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抿嘴含笑道:“你這個彤兒,還真是小叫花子的命兒,隻要是好東西,拾撿起來,估計連鍋碗瓢盆都不會放過。” 彤兒身影瘦削,把包袱擋到前麵,仿佛有些使性子地道:“我是小叫花子的命兒,也不用你來施舍,你是有牛肉餅吃的大少爺,高攀不起。”說著,她眉心一動,轉頭有些詫異道:“你還記著我叫彤兒?” 毛豆拍了拍她的包袱道:“我記著你的事可不止這一點,你吃了我的餅,還企圖拿我的刀,身子骨弱不禁風,卻是伶牙俐齒,狡辯起來頭頭是道,不知道那句真那句假,估計爹娘都管不住你,才落魄江湖的。” 彤兒神色一暗,虎著臉道:“我爹媽管不管得住我,要你操心?你看我落魄江湖才開心吧,有人比你混得慘,心裡樂開了花。” 毛豆睨她一眼,惘然嘆一聲,隨即平淡道:“瞧你這女人家小心眼的樣子,本少爺說過了會罩著你的,自然不會看你笑話,任你落魄江湖的。我們準備前往滎陽吃香喝辣的去,你有沒有興趣一同前往?” 彤兒聽聞後一雙眸子盈盈光轉,微微點頭道:“有好吃好喝的招待,自然樂意去,畢竟沒有人願意餓肚子。” 蓬麵人眉心一皺,湊上前來,以狐疑的目光仔細端詳了少女片刻,冷不防地執過她的手,厲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來路?你的爹娘呢?” 彤兒微微一怔,顯然被這猛然間的一聲質問所愣住,過了半響才回頭神,哀哀道:“我就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平常跟男孩子一樣喜歡惹是生非,不守女兒家的本份,後來因為逃婚,讓爹娘蒙羞,嫌棄我不爭氣,與我斷絕關係了,我便離家出走。出門在外,為了行走方便,我就女扮男裝,到處蹭吃蹭喝,成為一個落魄江湖的小叫花子了--關於這個,這位少爺知道,我們就是在紫關鎮丐幫集會的時候遇上的,大家碰巧發生了一點小誤會。”說著,她眨了眨巴眼睛,一邊望著毛豆,一邊企圖從蓬麵人強勁的手腕中努力掙脫。 毛豆迅速端肅了神色,靠近蓬麵人幾步,執過手腕輕輕地道:“花大哥,她就是一個大大咧咧的黃毛丫頭,既不會武功,也不曉得天高地厚,爹娘都嫌棄她了,咱們就不再為難她了吧。你看她灰頭土臉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招人待見的女人。” 蓬麵人仔細又端詳了少女幾眼,臉色一暗,仿佛回過神來,嘴裡嘀咕了一句:“不是她,真不是她”,便一把鬆開了手,少女單薄的身子被厚重雄渾的力道折回跌倒在地上,幸虧被毛豆及時摟腰扶住,倆人相視一眼,神情有些尷尬,目光略略閃躲。 毛豆眉毛一挑,幽幽接著問道:“方才你說崆峒派的人追殺你,是因為你撿到了茶盞,後來又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彤兒眸光一沉,緩緩道:“當時我撿起茶盞正準備離開,總覺得有點兒不對,按理說普通農戶家對於這樣比較值錢的茶盞應該是在乎的,怎麼會說摔就摔了,仔細揣測一下,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這並不是普通的農戶家,老頭兒是個有錢的主子,二是老頭兒故意摔的東西,這茶盞裡麵藏有什麼名堂。” 毛豆點了點頭,笑容如春道:“你呀,多多少少還不笨,做我小弟是塊料兒,後來呢?” 彤兒吐了吐舌頭,默然片刻道:“於是,我靠著門扉貼耳傾聽房屋裡麵的動靜,但是卻鴉雀無聲,當我懷疑自己是多慮了,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屋內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搶先一步側身躲在旁邊的柴火堆旁,隻見房門開了,跨出門檻的人卻不是之前的老頭兒,而是崆峒派的那幾個人,他們手舞動著鋼刀和鐵錘,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麵帶怒氣沖殺了出來,我透過柴火的縫隙朝門扉敞開的方向望去,方才看見農舍的院落裡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好幾個人,白胡子老頭兒也被為首的麻子踢翻在地,滿嘴鮮血迸流。隻見麻子將鐵錘舞得呼呼風聲,斥聲問道‘老不死的,東西呢?交出來,還可以饒你不死!’老頭兒雖然被踢著筋折骨斷,也是臨危不懼,橫了他一眼道‘活膩兒了的人,不需要別人憐憫自己惜命。你們要的東西我這裡沒有,還是操心自個兒的性命之憂吧,怎麼向你們家的主子復命!’,說到此,身邊持有鋼刀的一人著急應聲道‘焦堂主,這破瓦舍咱們裡裡外外都搜遍了,這老家夥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麻子聽聞後惱怒不已,一氣之下出手速猛,鐺鐺兩響,登時打得老頭兒內臟重傷,一探鼻息,已無呼吸,便是當場便斃了命。” 麵對少女的一番絮絮言辭,蓬麵人的容色微漾起波瀾,炯炯盯著她道:“你躲在柴火堆裡,被發現了?於是被咬定拿了他們要取得東西,遭到追殺。” 彤兒低一低頭,頷首承認。蓬麵人此時倒是神智清醒,追問道:“你不會武功,近在咫尺的距離,怎麼會逃得出那幾個人的手掌心?” 毛豆也是心生詫異,愕然道:“是呀,他們不是善茬,估計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你是怎麼逃脫的?” 彤兒微微沉吟,仿佛仍心有餘悸,絞一絞衣角,怯怯道:“他們撲過來捉我,當時我嚇壞了,提起包袱推倒了柴火擋在前麵,他們見我有往腰間一伸手的姿勢,誤以為有暗器要使出,紛紛避讓了幾步,我趁片刻喘息的機會轉身逃匿,恰巧門口有一個馬棚,便不顧一切躍身上馬,並隨手提起一個尖如錐兮的柴火猛然往馬臀上一刺催其急走,胯下馬兒昂首長嘶,徑直從馬棚一路沖了出去,於是在岔口就遇見你們了。” 毛豆將信將疑,麵色沉靜道:“既然如此,他們窮追猛打,說明這茶盞裡有名堂,快打開來看看!” 彤兒將三彩茶壺掀開蓋子,裡麵空空蕩蕩,並沒有什麼東西,便遞給了毛豆,他提起茶壺裡裡外外也端詳了一番,也不見任何異常,納悶道:“這老頭兒說‘茶壺裡的水--滾開’,茶水卻並不燙,分明是知道了危險迫近故意要將你攆走,他什麼不摔偏要摔茶壺,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隨手一扔?按理說,崆峒派的人要找的東西應該是很貴重,不應該隻是一個三彩茶壺!” “所以說呢?”彤兒拂著衣角問道。 “所以說答案還是要落在這個茶壺上。”毛豆頓了頓語氣道:“老頭兒在危難關頭甩給你這個東西,會不會是崆峒派幫派統治權力的信物,就好比華山派的符印、峨眉派的玄鐵指環,貌似一般精致,卻有特別寓意,是幫主地位的象征。當然,對於身處丐幫的你而言,最熟悉的莫過於綠油油的打狗棍了!” 彤兒一臉不置可否,有些張口結舌,俏然道:“經你這麼一番通透的分析,我覺得自己是信了--你真是博聞強識,見多識廣,做我老大,也是服了!” 毛豆唇角揚起一抹笑容,臉上洋溢著神氣,他從小在廣陵郡一個閉塞的村落裡長大,連鎮上的牌坊都沒有走出去過,哪裡談得上博聞強識,見多識廣,所謂華山派符印、峨眉派玄鐵指環、丐幫打狗棒不過是閑暇時候聽說書的老先生侃侃而談講的,他怎會知曉分毫,不過被少女一陣吹捧誇贊,甚為得意,心裡依舊美滋滋的,應聲道:“那從今往後,我這個做大哥的,就負責罩著你了,不管你是小弟還是小妹,都不食言。” 彤兒眼睛一眨,臉上也流露出歡喜模樣,欣欣然道:“非親非故的,你肯罩著我,我自然求之不得,更何況眼下還有一波人要追殺我。” 毛豆聽聞後覺得自己也是因一時興奮而口快,但是承諾已經脫口而出,正所謂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無法收回了,也隻能勉力鎮定,再說有蓬麵人在自己的身邊,區區崆峒派似乎也並不在話下,不足為懼,便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眸中盈盈有光,安撫道:“放心,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叫毛豆,你以後就管我叫大哥吧!” 彤兒聽聞後一喜,含笑福了一禮,綻放出明朗清澈的笑容,甜甜道:“大哥,謝謝你!”聲音酥軟柔順,讓毛豆渾身舒坦。 此時,蓬麵人抬眸慢慢看她,目光之中銜了一抹鬱然之色,讓彤兒隱隱感到少許不安,她撩開額前亂發,有些羞赧,低低岔開話題道:“不過如果是希世之珍或者幫派信物,這老頭兒怎麼會將它隨意交給一個初次謀麵的陌生人。” 毛豆聞言臉上神色一黯,思慮了片刻,怔怔道:“因為當時情況緊急,他身處命懸一線的緊要關頭,無法顧及其他,與其讓東西落入崆峒派的敵人之手,不如搏一搏,把東西托付給他人,即使隻是初次謀麵的陌生人。” 蓬麵人目光轉為迷離,頗為不耐煩,淡淡道:“一個破茶盞而已,也能興致勃勃憑空揣測半天,你們是被發了瘋的畜牲傳染了吧。” 毛豆被這一話愣住,心下仿佛被人頓時迎頭澆下一盆冷水,應聲道:“老哥,這可是三彩茶壺,器形端正,紋路漂亮,在我們那裡,我隻有在縣令大人在行刑現場懶洋洋喝茶的時候見過,據說要值幾兩銀子。” 蓬麵人絲毫不以為意,一把奪過茶壺,尖聲吼了道:“不對!這樣,它不就破了嗎?根本一文不值!”說著,鬆手將三彩茶壺向地麵砸去,茶壺變得不堪一擊,如同瓜裂破碎成了幾瓣。 彤兒矍然一驚,上前拾起腳下的一瓣碎片,有些心疼,轉瞬間眉目間頗有點歡喜的神色,叫嚷道:“快看,這碎片的內部裡麵有字!” 毛豆“哦”了一聲,連忙撿起地上餘下的幾瓣茶壺碎片,湊上前翻看內部,見裡麵的確有文字模樣的圖紋,由於自己從小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認得幾個,便好奇問道:“裡麵究竟寫的什麼內容?” 彤兒端詳了片刻,眸中的光亮愈來愈旺盛道,仿佛不置可否一般道:“夏日可畏,風雲再起。” 毛豆聽得雲裡霧裡,不明就裡,閃過清亮的眸光道:“咬文嚼字,文縐縐的,是什麼意思?” 彤兒擺了擺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麵色略沉了沉道:“本來就是兩個竄不在一起的成語,看表麵意思看不出什麼名堂。夏日可畏說像夏天酷熱的太陽那樣使人可怕,風雲再起比喻變幻動蕩的局勢,不可捉摸。” 毛豆鼻息微重,靜靜片刻道:“不管它是什麼意思,有人把它刻在茶盞壺身的內部,這樣就需要在前期製陶的時候就額外加工,耗神耗力,又不方便查看,是什麼用意?如果用來傳遞信息,想要使用比較保密的手段,為什麼不采取鴻雁傳書、綿裡藏字等其他方法呢?” 彤兒也感到困惑,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來。對此,蓬麵人眸光淩厲如箭,語氣中卻帶著漫不經心的隨意,淡淡道:“因為送信的人並不希望傳遞的信息有第二個人知道,在這茶盞內部刻字,唯有打破了壺身才能看得見這八個字。相比之下,鴻雁傳書可以在接到書信再將書信重新裝入信鴿腿上的竹筒裡,綿裡藏字雖然含而不露,道理也是一樣的,可以被重復查看信息。” 毛豆和彤兒聽聞後微微吃了一驚,渾身蕩滌有一瞬間的冷,這個平日裡貌似有些癲狂癡傻的男人,原來心思也有縝密如絲的時候,讓人眼前一亮。毛豆定了一定神,凝眸於他道:“老哥,你真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呀!有道理!” 蓬麵人吃吃一笑,拍著手道:“夢裡啃燒鵝,夢裡吃烤雞,夢裡殺光光。” 毛豆見他又犯起迷糊來,望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亦笑道:“別怕,他隻是餓了,才神情恍惚起來。”說著,對蓬麵人揚眉道:“滎陽城快到了,很快我們就能大飽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