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及笄芳辰(1 / 1)

一似雲間月 紫雨千歲 6583 字 2024-03-17

天色澄澈明凈如同一鞠滿盈盈的海水,灑下金燦燦的眸光看透人間各種沉浮。翌日就是夏侯梓陽及笄之日,夏侯山莊花了大手筆,憑借堆金積玉的萬貫錢財,讓滎陽城的氛圍宛如過節一般,到處張燈結彩,流光四溢,城裡已經雲集了八方客,匯聚了四海賓,四下裡充斥著觥籌交錯的舞樂絲竹之聲,有從四京福澤之地特意趕來赴宴的的宦遊人,也有來自塞北邊陲之地慕名而來的他鄉過客,還有不少閑遊至此的名門望族臨時歇一歇腳。   且說紅豆山莊的小姐羅美薇和堂姐潘星竹走馬觀花地來到了滎陽城,倆人行走在街市上一路交頭接耳,有說有笑,歡歡喜喜。羅美薇見兩旁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市列珠璣,比想象之中的景象更加繁華,暗暗喝采道:“距離京師近就是好,物寶天華,商貿興盛,一片欣欣向榮。”   潘星竹揚了揚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水墨繪山水紈扇,柔婉一笑道:“都說嶺南風光無限好,何處異京華?你是看慣了嶺南婀娜多姿的磅礴之景,才回望汴梁繡成堆。”   羅美薇唇角微揚,目光清越道:“堂姐,我是覺得夏侯山莊太過於張揚顯擺,位於天子腳下不遠處,大張旗鼓地給自己女兒芳辰辦宴席,分明把自己當成了一方之主的角色,高調炫富搶風頭,這置其他王孫貴族的顏麵何在?”   潘星竹微微凝神,抬眸望著街邊長勢喜人紅彤彤的石榴花,在夏風中嫣紅如血,又似燃燒的火焰,因為擠擠挨挨地簇擁在一起而遮住了視野範疇之內的一星碧空,仿佛漫不經心一般,徐徐道:“人生再有錢,再有地位,如果別人不把你放在眼裡,同樣也是一文不值的。”   羅美薇略略沉吟,打了個哈哈頷首道:“堂姐,你說話真是一語中的!他夏侯寧波充其量就是一個土豪,算不得真正的名流巨子,那能跟我們出自名門將後的紅豆山莊相提並論!”   潘星竹湊耳壓低聲音道:“妹妹,小聲點,這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讓他人聽見了,還誤以為我們紅豆山莊尊己卑人,扒高踩低呢!”   話音未落,頭頂上傳來一陣如同野薔薇一般放蕩不羈的笑意,姐妹倆尋聲抬頭,隻見臨街有三、四丈高的豐樂樓酒肆閣樓上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一襲高貴華麗的藍色錦衣對襟窄袖長衫,腰間係著鑲繡著銀絲的滾邊犀角帶,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鷹眼一般銳利的黑色瞳孔,卻配搭著一張笑靨如花極不協調的神色,身邊簇擁著一眾吟唱取悅的伶人在盡情助興討好。   隻見他左手捏著玫瑰點花茶品著,右手撫摸了下身旁一個伶人俊俏的臉龐,眼眸半闔,神情甚是悠閑得意。伶人們彈奏宮觴絕響,絲竹管弦之聲聲聲入耳,倒是給這處於市井的喧囂鬧市增添了幾分閑情逸致。   “你笑什麼?”羅美薇停下腳步,略帶怒氣,抬眸朗聲問道。   藍色錦衣男人倚靠在黃花梨蝙蝠福慶紋扶手椅上,神色仿佛仍沉醉在悠悠聲色中,眉眼間蘊有溫潤的笑意道:“這位小娘子,我笑什麼與你有何乾係嗎?怎麼,這距離天子腳下不遠處的滎陽城,什麼時候禁笑了?”   羅美薇一雙瞳人剪秋水漾著愕然神色,揚了揚唇角道:“你也會唇語,竟偷聽我們說話?”   藍色錦衣男人含了一脈坦然笑意,糾正道:“聽人說話也需要懂唇語?你們行走在街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又不在個人私密的閨房之中,又怎麼算作是偷聽?”   羅美薇絞一絞衣角,細長的眉峰緊縮隆起,不解道:“身處如此嘈雜的鬧市,攤販不停的叫賣聲,驢馬牽行的嘶嚀聲,車轎碾過的輪轆聲,顧客爭長論短的討價還價聲……那一樣不是紛紛攘攘?更別說人遊如織,人聲鼎沸了?你說,離得有三、四丈之遠,怎麼聽?”   藍色錦衣男人眼眸中閃過一絲沉穩篤定的輕笑,隻抬了抬眼皮瞅了姐妹倆一眼,應聲道:“別人聽得見與否,跟我無關。我聽得見與否,也跟你們無關!”   姐妹倆對視一眼,彼此神色間俱流露出詫異。羅美薇蹙眉欲要再爭執片刻,隨即被潘星竹揚著紈扇側身攔住,語氣謙卑和藹道:“公子有過人之處,佩服!我們姐妹倆也無心冒犯,言語之間如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藍色錦衣男人寬和一笑,目光在她臉上輕輕一掃道:“又是一個美人胚子。紅豆山莊不似英武雄健的將門之後,倒像位於百花叢裡的滿春院,花枝招展亂顫!”   羅美薇側身問道:“堂姐,滿春院是什麼地方?”   潘星竹臉色沉了一沉,微有不快,正色道:“這位公子,想必是煙花柳巷的風月之地去多了,才會如此浮想聯翩,悖言亂辭!”   藍色錦衣男人唇角微微牽動,挑眉輕冷一笑道:“伶牙俐齒的美人,吳儂軟語,若是真的身處秦淮河畔的紅樓飄香,或許還真能當上頭牌。”   羅美薇聽了一晌,立馬嗅出了其中“青樓”意味的調笑戲謔,一時間又惱又氣,羞辱和憤慨之情在胸口激蕩不已,嗤之以鼻憤道:“臭不要臉的男人,紅豆山莊乃不辱門庭的將門之後,豈容你這豎子在此汙言穢語潑臟水?”說著,她眉毛驟然一蹙,漲紅了臉仍不解氣道:“我看你不僅窯子逛著不少,還喜歡男女通吃,勾三搭四,不知廉恥!”   藍色錦衣男人聞言並不氣惱,仰首一笑,忍不住順勢捏住身邊另一個伶人羊脂玉般細膩的下頷,朗聲道:“男人聲色犬馬、處處留情叫放浪不拘、落拓不羈;女人搔首弄姿、不安於室才叫勾三搭四,不知廉恥!”   潘星竹斜睨他一眼,拉起羅美薇膩白似玉的手腕,寬慰道:“妹妹,咱們沒有必要與這種人過意不去,不理睬他便是了!越與他計較,反而越如了他的心意,浪費了咱們的寶貴時間!”   羅美薇低首想了想,收斂了怒氣,“嗯”了一聲道:“就是,對牛彈琴!白費口舌!”   縱然玫瑰點花茶茶湯紅潤透亮,幽香濃鬱,然而煮沸的滾滾水聲終究湮沒於繁華鬧市的街頭。藍色錦衣男人眉心一動,輕輕吹著茶沫,淡淡道:“人活著,實力如果不夠,就少說直話,留神禍從口出。”   羅美薇見不慣他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內心忿忿,不覺揚唇冷笑道:“究竟是誰要留神禍從口出,還不一定呢!”   藍色錦衣男人埋頭嗅了嗅茶桌上擺放著一盆金燦燦的蜀葵花,星眼流波,長袖拂處,彈指一揮間,那艷麗可人的花瓣即可從碩大花盤剝離,瓣瓣變換作似銀針的枚枚暗器,急射而出,既快又勁,徑直向羅美薇的額頭削去。他手中並無暗器,卻處處物件可當暗器,以花瓣發銀針,不抬眸,不轉身,可是針針卻直逼人要害。   羅美薇陡然一驚,也是眼捷手快,當即飛身向後急躍,隻聽得花瓣帶著花香如同銀針釘釘錚錚一陣輕響,盡數落在身前,她被淩厲的殺氣沖擊,帶得頭上的發鬌散了大半,淩亂地垂落在耳邊,身體雖然被潘星竹扶住,但肋下依舊被震著仿佛要裂開—樣疼痛,腦海裡嗡嗡地亂響。   潘星竹愕然抬頭,烏翠的眉頭蹙得宛如群山褶皺,心下明了施禮道:“多謝公子手下留情!”   藍色錦衣男人盈盈一笑,喃喃道:“我是懂得憐香惜玉的。不是所有女人都可以像菊花一樣迎風而立,傲霜怒放,要懂得知事務者不僅是英雄俊傑的事情,學會屈服吧,小妞!”   羅美薇額頭上青筋微微一跳,知道來者不善,自己並不是對手,唯有將滿腔怒意生生地咽了下去,抱拳道:“承讓,受教了!”   “聽公子口音,不像是滎陽城本地人,莫非也是為了夏侯山莊大小姐及笄芳辰而來?”潘星竹見此人相貌堂堂且身手不凡,擔憂他也是慕名夏侯山莊的財力和夏侯梓陽的美色,有意赴宴以備參加招婿,從而給紅豆山莊埋下日後競爭對手的隱患,有些隱隱擔憂,於是追問道。   “喔,夏侯山莊的大小姐?她會什麼,是彈詞唱曲,還是吟詩作畫?我這些伶人可是琴棋書畫樣樣在行!”藍色錦衣男人“嗤”地笑了一聲,入鬢長眉輕輕一挑道。   潘星竹暗自舒了一口長氣,拉住衣裙下擺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公子怎可將夏侯山莊的大小姐與伶人戲子相提並論?”   藍色錦衣男人聞言眸中一閃,正色道:“既然紅豆山莊可比秀色撩人的滿春院,那麼夏侯山莊為什麼就不能比肩伶人戲子呢?”   羅美薇和潘星竹頓覺不悅,心中盤思這人自負倨傲,好生狂妄,不知道是因為無知者無畏,還是由於心中沒有半點城府說話隻圖口快。原本懊惱他對紅豆山莊出言不遜,但見他對夏侯山莊也似乎不懷有好意,便沉住了氣息。   潘星竹眉心微曲,準備依禮告退道:“公子見解獨到,所言甚是。”還不待她將“告辭”倆字說出口,耳畔就傳來一陣嗬斥,隻見酒店樓下入座的一個滿肋虯髯男子伸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大聲訓道:“你個齊孫,好大的膽子!在夏侯山莊的地盤上吃香的喝辣的,還不把夏侯山莊放在眼裡!”緊接著,幾張鄰桌的大漢們紛紛站起身來,個個神態威猛,持刀拿槍,頗有氣概。   潘羅姐妹倆尋聲抬眼,正逢滿肋虯髯的男子正好起身,才發現他雖然一雙環目,鬢發如戟,卻是一個殘疾,右手斷臂上配了一隻以純鋼打造的金銅色巨大鐵銀鉤,少說也有幾十斤重,甚是沉重,倒是行走如風,此人正是夏侯山莊原先的侍衛長之一楚雄。而其他大漢們轉身或上樓進行包抄,或直接堵住了階梯口,直領對襟服飾的背後都刺繡有一個“夏”字。   姐妹倆隨即明白,藍色錦衣男人自顧自話,這是撞到了槍口上,得罪的不僅是身單力薄的她們,還有在滎陽城占地為王的夏侯山莊。   見狀,羅美薇心中按捺住作壁上觀的竊喜之情,回想起藍色錦衣男人剛才的凜然之氣,表情就掩蓋不住嘲諷之色,嘀咕著:究竟誰才是“禍從口出”,很快就見分曉了,活該!   麵對被群人步步逼近的合圍群毆之勢,藍色錦衣男人已然眉尖緊蹙,眾人以為他有所畏懼了,目光灼灼道:“現在知道怕了,跪下來給我們家小姐磕頭認個罪,就饒了你的不是!”   藍色錦衣男人驀然一笑,手中拈著蜀葵花單薄嬌弱的花瓣,旋即恢復如常神色道:“我想好好聽個小曲,你們卻偏偏要來打擾我的雅興,想饒了你們的不是,你們卻自以為是,唯有拿命來償了!”   說話之間,四、五個漢子已經青影閃動,捷如飛鳥般持刀拿槍向藍色錦衣男人刺去,身邊彈奏伶人嚇得麵容失色,做鳥獸狀散去。不料對方卻不躲不閃,依舊舒適坐臥在黃花梨蝙蝠福慶紋扶手椅上。待到刀光劍影飄到身前,一片片蜀葵花的花瓣瞬間被強勁的內力驚起,又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陣劍雨,唰唰襲向來犯者。幾個漢子還來不及有絲毫反應,臉上便鬥然一涼,殷紅的鮮血如注濺灑在冰冷的地板上,因為站立不穩,身體一軟半跪在地,手中兵器墜落了下來,雙手欲要撫胸卻已經沒有了力氣,口腳微微抽搐著,發出了生命中最後一聲呻吟。   楚雄神色大變,隻聽見樓上還有人疾呼:“他們死了!”續而剛才上樓包抄的幾人,除了一人慌慌張張地向樓下呼救外,其餘全部當場斃命。呼救的那一人也沒有僥幸逃脫,在慌亂逃竄的步伐中被飛馳而來的一枚葉子割斷了咽喉,整個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死相讓人望而生畏。   “他還沒有真正出手,就在一呼一吸間要了五人性命!”在圍觀的眾人一個神色恍惚之間,樓下堵住階梯口的山莊侍衛又有倆人被葉子輕鬆乾掉。其他人見狀瑟瑟發抖,他們根本還沒弄明白同伴是怎麼死的,自己已經命懸一線,現場肅殺的氣氛讓人窒息。   楚雄大喝一聲,縱身躍起兩丈高,右手鐵銀鉤挺出,勢若猛虎,急速向藍色錦衣男人的麵門抓去。男人依舊穩如泰山,目不斜視一眼,竟然伸手主動去接利器,出手的速度極快看不清招式,隻聽“啪”的聲響,鐵銀鉤剛剛準備絞住其手臂,卻被手指直接攔腰折斷。這是上等純鋼打造的利器,就這麼被活生生地折毀,楚雄在心下懊喪之餘,更多的是後怕,他知道鋼打鐵鑄在這個男人麵前尚且不堪一擊,更何況是自己的血肉之軀。   眼下,兵器被損,楚雄唯有橫腿掃出,並左手拾起地上屍體遺落的一把鋼刀,急向藍色錦衣男人砍去,鼓起一陣疾風,震著茶桌上金燦燦的蜀葵花枝葉簌簌作響,紛紛掉落下來。對方大袖揮出,並不起身移動步伐,隻是向椅背揚起身子側身略過明晃晃的刀鋒,反手一掌,擊落鋼刀,又隨手抓住手腕,待要將楚雄摔了出去。   楚雄也是一把好手,雙足牢牢踏在地下,用千斤墜功夫與藍色錦衣男人手力相抗,使之摔之不動。藍色錦衣男人眉眼橫飛,呼呼拳頭迅捷擊出。楚雄以掌力硬拚,感覺此人約莫三十歲上下雖然年齡不大,但是內力陰寒強勁自己根本不是敵手,又心有不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運氣十力,準備速戰速決,大喝一聲道:“奶奶個腿,跟你拚了!”   藍色錦衣男人輕輕一嗤,眼眸中閃著如同寒星般的冷光,淡淡道:“就憑你,作死!”說著,起身跨前一步,呼呼兩聲,雙掌拍出。楚雄雖是全力相抗,卻是立足不穩,內臟被震傷,口噴鮮血,連連退了六、七步,背心在重擊之下撞破酒肆閣樓的重臺鉤欄,,登時身形騰空,眼見就要跌下數丈之高的樓閣。   圍觀眾人無不大為震駭,一時之間無人再敢上前邀鬥。羅潘姐妹倆雖然對夏侯山莊並無十分好感,也是哀婉數條活生生的性命頃刻之間變成了冰冷冷的屍首,欲想伸以援手,也是礙於武功相差甚遠而愛莫能助,終是明白,藍色錦衣男人那一句“人活著,實力不夠,就少說直話”的另一層意思,便是“人活著,實力足夠,就可任性妄為!”   恰逢此時,一條七尺有餘矯如遊龍的皮鞭淩空舞動,正好絞住了楚雄正在下墜的身體,借力向上一托,穩穩地將他送至地麵,隨即被手下扶住,方才幸免一死。來人正是薩日娜和毛豆一行人。原來他們行至巷尾,耳畔傳來呼呼風響,遠遠聽到有喧嘩聲,見人頭攢動,蜂擁而至,明白前方有人相鬥,且從空氣中彌漫的肅殺之氣來判斷,相鬥之人武功內力不淺,於是聞聲而來,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有了意外收獲。薩日娜目光一沉,雙手捏拳,春蔥指甲深陷掌心,眸中露出恨恨之意道:“總算是找到你了!”說著,一甩手中的鞭子,破空之聲宛如炸裂的爆竹,縱身躍向酒肆閣樓破損的重臺鉤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