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巹禮畢,涼夜茫茫新月如眉,在紅燭搖曳交相輝映下,繡有鳳鸞的大紅被祳堆滿床前,粉色羅帳上掛著龍鳳呈祥的帳簾,雲蕭蕭的目光被朱一彤倩麗身影所牽羈,一襲風姿綽約的大紅拖地的百子百福花樣煙籠百水裙,外罩繡有鴛鴦石榴圖案的霞帔,內襯玫紅如意褔祿錦緞裹胸,映襯著她嬌羞而喜悅的麵容,仿佛一道閃電照亮了淡淡檀木香充斥的婚房。 他提起寓意“稱心如意”的雙鉤桿秤,迫不及待地把新娘頭上的蓋頭帕輕輕一挑,一張皓齒朱唇眉目如畫的嬌美容顏呈現在眼前,雖然早已知道她貌美如花,美若天仙,卻不想她的紅妝竟是如此驚為天人。 朱一彤抬起雙眸,微微顫動的長長睫毛下雙瞳剪水,見雲蕭蕭目光逡巡在自己麵孔上良久,不由雙頰緋紅,垂首低低道:“雲大哥,你看人家這麼久,我都不好意思了。” 雲蕭蕭拍一拍她的肩膀,低眉含笑道:“我看我家娘子,是要看一輩子的,才這麼小會兒能算多久?” 朱一彤輕巧一笑,心中掠過一絲歡愉,驀然又想起什麼,側頭溫言道:“我娘性格好勝,不願我吃虧,不惜拿我爹做擋箭牌脅迫你娶我,妄辜了你對柳姐姐的情意,你不怨我?” 雲蕭蕭板過她的肩膀,抿一抿鬢發間並蒂荷花珠花插梳上垂下的碧玉墜角,耳語道:“你娘強迫我娶你,無非是要我一夜同時娶兩房,這是享受齊人之福的美事,我為何要怨你?” “可是真正讓你心儀的姑娘是柳姐姐,等於是我娘強人所難,讓我奪人所愛搶了你,這會破壞了你與柳姐姐的感情。”朱一彤依舊心有內疚,惴惴不安地道。 雲蕭蕭唇角浮現一個淺笑,仿佛掠過湖麵的輕風,攬過她的肩膀道:“傻瓜,雨晴既然同意來了這門婚事,自然也就接受了你,你對我的情意並不比她少一分,我娶你即使是意料之外,但也屬情理之中。” 朱一彤眉心舒展,微微一笑,眸中帶有幾分疏朗道:“雲大哥,你是名揚天下的大英雄,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女孩子對你有情有義。” 雲蕭蕭唇抿成好看的弧度,應聲道:“哪裡有多少女孩子對我好?我怎麼不知道?”說著,刮一下她的鼻梁,打趣道:“人家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你是變相炫夫,自得其樂。你以為天下美人都像你這麼傻,喜歡一個痞子式的英雄。” 朱一彤目光清越,扶一扶鬢角珠花道:“且不說夏侯梓陽對你曾經一見傾心,就說薩日娜和穎姑娘,她們一個性情豪爽,意氣風發;一個才貌雙全,溫婉聰慧,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她們對你的絲絲情意嗎?” 雲蕭蕭眼眸如同火苗倏然一跳,目光中含了幾分疏離的怔忡,幽幽道:“夏侯梓陽是我親表妹,我對她隻是作為兄長的愛撫和關心,怎會懷有非分之想?薩日娜把我當做兄弟,性格剛強,她是不會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托付給一個花心大蘿卜的。至於穎姑娘,她是雄冠三十七蠻部羅婺土司的郡主,身份高貴,締結婚約本該注重門第,講究顯赫權貴,我又豈會癡心妄想?大家即便有緣也是緣淺無分,這我早已心知肚明。” 朱一彤微微咬唇,愴然一聲道:“嗯,她嫁給了當朝六皇子欽王,隻是我覺得還是可惜了。” 雲蕭蕭睫毛一跳,目光倏然沉靜到底似古井幽深,漾著一抹淺淡的微笑:“人家做了堂堂的欽王妃,你還覺得人家可惜,難不成要像你一樣嫁給一個痞子,才算人生功德圓滿嗎?”說著,用手輕輕地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道:“遇上你這個小傻瓜,我是撿到寶了!” 朱一彤垂下眼瞼,笑著啐了一口道:“誰說你是痞子?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愛恨分明,有擔當,有情懷,我才是撿到寶了。” 雲蕭蕭寥落一笑,輕輕吻了她的額頭,低低道:“我可不是什麼大英雄,也沒有所謂的擔當和情懷,隻是想保護自己所在乎的人,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俗人。你呀,抬舉我都腳不著地了。”說著,眼角斜斜掃過,攬住她肩膀的手臂微微用力道:“隻有你對我的好,從來都沒有變過。” 朱一彤吟吟望著他,仿佛看不夠一般,眼底含了稀薄的淚花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認為,在我心裡,你就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我對你的好,隻是因為我願意,並未想過要任何回報。” 雲蕭蕭笑意似淡淡的雲影,顯然有所動容,把朱一彤的身體瞬間束縛進一個有力的懷抱,睫毛已不自覺地泛起潮濕的水霧,白皙的雙頰湧上一片紅潮,似五月的石榴花。 未言盡的私語淹沒在滿是溫柔的甜蜜親昵悸動裡,雲蕭蕭撫摸著她冰肌玉骨的下顎,忍不住道:“其實,在雲夢山的那一夜,我是有知覺的,你為我解了合歡散,毀了自己的清譽,我卻沒有好好珍惜你,我應該早一點娶你的,這樣就不會讓你受你娘那麼多委屈了。” “我娘她經歷過與我爹近二十年的別離,不願意看我愛而不得,她對於我的責罰本因是出於愛我,我其實並沒有受到什麼委屈。”朱一彤伏在他的懷裡,柔聲道:“我娘說:該你遇見到人躲不掉,該你經歷的劫逃不了,人與人的相遇絕非偶然,皆乃命中注定。如果彤兒有幸能夠得償所願與雲大哥在一起,那麼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雲蕭蕭微微頷首,溫然含笑,眼角湧現一星灼灼的淚光,與她對望一眼,執子之手,心意了然,一杯交杯酒杯碰杯,臂挽臂,將溫柔眸光深深凝住飲下,便任由紅羅帳隨意傾落,婚房燭火越來越暗如同窗外似墨天色躺在寬闊喜慶的雕花梨花木婚床上,雲蕭蕭悠悠轉了轉身子,用堅實的手臂將朱一彤溫柔地攏在胸前。 漆黑如墨的夜晚,幾許星光照射進洞房的橫披窗,月色皎潔如緩緩流動的清水蜿蜒在濃密的樹影裡,隻有因風聲拂動的樹葉在沙沙作響,伴隨打更人洪亮的嗓音和沿街銅鑼鳴聲。 朱一彤微微垂首,嬌羞道:“已經三更了,柳姐姐那邊唯恐等急了吧。” 雲蕭蕭唇角微揚,抬起她的下顎,輕輕道:“怎麼了,洞房花燭之夜,還有女人想著把自己的夫君往其他女人那裡推的道理?” 朱一彤眉心微動,依偎在懷裡,喃喃道:“正因為是洞房花燭之夜,雲大哥你才一定要過去。別忘了,今天不僅是你我燕爾新婚之夜,也是你與柳姐姐有情成眷之日,那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雲蕭蕭將她額前碎發拂去,神色有些黯淡了下來,含笑溫和道:“都說女人心眼小,喜歡爭寵奪愛,如果共侍一夫,免不了要爭風吃醋,甚至打吵起來,你倒是不爭不搶,大度得很。” 朱一彤盈盈注目於他,略略沉吟道:“我娘說,男人應該給女人兩樣東西:一個是名分,一個是忠誠,但是這兩樣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向你索取。因為我隻要你開心,要你幸福。你能給予我名分,就是對我最大的愛意,除此外,我還需要期求什麼?” 雲蕭蕭微微一怔,抿一抿鬢發她垂肩的鬢發,低眉道:“女人的溫柔是男人永遠難以抗拒的迷藥--我真想咬你一口嘗嘗是不是糖做的,這麼甜。” 朱一彤甜甜一笑,略帶了疲倦之色道:“雲大哥,你快去吧,我想自個兒好好休憩一會兒。” 同樣是紅羅鬥帳,夜寒窗靜,柳雨晴的婚房少了一些隆重喜慶的氛圍,沒有張貼兩個喜字體相連而成的大紅喜字,隻有龍鳳花燭臨窗高燒,一團團燃燒的火焰燦如星光。因為燭火點燃的久了,使得長頸束腰通體施釉的耀州窯刻花燭臺上積滿了似珊瑚豆子一般紅彤彤的燭淚,累垂可人。 雲蕭蕭推門進來,外頭冷風灌入,燭火微暗晃動,閃了一閃。他拿桌上的銀針輕輕一挑,重新籠上,燭火又活躍了起來。續而,他眉心微抬,放眼望去,隻見柳雨晴身著鳳冠霞帔雙手並攏正端坐在椿木春凳上,儀表稍顯拘謹,卻也落落大方。於是,他的嘴角浮現一個冷淩的笑意,帶著幾許驚訝的口吻,曼聲道:“你還在呀?” 柳雨晴麵色平和寧靜,盈盈道:“你是什麼意思?是期望我主動逃婚還是想立馬就休書?” 雲蕭蕭收斂了笑意,湊上前道:“你是什麼想法,我就是什麼意思--我雖然不是君子,但還是知道‘不強人所難,不奪人之美’的道理。” 柳雨晴肅了神色道:“你的確不是什麼君子,是真小人。隻是真小人略勝過偽君子罷了。” 雲蕭蕭頷首“嗯”了一聲,徐徐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底細,還要同意嫁給我這個小人?是為了那個男人的一句話,鐵了心要往火坑裡跳嗎?” 柳雨晴自己揭開了大紅綢緞的紅蓋頭,眸中閃過灼熱的光芒道:“你的底細是什麼?恐怕連你自己都忘了吧!你的底細不是你自負多疑、表裡不一,不是你性格叛逆、固執己見,而是你是他親生兒子的不爭事實,是你們血濃於水、斬不斷理還亂的骨肉親情。” 雲蕭蕭眉毛一挑,沉聲道:“一個對自己妻子不忠,對自己情人不義,對自己兒子不顧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骨肉親情?難不成你還期待我們舐犢情深?” 柳雨晴凝神片刻,心下惻然,放緩了語氣道:“他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和你娘的事情,一切都是造化弄人,是你自己心中放不下執念和偏見,把所有的罪過、委屈和不平都一股腦兒地算在了他的頭上,因為你對其他真正有罪過的人無可奈何,唯獨對他可以肆意發泄情緒--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對你的滿心在乎和疼愛上,你隻會拿他對你的好來咄咄逼人!” 雲蕭蕭心頭一震,怒氣上來,伸過手來一把抓住她艷紅的花釵禮衣,因為用力過猛撕扯掉了上麵鑲嵌的五色米珠,珠落的聲音簌簌有聲,厲聲道:“我咄咄逼人,他就一副銜冤負屈?這是緣於你滿心滿眼在乎他吧!”說著,他眸中精光一閃,用力托起柳雨晴的下顎道:“既然你這麼心疼他,在乎他,為什麼要違心嫁給我?因為他不要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而我是他的兒子,身上有他的影子嗎?你就索性選擇退而求其次嗎?” 柳雨晴眼眶泛起潮紅,緊泯唇角晶瑩淚光生生地咽了下去,仰起頭道:“你就對自己這麼不自信嗎?你往昔的自負和傲氣呢?你是從心底發自肺腑地認為自己比不上他吧!所以把自己當做了次品。” 雲蕭蕭一怔,眼角勉強擠出不屑神色,蹙眉道:“我是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著想,畢竟你癡癡地暗戀了他這麼多年。人生無常,唯有情難死,你對他心如止水了嗎?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柳雨晴朗聲一笑,緩緩道:“原來你這麼為我著想的,之前你說愛我、在乎我,想與我相濡以沫、共度餘生,都是騙我的,你在乎的隻是我對你爹曾有的情意,你愛的隻是你脆弱不堪一擊的內心。你沒有你爹的逸群之才,也比不上你爹的氣度胸懷,唯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裝了一肚子委曲、憤憤不平,不過是反咬一口、倒打一耙罷了!”說著,她停一停,語意薄涼如同冬日輕紗飄飄的晨霧,擲地有聲道:“我嫁給你,隻會因為一個原因:你對我認了真,用了情;我對你動了心,入了意。結果到頭來,隻是陪你演了一場戲。” 雲蕭蕭臉上微微變色,旋即恢復冷色神情道:“我給你反悔的機會,如果剛才思考的時間不夠,現在你要走也還來得及--隻要你跨出了這個門檻,你我之間永無糾葛,再無羈絆,我也就和我自己講和了,將你從心底徹徹底底地刪除,你也不必為我屈身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