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辟哩啪啦粗如麻細如線的夏雨過後,暫時將驕陽似火的燥熱驅散,天際恢復了一望無際的碧藍,空氣中依舊彌漫著帶著潮濕夾雜著鮮草味道的清馨水氣。萬壑鬆風,水榭環碧,夏日的夏侯山莊依舊涼風習習,蔥蔥蘢蘢,花紅柳綠,芳芷汀蘭。 淩峰帶夏侯梓陽回到山莊,夏侯寧波在長籲一口氣的同時,原本對夏侯梓陽的任性出走心有不豫,蘊了沉沉的怒氣,但是在獲悉自己闊別多年的妹妹夏侯素菲也一並跟著紫鵑回來之後,心中在感慨之餘也甚為歡喜。林萱兒見自己的女兒回來更是紅了眼圈,拉著她的纖纖細手仔細端詳著,頗為心疼道:“女兒,爹娘讓你在外受苦了。老天有眼,你終於平安回來了。” “梓陽,你說不是真得有賊人挾持了你們,而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謊稱的理由?”夏侯寧波望著連續喝了幾口茶水潤澤嗓子的夏侯梓陽,依舊難以相信地問道。 夏侯梓陽掠了掠鬢邊碎發,擺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樣子,索性豁了出去,不耐煩地道:“是、是、是,反正你也不關心我的死活,就實話告訴你。今天也不是我想回來的,是淩峰他強拽我--”。 “夠了,女兒,你不知道你爹有多擔心你,滿城派人找你,咱們差一點兒就報官了。”林萱兒及時打斷她的話道。 夏侯寧波麵色鄭重,倒是沒有氣惱,緩緩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微微舉目,帶著幾分心有餘悸,後怕道:“幸虧你們找了這樣一個臺階下,等於提前給山莊預了警,及時加強了警戒防備,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莊主,這是老天在冥冥之中保佑咱們夏侯山莊,化險為夷,必有後福呀。”楚雄濃眉一挑,欣然道。 夏侯寧波略略“嗯”了一聲,轉首把目光投向淩峰道:“你把小姐平安帶了回來,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嗎?” 淩峰麵色平靜似湛藍湖水,眸光微微一黯道:“回莊主,此事等於是弄拙成巧,眼下賊人雖然被擒獲,招供了白雲山莊乃幕後兇手,但是真假難辨,不能妄下定義,我們還是保持警惕,萬事小心為好。” 夏侯寧波眉心微微一動,隻見一抹抹颯爽的身影遙遙逼近,仔細一看,原來是安若曦等人緩步行至。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瞥見了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那記憶中原本容色清麗、明眸動人的姿色,此刻變得臉上蠟黃,削瘦的臉頰上兩個顴骨如同兩座小山似的突出,她身上隻穿了一件最尋常不過的月藍色羅衣,頭發簡單挽了一個螺髻,簪了一枚流蘇木簪子,泯然於眾人也,沒有半分光彩。 林萱兒眼波斜斜一蕩,立馬迎了上去,欲要拉起夏侯素菲的手,卻因她略顯不自然的神情而縮回,隻好對著安若曦和其他人,一並笑道:“多謝安小主的熱心相助,眼下不僅梓陽回來了,我家小姑子也終於回家了。” 夏侯素菲聞言黯然,被一旁的紫鵑牽了牽衣角,微微一凝,施了一禮,語氣中帶著幾分怯意道:“素菲見過嫂嫂,梓陽明日就年滿十五歲而束發加笄,長大成人了,可喜可賀,我繡了一幅百花爭艷的刺繡,寓意她在鮮花吐蕊的年華裡,錦繡前程,一路福星。” 夏侯寧波眉心微曲,他還無須上前幾步,便瞅見了埋在夏侯素菲發髻之間的幾縷婆娑銀發,眼角含了一縷悲傷與憂愁,上前道:“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著,他頓了頓,眼波似綿,徐徐道:“我們從梓陽那裡已經聽說了你與他們在朱仙鎮相遇的事情,如此萍水偶逢,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毛豆側一側頭,也快人快語道:“都說好人有好報,這位嬸嬸露夜好心留宿我們,供我們吃喝,想不到竟然是貴山莊的姑小姐,怎麼放著好端端的清福不享,要一個人滯留在偏野寒舍受罪?那個負心人是誰呀?” 夏侯素菲眸光微微一跳,很快恢復如常道:“我自己選擇的路,我自己走,我不後悔,也不埋怨於誰。” 紫鵑聞言心中仍然忿忿不平,低聲呢喃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處處為他人著想,才會被人習慣當軟柿子來捏--人家倒是當駙馬盡日酣歌,你這麼多年來過得卻是什麼樣的苦日子!” 夏侯素菲目光倏然沉靜到底,恍若水波不興的湖水,打斷道:“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過著怎麼樣,好不好,我自己會對自己負責,與他人無關,也與夏侯山莊無乾。”說著,她用餘光晃過夏侯寧波的臉龐,神色中含了幾分歉意,仿佛雨打過後的芭蕉葉帶愁。 夏侯寧波軒眉一皺,緘默不語片刻,續而唇角含了一星笑意道:“小女平安,舍妹得歸,今天是我夏侯山莊雙喜臨門的日子,不要讓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掃了興!”說著,便吩咐左右準備好上等的酒菜招待賓客,又吩咐幾個侍女準備好幾間雕梁畫棟的上房,選其中一間供夏侯素菲居住。 林萱兒看了一眼庭院開著燦爛的曼陀羅,笑意盈然道:“素菲是自家的姑娘,何必要住客房呢,她原來在西廂閣的閨房一直沒有人再住過,讓下人仔細打掃下,再置換些新的床席、鏡臺、屏風等擺設,一切就又回到從前在家做姑娘家的日子了。” 夏侯寧波微微頷首,眼眸中盡是贊許的欣慰,便道:“你嫂子說得對,瞧我這考慮不周。”說著,囑咐紫鵑親自帶人去把房間收拾了。林萱兒見機忙牽住夏侯素菲的手,推心置腹道:“素菲,這麼多年來你大哥雖然明麵上不說,但是心底一直牽掛著你,你這次回家就不要走了,免得你大哥傷心。” 夏侯素菲勉力抬起下垂的唇角,含了幾許鬱鬱之情,思忖著道:“嫂子,大哥,素菲對不起你們,讓你們擔憂了,也給夏侯山莊惹來了非議,這些年來,我不回來,一來是要等孩子,二來也是不想山莊因我被人說三道四。” 林萱兒眉眼彎彎,笑語寬慰道:“旁人妄口巴舌,說長道短的閑話,咱們從來不聽,也懶得搭理,隻顧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你放心,十二年一紀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蕭蕭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將他也留在府上,咱們一家人就闔家團圓了。”說著,她睨一眼夏侯寧波,嬌俏道:“寧波,你說是不是呀。” 夏侯寧波緘默不語,麵孔漸漸有些凝重,他望了高遠望碧藍的晴空,唇角含了淺薄的微笑,口吻如同山頭靄靄暮雲橫道:“對,一家人闔家團圓,夏侯山莊很久沒有這種濃濃氣氛了。” 正在談笑風聲之間,有家仆忽然來傳報“江東白雲山莊的少莊主白子漾攜禮到訪”,眾人怔了一怔,帶著幾分麵麵相覷。楚雄登時拉長了臉,粗聲粗氣地道:“白雲山莊沒有洗脫嫌疑,還敢上門前來賀禮,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夏侯寧波思量片刻,朗聲嗬止道:“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自武斷下定論。來者皆是客,何況白雲山莊聲名顯赫,咱們不能有所怠慢!” 楚雄目光冷厲,不服氣地道:“莊主,這麼多年來,白雲山莊自持清高,與咱們並無多少往來走動,怎麼今天就忽然想起來賀禮了?這算不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以賀禮之命前來打探虛實,白雲山莊此舉是浮雲蔽日,一副假惺惺!” 楚雄的的嗓門原來就嘹亮,氣鼓鼓地說起話來更加顯得如同敲鑼打鼓一般喧天,一番斥責終究傳入了在門,顧不上侍衛持刀亮刃的阻擾,直接伸手奪刀,快步闖進了山莊大門的門檻外靜候的白子漾耳畔。 白子漾聽聞白雲山莊的名號無端被辱,強壓住臉上的不悅和懊惱之色,微微屈身,抱拳行禮道:“白雲山莊白子漾奉家父之命攜禮前來祝賀大小姐及笄嘉禮,見過夏侯山莊和諸位。”聲音沉穩入耳,語氣中刻意把“攜禮”兩字咬著比較重,凸顯出了“禮”字,暗指夏侯山莊倨傲無禮,有失禮節。 因為之前夏侯山莊才剛剛遇襲被人下井投毒,全莊提高了防備意識,一旁侍衛打起精神,呈人字隊型鋪開臨陣以待,紛紛拔刀向前,隨時準備提刀直砍以應對不測之需。 夏侯寧波容色微微尷尬,連忙讓人接過禮物,並奉上茶水和點心端來,笑容隱隱道:“白少莊主客氣了,言語上多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說著,他簡單地把事情緣由說了一通,來龍去脈雖然自己尚且還未弄清楚,但也算化解了其中的一些誤會,白子漾倒轉手腕,把從侍衛手中奪過的單刀還給了侍衛。 林宣兒揚眸看了看白子漾一身俊俏挺拔的身姿,也忍不住上前幫忙打著圓場道:“白少莊主年紀輕輕,比我家小女長不了幾歲,已經能夠放心出門在外辦事,獨當一麵了!” 話音未落,山莊門檻外又傳來一聲清冷的笑聲,如同銅鈴般清脆,淡淡道“夏侯山莊的待客之道就是打了人家一巴掌,然後又哄有哐嗎?”眾人聞聲尋去,隻見一抹清秀頎長的橘紅身影背靠在茂盛梧桐樹的樹乾上,耳邊一雙墨綠色琥珀耳璫隨風泠泠作響。 眾人心下驚愕,方才大夥兒在院落中徐徐談話良久,卻未曾有人發現樹上有人偷聽,可見來人輕功矯捷,身手不凡。毛豆定一定眼,認出來人正是在街市上遇到的柳雨晴,知道她劍氣凜人不是善茬,生怕自己也被認出來,便垂首低眉不敢抬眼。夏侯梓陽眉毛驟然一蹙,詫異問道:“你認識這個女人嗎?怎麼一副羞答答的樣子?”毛豆微微一愣,旋即辯解道:“這個女人氣勢洶洶,有沒有感覺到一股凜冽的殺氣,你難道不害怕嗎?” 夏侯梓陽嗤笑了一聲,語氣不屑而輕蔑道:“這裡是我家,隻要她不怕寡不敵眾,強弱懸殊,我還怕什麼人多勢眾,持強淩弱?”說著,她用食指勾起了毛豆的下顎,長目微睞,有凝重的笑意道:“你呀,不要擺出一副慫樣,這樣是要不回你的玉佩的!給我抬起頭來,打起精神,不要丟我的臉!” 毛豆對此隻能強自鎮定,心裡泛起涼薄的苦澀,再抬頭的時候,柳雨晴已經飛身從樹上下來,一眾侍衛立馬手持兵刃將她團團圍住,楚雄蹙了蹙眉,臉色一沉道:“你是什麼人,來山莊來做什麼?” 柳雨晴雙眸微揚,瞅了一眼白子漾,提劍靜謐地道:“受人之托,我和這個人一樣,也是前來賀禮的。” 楚雄目光的瞳孔驟然一緊,揚了揚斷臂上配的一隻幾十斤重金銅色巨大的鐵銀鉤,森冷道:“老子問得是你姓氏名誰,什麼來路?而不是問你廢話。” 柳雨晴眉目間清澈似水,輕輕頷首,帶了幾分恭敬道:“既然貴莊不想聽廢話,我就不用再多言‘壽考惟祺,介爾景福’之類的祝詞,現奉上為大小姐準備的及笄賀禮,就莊主笑納,就此告辭。”說著,雙手奉上紅絨的錦盒,裡麵裝有戴鬥笠男人即蕭正羽送給夏侯梓陽及笄芳辰的生日禮物--鑲鉆寶藍點翠珠釵,因為礙於自己的身份,以及與夏侯素菲斬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不能親自到訪賀禮,就讓柳雨晴攜禮代勞走了一趟夏侯山莊。 夏侯梓陽隨手哢地折下庭院中盛開的一枝三角梅,枝條被折斷的聲音透出絲絲淩厲,她的眼波一剜,啐了一口道:“是什麼破禮物,我才不稀罕呢!”楚雄聞言上前,徑直用手中的鐵銀鉤將紅絨錦盒勾到手中,喃喃道:“我替大小姐您看看,這禮究竟有多破?也配往咱們夏侯山莊送?” 錦盒被驟然打開,眾人遽然一赫,麵容上皆生了一層寒霜般的震驚,原來奉在紅絨錦盒中的鑲玉寶藍點翠珠釵瑩然生光,不僅珠寶顆顆晶瑩剔透、熠熠生輝,而且玉色溫潤細膩、高雅雍容,是用稀缺上等羊脂玉雕刻的絕美白蓮,赤光照耀人目,誠希世之珍也。就連見慣了價值連城之物的夏侯寧波和安若曦等人,在心中無不連連稱嘆,圍觀的婢女和家丁也忍不住評頭論足,嘖嘖稱趣。 夏侯寧波濃眉一軒,心生幾許疑惑,臉色遽然轉沉,吩咐侍衛散去,負手而立道:“這位姑娘,看你好生麵生,應該不在我夏侯山莊邀請函的名單之內,敢問尊姓姓甚名誰?仙鄉何處?如此厚禮,如果夏侯山莊無緣無故便收下,實屬受之有愧。” 柳雨晴不為所動,眸光似生出碧涼寒意的秋水,沉默不語。 夏侯梓陽笑容微微一滯,上前一把拉扯住父親的衣襟道:“爹,這個女人對咱們出言不遜,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這禮盒興許就是偷來的贓物,你乾嘛要跟她客氣嘛?” 夏侯寧波容色生硬如鐵,目光一凜,徐徐道:“梓陽,你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不能再隨意使性子,看誰都不順眼!”夏侯梓陽等於自討了個沒趣,心生不悅,眼波如綿,似藏了無數銀針似的光芒,轉過臉對著毛豆,語氣咄咄逼人道:“毛豆,你站出來,告訴大家這個女人是不是兇神惡煞,殺氣騰騰?” 麵對眾人齊刷刷的目光,毛豆被夏侯梓陽逼視著,臉上頗流露出為難之色,被迫上前,腳步一個踉蹌似要作顛仆之勢,幸虧被站在左右兩側的安若曦和彤兒同時出手,一把及時扶住,才沒有摔倒。對此,三人麵麵相覷片刻,毛豆同時被兩個有幽蘭之姿的嬌美女子的素手纖纖扶住,心中一穩,覺得渾身的骨頭都鬆軟了下去。 夏侯梓陽見狀秀眉皺成了一團,心頭憤憤不已,她並不知道朱一彤女人家的身份,聲色厲肅道:“搞什麼,你們?毛豆,我叫你指認這個女人,你倒是雌雄通吃,左擁右抱起來!” 一席話下來,說著毛豆和安若曦、朱一彤三人麵紅耳赤,仿佛有雷電在頭上炸開,兩個女子立刻鬆開了手,默默低著頭不敢抬眼。 毛豆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隻得倏然抬起頭來,盡力避免目光與柳雨晴的臉龐相觸,鬱然道:“這個女人我不認識,不過她敢獨自闖上山,隨身還隻是帶著一把斷劍,就知道她不是等閑之輩。”此時,眾人方才留神到柳雨晴提的是一把斷劍殘刃,劍脊雖然寒光閃閃,刃如秋霜,劍刃卻被消去一半,劍鋒全無。 楚雄神色肅然,橫眉冷目道:“莊主,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個女子若是不肯自報家門,定然是心中有鬼,咱們絕不能輕易放了她。” 林宣兒嘴角浮起一道弧線,也湊耳道:“寧波,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人既然登門來賀禮,還攜帶了貴重禮物,必然有所圖謀。山莊近日發生了不少事,咱們可不能再掉以輕心。” 夏侯寧波眼中的光彩漸次肅穆了起來,一揮衣袖,語氣微有沉意,向柳雨晴展眉道:“這位姑娘,如果你再三緘其口,就休怪夏侯山莊無禮了。畢竟這賀禮可謂珠翠之珍,值得什襲珍藏,不容來路不明。” 柳雨晴臉色微微一變,餘光快速掃過毛豆等人,淡淡地道:“不,你們錯了,我不是提著斷劍上山,而是在上山的路上殺了兩個人,他們折斷了我的劍。” “是什麼人?”夏侯寧波隱隱感覺到不妙,急迫問道。 “鐵麵判官和千手人屠。”柳雨晴語氣冰冷地道。 眾侍衛聞言不禁發出了一聲唏噓,膽怯地看了她一眼,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因江湖上人人皆知鐵麵判官使用五股托天叉出神入化,一招日月回翔斬不知讓多少遊俠義士聞風喪膽,千手人屠更是殺人不眨眼,靠吸食人鮮血來練血影神功。倆人雖然作惡多端,四處奸淫擄掠,聚斂財富,可是自持武功高強,一直逍遙法外,光是名號就足以讓人聞之色變。 “你真的殺了他們?為民除害?”夏侯寧波將信將疑,木著臉問道。 柳雨晴潔白的貝齒在嫣紅的唇上輕輕一咬,聲音陡地一抬道:“殺他們不是想要為民除害,而是他們攔了我的去路,要替唐門的人報仇,自找死路。” 眾人聞言心頭陣陣發緊,麵上帶著一點驚慌之色,不敢輕舉妄動。眼見柳雨晴把眸光投向了自己,毛豆神色轉瞬冰冷,呼吸急促如潮,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去地府見了閻王。不料柳雨晴隻是將目光淡淡地掃過他的臉頰,就凜然轉眸,微微俯身,端正行了一禮道:“賀禮我已經替人帶到了,就此告辭。”說罷,便準備抬腿就走,灼熱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夏侯寧波隨即給楚雄使了一個眼神,楚雄當下會意,縱身躍起,一鉤揮下,大聲喝道:“說的不清不楚,講的不明不白,就想走,妄想!”身法展開,雖然體態大腹便便,但是步履矯捷,刷刷連聲,手中的鐵銀鉤宛如一彎新月,銀光閃閃耀眼,招式變換迅捷。柳雨晴低頭橫身,鐵銀鉤夾著一股勁風從臉上掠過。夏侯寧波手腕一翻,從一旁侍衛的手上取出一柄墨刀,猛力揮刃向柳雨晴的背脊擊去,墨刀在半空中褶褶生輝,頗有氣場。 麵對腹背受敵,柳雨晴提著斷劍沒有使出全力擋格,隻是一味偏身閃避,看似招架不住,左臂正好被楚雄的鐵銀鉤勾住,右手持的斷劍與墨刀相迎,隻聽“叮”的一聲輕響,她鬢邊垂下的發絲被削斷了一縷。對此,柳雨晴蛾眉微揚,朱唇一泯,麵容上登時生了一層如同霜降的惻惻寒意,手臂一扭,先是一個轉身猝不及防地飛腿踢出,讓楚雄不得不跳躍閃避,擺脫了鐵銀鉤的控製,續而又手腕微抖,反手還了一劍,斷劍在空中輕盈飛舞轉了個彎,直上直下的強攻居然未落下風,讓夏侯寧波心頭一凜,隻得全神貫注予以招架,步履逐漸變得踉蹌起來。 眼見夏侯寧波已然處於下風,楚雄立馬騰出身來上前助力。夏侯梓陽神色一震,怒意似火星般迸濺,對著山莊侍衛挑眉厲聲道:“你們光站著冷眼旁觀做什麼?一個個都是飯桶嗎?還不快給我把這個女人擒下!” 夏侯山莊的侍衛不敢懈怠,眾人鉚足乾勁,手持刀槍、棍棒等兵刃一擁而上開鬥,場麵十分激烈,正應了夏侯梓陽那一句“人多勢眾”“持強淩弱”。柳雨晴心神稍定,見自己被人猶如過江之鯽團團圍住纏鬥,不知要鬥到什麼時候,她既不想戀戰,也不想殺人,便運力於掌,向四周近身的侍衛呼呼連拍,掌風來勢淩厲,還未打到身上,近身的侍衛們就感到手臂酸麻,虎口迸裂,不由自主地漸漸退後半丈遠。再凝神之際,侍衛們發現手中的兵刃重量有了變化,埋頭一看,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咦”的一聲,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兵刃竟被斷劍銷去了一半,隻剩半截,麵色驚詫萬分,眸光中有顫栗的焦灼。 夏侯梓陽的臉色早已怒不可遏,她秀眉緊蹙,遊目環顧四下,看了看安若曦、蓬麵人和白子漾等人,神色均不為所動,沒有半絲要出手相助夏侯山莊的意思,氣得目毗欲裂,咬牙冷哼了一聲,語氣裡帶著肅殺狠辣的氣息,幾乎要噴出火來,扭頭對淩峰道:“你這次不要再對女人手下留情,把這個不速之客給我速速處決掉!” 見淩峰有少許的疑遲,沒有立馬采取行動,林宣兒心口一窒,眼中也跳躍著淩厲的眸光,扯起飽含著銳色的餘音地道:“淩峰,你這個侍衛長是怎麼當的?還不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去照辦!” 淩峰快劍出鞘,勁力十足,赤霄寶劍呼嘯而出,薄如蟬翼的劍刃猶如被霜雪覆蓋,在斑駁光影的照射下更加顯得流水無情,劍走遊龍直接向柳雨晴的頭上削去。柳雨晴見狀當即飛身而起,雙足著地,回劍橫削,欲用斷劍格開,卻被赤霄寶劍把劍脊折斷,她隻得低頭橫身,勉力舉起雲紋劍首護住麵門胸口要害。就這麼一分心的瞬間,楚雄的鐵銀鉤與眾侍衛的刀劍前後齊到,趁虛而入,咄咄逼近。 正在柳雨晴已然不能得心應手地招架之際,白子漾一躍而起,提劍揮掌飛腳,冷不防地飛身向山莊侍衛攻去,擊落了幾人手中的兵刃。續而,他左掌如風,拍向楚雄的肋下,讓楚雄不及閃躲側身摔倒在庭院的擱幾上,頓時木屑橫飛,桌子塌了半邊。接著,他又和淩峰對了一掌,鼓起一陣疾風,雙方腳下微一踉蹌,各自退了兩三步,讓柳雨晴趁機得以脫身,側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根鐵棍,看中淩峰背心“氣海俞”穴道,一棍精準擲出。 淩峰在一驚之下,欲要躲閃,卻已不及,他感到胸腹間血氣翻湧,渾身乏力,手中赤霄寶劍的威力頓時銳減了不少。幸虧柳雨晴並未殺心陡生,隻是想挫傷了他的內力,讓他暫且無法全力使出劍氣。否則,若是在棍上鉚足了力道,直指“魂門”死穴,則性命堪憂。 見到白子漾協助柳雨晴脫困,楚雄被兩個侍衛扶起,不顧重摔之後身上的疼痛,一擦嘴角的血漬,目光犀利往他麵上一掃,狠狠道:“白雲山莊果然使壞,心懷叵測,居心不良!” 白子漾的衣帶在夏風中獵獵飄動,眼波微流,負手而立,唇角綻出一片明凈的純粹,神色堅毅應聲道:“白雲山莊講究仁義禮智信,看不慣以眾欺寡,持槍淩弱。” 楚雄氣得牙根顫抖,欲要再罵罵咧咧幾句,被夏侯寧波攔下,聲音沉沉透著堅韌的聲線道:“楚雄,住嘴,退下!”說罷,揮了一揮手,示意身邊擦掌磨拳的侍衛們也一並退下,語底有鄭重之意道:”放這位姑娘順利離開山莊,不得有任何阻擾。另外,姑娘代人饋贈的賀禮,夏侯山莊收下了,還請代為言謝。” 夏侯梓陽心頭悶悶不樂,亦不服氣,鼻子輕哼一聲,欲要開口阻止,被夏侯寧波鐵青的神色所鎮住,也被林宣兒及時地拉住了她的衣袖,舉目叮囑她不要再意氣用事。她隻有扭頭作罷,垂目看著自己腳尖生著悶氣。 柳雨晴微微頷首,然後昂首闊步離開。白子漾也抱拳輕施了一禮,垂下眼簾,唇邊銜著幾許歉意的笑意道:“子漾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夏侯莊主和諸位海涵。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子漾也就此別過了。他日偕同家父再向夏侯山莊登門致歉。” 夏侯寧波略略沉吟,蓄了淺淡的笑意道:“一場誤會,賢侄客氣了。今日夏侯山莊處事不當,讓賢侄看笑話了,寧波實屬過意不去。如果賢侄身上沒有急事,不妨在山莊小住幾日,讓我們有機會盡盡地主之誼。” 白子漾抬眸掃了掃夏侯梓陽連眼皮也不抬、冷著臉的漠視態度,躬身行禮,神色溫言推卻道:“感謝莊主熱心相留的盛情,可惜子漾還有要事在身,要去汴京辦事,隻有下次登門之際再來拜訪莊主和夫人了。” 夏侯寧波攜同林宣兒盈然一笑,收斂了之前的不快,把麵子功夫做足,恍若夏日裡綻放的薔薇花,徐徐道:”那就一言為定,下次再到滎陽城的時候,你一定要請令尊陪同蒞臨夏侯山莊做客。” 一番寒暄客套之後,白子漾起身辭行,正巧碰上紅豆山莊的小姐羅美薇和潘星竹返回山莊。羅美薇瞅了一眼院落中仍顯淩亂的場麵,以及楚雄被人攙扶行走的狼狽身影,絞了鬢邊一縷秀發纏在指尖,不自覺含了一分澹澹的笑色,如同初孟春枝頭初綻的杏花道:“表姐,我們是不是來晚了,錯過了什麼?” 潘星竹目光端正,環然四顧,眸中一沉,朗然笑道:“我們來得正是時候,一切問題已經解決了。”說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蓮步輕移,倩影姍姍邁進了山莊門檻。 夏侯寧波笑意淺淡如風,欣然頷首道:“對,對,對,來得正是時候,眼下夏侯山莊、紅豆山莊和白雲山莊的人都湊齊了--天下三大山莊難得相聚一堂。”說罷,熱情為雙方簡單引薦了一下。 白子漾睫毛一顫,雙眸熠熠,與潘羅姐妹倆不由得相視一眼,或許是因為姐妹倆風姿綽約,各有千秋,引得他的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羅美薇笑吟吟道:“都說白雲山莊是白雲深深不知處,難得少莊主您肯親自下山,特意為夏侯山莊大小姐及笄芳辰來趕一趟禮。” 白子漾略有羞赧之色,餘光從潘星竹的臉龐轉到羅美薇,笑容合度,恭謹答允道:“羅小姐此言差矣,白雲山莊不是白雲深深不知處,而是浮世不知處,白雲相待歸。我這次下山,不僅是為了赴夏侯山莊賀禮,也是為了前往汴京辦事。”說罷,便徐徐離開。他不希望白雲山莊被人說三道四,傳出借及笄嘉禮前來巴結夏侯山莊的留言,盡管白雲山莊的盛景已經不復當年,母親沈嵐瑜在啟程之時,也曾悄悄叮囑他要好好表現在夏侯山莊麵前露臉,看有沒有機會與夏侯梓陽結成香火姻緣,畢竟正如林宣兒所言,倆人年齡相仿,男才女貌,比目連枝也未曾不可--然而,他的內心也是極度敏感的,如果人家居高臨下或者愛搭不理,就讓逐愛之旅尚未開始就提前結束,因為愛情不要自以為是、自不量力、自欺欺人。 潘星竹和羅美薇微微一愣,將笑容淺淺地凝在唇際,也向夏侯山莊請辭,踏上柳州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