 見狀,毛豆眉毛微微軒起,對著蓬麵人打趣道:“花老哥,你看他們像不像發了瘋的畜牲,一溜煙兒就跑沒了影子?” 蓬麵人麵色紅潤,拍著手道:“像、像、像,三個畜牲還剩下一個,發了瘋的也沒人要!” 來人乃甘肅平涼崆峒派白虎堂堂主焦陵,聞言怒火攻心,眉心擰成川字,咬牙道:“你們這兩個賤夫,是如廁找屎(死)!”說著,揮刀嗤嗤嗤向毛豆連攻三勢,刀法一刀比一刀淩厲,呼嘯帶風,為索命而來。蓬麵人則淡淡地站在一旁,冷冷觀望,紋絲不動。 毛豆接一招,退一步,勉強招架兩招,眼見第三招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就要被一刀封喉,心中怦怦大跳,暗忖道:三個畜牲溜了兩個,隻剩下一個,原本以為自己有蓬麵人撐腰,勝券在握,可以隨意放矢破口大罵,結果卻失了算。 眼見性命不保,毛豆身體一怔,在潛意識中使出渾身解數,一招“馬步沖靠”頂肘,緊接一個“逢山開路”橫劈,再一擊“猛虎下山”連環腿,招數看似雜亂無章,出手和腳步方位,無論如何也不協調,卻勁道有力,出招準,來勢猛,讓人難以招架。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焦陵氣喘籲籲,由於猜不準毛豆出招的套數,胸口已經中了幾招,鮮血從唇角溢了出來,聲音帶著顫栗道:“你究竟是何門何派?報上名號來!” 毛豆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抬起雙手看了一眼,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還手之力,臉上飛快地劃過詫異的痕跡,很快保持住鎮定,嘴角凝聚了一朵若隱若現的微笑,淡淡道:“你剛才說你們是崆峒派什麼來著,屬於山洞係列的門派,那我就是穿山甲派,專門打山洞,打到服為止,聽明白了沒?”說著,他揚起手,佯裝再給焦陵一招“劈頭蓋臉”,嚇唬要挑斷手筋使其變成廢人一個,壓低聲音蕭瑟道:“到底誰是賤夫,要如廁找屎(死),現在知道了嗎?” 焦陵被這厲聲嗬斥嚇破了膽子,生怕自己留下殘缺不全的身體,本想使用虛招趁機外加上乘輕功逃之夭夭,不料被蓬麵人提前識破了意圖,一個輕靈轉身,迅速搶到了來人麵前,五指疾刺,牢牢扼住了他的喉頭,讓焦陵頓時為之窒息,掙脫不得。 焦陵滿臉紫脹,方才張揚跋扈的氣場如同枯萎的蕭疏草木瞬間焉了,蓬麵人又一腳把他踢翻在地,讓其動彈不得。他滿臉紫脹,方才張揚跋扈的氣場如同枯萎的蕭疏草木瞬間焉了,跪地連連磕頭求饒,似敲打著木魚道:“是小的犯賤,有眼不識泰山,在閻王桌上抓供果--送死,得罪了兩位高人,還望高人高抬貴手,我上有老,下有小……” 毛豆聽到這熟悉的賣慘臺詞,輕輕一哂,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打斷道:“夠了,別說這些老掉牙的廢話。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你們要追殺的那個人,究竟拿了你們什麼東西?這麼決絕要下狠手。” 焦陵眉宇之間有一瞬間的疑遲,頓了片刻。毛豆眼見他不老實,對蓬麵人扭頭道:“花老哥,這個人不識好歹,咱們不用再手下留情了,完結了他便是。”說著,他踱步向前,目光中帶了幾許疏朗道:“也罷,留下他作為活口,日後免不了要和什麼崆峒派接下梁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蓬麵人這會兒倒是神智清晰,點了點頭附和道:“反正他不老實,反正他不老實!” 焦陵求生欲望強烈,眼波戚戚哀哀如同暮夜中欲滴的夜露,求饒道:“我老實交代,老實交代,那小子偷拿了我們崆峒派武功秘籍,壞了江湖規矩,實屬可惡,所以才要殺之而後快。” 毛豆微一沉吟,瞅了一眼,不想滋生事端,目光涼涼道:“你走吧,記住以後說話做事不要出言不遜,留神點兒!” 焦陵立馬起身跌跌撞撞地抽身離開,留下一個漸行漸遠踉蹌的背影。 毛豆神色舒展,又麵帶憂色,回頭對蓬麵人用略帶責備口吻道:“花老哥,你是存心見死不救,賭我在危急關頭能不能自保,如果我沒有使出渾身解數來招架,那我剛才已經死翹翹了啊。” 蓬麵人眼底凝起一縷寒光,淡淡道:“結果呢,你不是沒事,完好無缺?” 毛豆擼了擼嘴道:“那還不是因為我福大命大!” 蓬麵人眸中一精光閃過道:“既然如此,遇事你還擔憂什麼,抱怨別人對你見死不救?” 毛豆一時語塞,“嗤嗤”一笑道:“見你平時悶不吭聲,狡辯起來倒是嘴角利索。”對此,蓬麵人不再接話,容色平靜無波。 毛豆唇角微微一揚,含了破冰的笑意道:“躲在草叢裡的小賊,還不快速速現身出來,拜謝救命恩人。” 話音落下,草叢裡傳來簌簌的聲響,交錯的葉尖相互觸碰似浪潮輕撫翻湧,一個弱質纖纖的身影冒出了頭,臉上黝黑發亮,活像一張粗糙的皮革,頸後膚色卻是膚如凝脂,細嫩白皙。他見到毛豆,神色一凜,迅速埋下了頭去。 毛豆星眸微轉在他麵上輕輕一刮,忽然察覺到什麼,指一指手,朗聲道:“彤兒?原來是你這個小叫花子,果然不學好,這回該不會又是人擠人,不小心碰到人家崆峒派的武功秘籍了?而召來殺身之禍!” 彤兒抬一抬眼皮,麵帶羞澀,微微臉紅道:“什麼武功秘籍?我沒拿!不是賊,不要信口雌黃!” 毛豆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淺淺的笑渦道:“以前在村上的時候,別人稱呼賊不是叫做‘賊喊做賊’‘做賊心虛’,就是叫做‘賊心不死’‘賊不空手’,你說呢?”他壓低了聲音,呼吸似乎漸近的潮水,仿佛極力在克製著什麼,因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漏了在村上村民時常把他叫做賊的事實,畢竟從小他有填不飽肚子的時候,有顧不上吃穿的時候,但並不是每一次左鄰右舍少了雞鴨、丟了銅錢,都與他有關,但每一次他都被村民無一例外地指認為賊,在街上被當眾謾罵,大吆小喝,無論他如何辯解怎麼爭論,都被死死扣下了賊眉鼠眼、頑劣賊骨的帽子,怎麼摘也摘不掉,最後索性不再爭辯,難得解釋,統統都認,別人的嘴,愛咋說就咋說,自己的路,想咋走就咋走。 彤兒仰起臉,注視著毛豆的眼睛,肅然道:“你覺得我似賊,還是覺得賊就是我?” 毛豆笑著睇她一眼,眉眼間皆是抑不住的蕭瑟,嗤道:“丫頭片子,你也不揣摩自己有幾斤幾兩,賊有一種雅稱叫梁上君子,你是君子嗎?連男子都不是。” 彤兒把細長的眉頭微微擰起,語氣一滯道:“你憑什麼說我不是男人?” 毛豆輕揚唇角,指了指耳垂,低語道:“你告訴我,天下哪個男人耳朵上需要打洞?”說著,輕輕夾一下她的鼻子,淺淺一笑道:“上回在紫關鎮就給你說了,讓你做我小弟,你居然沒有聽出來弦外之音,就你這腦子還想女扮男裝在江湖上晃悠,膽子也忒肥了。” 彤兒微微一怔,旋即臉紅道:“原來你之前就知道了我是女兒身,所以故意說要收我做小弟,實際上是耍我了,枉我還以為你是古道熱腸,俠肝義膽。” 毛豆惻然一笑,徐徐道:“人與人相處沒有那麼多理所應該,非親非故,如果有人貿然說要罩著你,估計就是懷揣著非奸即盜的心思,相比之下,我隻不過是逗你一下,也算好心腸了。”說著,他望著蓬麵人看了一眼,略停一停道:“你說是不是,花大哥?” 蓬麵人一直沉默不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彤兒纖弱的身影,眸光緩緩一沉,麵上微微一搐,整個人恍若魂魄離竅了一般,神思恍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少女倏然抬頭,眸光清澈宛如一池通透明凈的天鵝湖水,隱隱有起伏的光彩流動,見被人專注看著,耳根一紅,嬌靨生春,迅速埋下了頭兒,垂首低低道:“你這人,在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毛豆的目光在彤兒和蓬麵人之間輕輕一蕩,也覺察到了不尋常,心想或許蓬麵人的精神狀況又出了一些問題,便含了寥落的笑意,轉移話題質問道:“你究竟拿了人家什麼東西,要被他人咬死了追殺?” 彤兒睫毛如羽翼一扇,緩緩道:“我什麼也沒拿,隻是撿到了一個茶盞,後來又不小心聽到他們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而已。”說著,她從隨身攜帶的彈花墨綾包袱中掏出了一枚三彩茶壺,眨了眨眼睛道:“晨日下起小雨,我行至到一家農舍屋簷下敲門避雨,應聲走出來一個拄著拐棍、端著茶壺顫顫巍巍的白發老人,一聽說我要避雨,便是滿臉不悅,嫌棄我沒錢住店是個窮鬼,提起拐棍就要攆我走,我見老人家脾氣火爆也不想多逗留,回了一句‘老頭兒,人在屋簷下,雖然不得不低頭,但是也有骨氣的,你不要倚老賣老’,他便冷哼了一聲,撇下一句‘茶壺裡的水--滾開’,說罷,就把手上的茶盞一甩,朝我的頭上直接砸了過來,茶水也溢了出來。我見勢立馬躲閃,一個仰頭移步,正好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茶盞,幸虧茶水不是滾燙,農舍的房門便砰然一聲重重關閉了。”說著,她唇角揚起一抹清淺的笑意,輕聲道:“我見那茶壺品相精美,打表麵極具質感,應該是好東西,如果砸了就可惜了,於是,我便將它揣入了包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