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絕代有佳人(1 / 1)

一似雲間月 紫雨千歲 5667 字 2024-03-17

百花園裡的曼陀羅、玫瑰和紫薇等花深淺叢叢,開在庭院裡花繁色艷,綻放出夏日明眸的姿色,讓人不由得被那一抹抹嫣然所驚艷。柳翠林的柳枝依舊輕盈柔美,充滿蓬勃的生命力,枝條垂在水麵上,翠綠與殷紅交相輝映,夏侯山莊到處洋溢著如同春光般旎旖的風景,一切如同記憶中那樣景色宜人,讓人心曠神怡,隻是往事像落日映照的河麵上,青春已經不再,紅顏彈指易老。   夏侯梓陽的及笄嘉禮如期舉行,千裡逢迎,高朋滿座的華蓋雲集場景,如同當年夏侯寧波成親之日那般喜慶熱鬧。   晨起,紫鵑早早地來到房間為夏侯素菲整理鬢發,她一點一點篦著發絲,將發攏結於頂挽成單椎,梳了一個高椎髻,巍峨高聳,顯得精神奕奕,又扶住夏侯素菲的肩,特意拔出了妝臺上的纏枝牡丹紋金簪,一邊為其端正插好,一邊含笑喋喋道:“小姐,你看,重新換了一身茉莉花絹絲鑲珍珠繡花長裙的行頭,梳理了發髻,你簡直就年輕了十歲,天生麗質的容顏,誰還說你一朝春盡紅顏老?”   夏侯素菲原本一宿並未睡好,她濃翳的陰鬱積蓄在眉間,看著銅鏡裡幾分憔悴之色,明白二十年來生活的艱辛已經讓原本白皙細膩的肌膚變得粗造鬆弛,眼神黯淡無光,雙頰凹陷突出,她再也回不到當初那個朱唇粉麵的自己,隻蹙了眉沉吟不語,緩緩摘下了牡丹紋金簪,沉吟道:“紫鵑,金簪並不適合我,我不怕歲月催人老,隻怕此生沒有了活著的盼頭。梓陽今日就舉辦成人禮了,我的蕭蕭卻在哪裡呢?他現在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平安無事地長大……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讓我放心不下。”   正當此時,隻見一聲清脆的女聲溫婉地在身後響起,似拋石入湖激起了圈圈漣漪,有婢女掀開了珠簾,原來是林萱兒讓人送了蝦丸雞皮湯、小碗溜海參和一罐燕窩粥過來,她一笑容光如玉,關切道:“妹妹,你哥哥在大廳忙著接待參加嘉禮的客人,吩咐我一定要弄些滋補身體的東西送過來,你快來嘗嘗,看看嫂子調教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夏侯素菲依言吃了幾口,麵色帶著幾許贊許,目光懇切道:“哥哥真是好福氣,娶了嫂嫂這樣聰慧賢淑又嬌美可人的妻子,這麼多年來,有勞嫂嫂盡心了,把山莊上下打理著井井有條,梓陽生得也這般如花似玉,水木清華。”   林萱兒從妝臺上碰了碰纏枝牡丹紋金簪,手指從旁滑過,卻揀起一朵小巧精致的姣潔梨花絹花簪在夏侯素菲的鬢邊,含笑執了她手道:“紫鵑說的不錯,我們家的姑小姐也是天生麗質,當年不知道有多少權貴之家的豪門子弟想要與你締結良緣,隻是你心有所屬,沒有給他們機會罷了,也是可惜了。”說著,她唇邊的笑意略略一凝,意識到說偏了話題,便輕拍夏侯素菲的手道:“今天是梓陽的芳辰,賓客們都在等著你這個姑姑出來亮相給侄女道喜呢,不要讓大家等急了哈。”   夏侯素菲安然舉眸,不覺雙眉微挑,低低道:“嫂子,我是有夫家的人,還是遺孀的身份,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這個姑姑是不合時宜出現在梓陽及笄芳辰的嘉禮上的,不要讓賓客掃了雅興,破壞了喜慶的氛圍。”   林萱兒眼裡有綿綿的波動,嘴唇微微一動,欲要再說些什麼,終是沒有說出來,默然片刻。有婢女急促的腳步聲從庭院中傳來,腳下越走越快,還沒有待走到房屋門口,便忍不住換了口氣,欠一欠身,朗聲稟告道:“夫人,有貴客蒞臨山莊了,莊主請您這會兒馬上就趕過去。”   林萱兒頗感詫異,臉色覺得有少許尷尬,拉著夏侯素菲的手不以為意,淡淡道:“是什麼人,這麼大的架子,讓莊主等不了我與妹妹再敘舊念叨半刻。”   “是當今朝廷的荊王趙曦殿下。”婢女連忙躬身應道。   林萱兒聞言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臉上的疑惑之色猶如一片陰鬱的烏雲,越壓越密,暗自揣度道:自從夏侯山莊因為夏侯素菲與蕭正羽的私情,和長公主府鳳陽閣結下了梁子之後,便再無與皇親國戚之類的貴戚權門有過交情,今日山莊設宴也沒有邀請皇家的人,怎麼會迎來荊王趙曦?據說他是宋仁宗寵妃楊淑妃的獨子,頗受聖恩垂愛,怎會無緣無故地在及笄嘉禮之日蒞臨山莊?   思慮片刻,林萱兒忙收了神色,辭別了夏侯素菲,攜婢女匆匆向正廳趕去。穿過蜿蜒曲折景隨步移的雕繪長廊,待行至通往正廳的柳橋,便瞧見山莊東部靠山西側臨水的正廳已經是人來逢迎,侍衛和婢女們規規矩矩地跪著,賓客們也是彎腿屈身,口中道著“萬福”,以示敬意。   荊王趙曦讓人送上厚禮,自己身著一襲乾凈利索的淡紫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體態怡然自在地坐在正廳黃花梨木雕花芙蓉刺繡屏風前的紫檀木圈椅上,夏侯寧波和安若曦等人陪坐在兩側,有婢女獻上茶水和果盤來。   夏侯寧波帶著歉意道:“在下不知殿下大駕光臨蔽莊,有失遠迎,失敬……”他的話還未說話,隻見荊王趙曦淡淡一笑,手中慢慢剝著一顆荔枝,打斷道:“莊主無需客氣,是本王冒昧到訪,實屬打擾了。本王久聞夏侯山莊樂善好施的美譽,也慕名梓陽大小姐翩若驚鴻的芳容,就趁著恰逢山莊舉辦及笄嘉禮的好日子,乘隙前來拜訪莊主,隨便一睹大小姐的芳容。不料今天的主角還尚未見著,就被安小主氣若幽蘭的獨特風範所吸引,已經不虛此行了。”說著,舉手將剝了皮的荔枝遞送到安若曦的唇邊,眸光一閃道:“再次相逢,我與安小主也算是一回生、兩回熟的交情了,都說荔枝是‘世間珍果更無加,玉雪肌膚罩絳紗’,佳人如斯,特贈與安小主。”   安若曦聞言臉上微辣,凝神半晌方盈盈淺笑,徐徐道:“殿下,關於這荔枝最有名的故事當屬楊玉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大唐王朝因她而滅亡,我可不想像她一樣,背上永世被人唾罵的名聲--佳人如斯,愧不敢當。”   荊王趙曦目光一斂,笑意越發濃,應了一句:“安小主言之有理、言之有據,是本王失敬了。”說罷,將荔枝收回自己慢慢咀嚼了。正逢林萱兒迎麵過來,在行禮之後相互寒暄客套了幾句。夏侯寧波見荊王趙曦對安若曦眉目傳情似乎有意,為了增添嘉禮的濃厚氛圍,也為了以示對荊王和水西安氏的尊重,便邀請安若曦作為正賓參與笄禮。果然,荊王趙曦對此興致盎然,安若曦因卻之不恭而難以推卻,隻好勉力答應下來,換上蠶絲晚香玉花紋齊胸襦裙的漢服,水藍色絳條束腰,雖未刻意打扮,但是衣裾飄渺,更加顯出如柳身姿,半透明紗料罩在上身,隱隱約約地露出香嬌玉嫩的肌膚,不勝嬌怯。   笄禮便選擇在山莊家廟之中進行,正堂東邊搭建了“東房”,有司托盤站在西麵臺階下。夏侯梓陽作為女主角,待沐浴更衣之後,自然是盛裝打扮,換好朱色錦邊的采衣采履,安坐在東房內等候。樂師奏樂高山流水,夏侯寧波夫婦和觀禮者依次序而入,各自在合適的席位坐下,由夏侯寧波起身致辭,宣告笄禮正式舉行。   贊者走出,以盥洗手,於西階就位,夏侯梓陽不似尋常小家碧玉邁著碎步行至室中央,麵向南向觀禮賓客莊重行揖禮,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出,少了女兒家一般的嬌羞,略施一禮,便直接麵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安若曦按照儀式盈盈走到夏侯梓陽,高聲吟頌祝辭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夏侯梓陽本來對安若曦存有不悅,見她竟然是為自己高髻加笄的正賓,更是心頭厭煩,秀眉一挑,揚了揚臉,言語之間帶了瑟瑟寒意道:“一個外族蠻夷之邦,也懂我泱泱中原儀禮文明?”   安若曦對她的出言譏諷,也是悒悒不樂,顧慮到有眾賓客在場夏侯山莊嘉禮的顏麵,不願和她發生爭執,遂以坦然的目光相迎,低語道:“承蒙夏侯莊主的抬舉,讓我有幸得以參與笄禮,長了見識,還請大小姐以泱泱中原儀禮的大家風範,給我這樣一個外族人示範一下崇禮的雅正清風。”   夏侯梓陽依然不依不饒,眼角一飛,輕蔑地道:“你也配?”幾個字簡短而刻薄,猶如一根帶有刃邊的穿刺針頭鋒利地紮進安若曦的細膩的肌膚,她立刻揚了揚臉,凝睇相對,冷冷耳語道:“夏侯梓陽,你喜歡丟人現眼,我不攔你,反正夏侯山莊多年以來積攢的人脈大多都在現場,你要夏侯山莊出乖露醜也好,閉門埽軌也罷,都與我這個蠻夷之邦的外人無關!”   麵對連珠般字字詰問,夏侯梓陽眼神中略過一絲驚惶,不由得噤聲,橫睨了安若曦一眼,氣著兩眼發直,悻悻道:“算你狠!這筆賬,我記著。”   安若曦雙眸清明,淺笑如煙,正色道:“很好,那就請大小姐移步東房更換曲裾襦裙吧。”通過初加、再加、三加,夏侯梓陽勉強接受安若曦為她除去發笄,簪上由金銀絲盤成側金盞花大小十五株的釵冠,然後起身復位,贊者幫她正冠,並隨她回到東房更換了與頭上釵冠相配套的玫紅色大袖長裙禮服,纏枝花羅的質地,行動間華彩流波,側首發髻間密密點綴的雪珠花簪搖金曳翠,流光溢彩,整個人仿佛被籠罩在艷麗的出岫彤雲中,熠熠生輝。   夏侯梓楊雖不是心甘情願,還是草草揖禮,靜聽聆訓,最終由夏侯寧波向全體參禮者宣布“小女夏侯梓陽笄禮已成”,這一場精心籌備緊鑼密鼓進行的成人禮就在一觸即發的僵硬氛圍中草草落下帷幕。   在置醴上,有司撤去笄禮的陳設,在西階位置擺好醴酒席。安若曦換上漢服,保持得體的儀態,揖禮請笄者入席,並接過醴酒奉上。相比之下,夏侯梓陽雖然服飾耀目分明,姿色也比安若曦略勝一籌,但是艷則艷矣,卻因秀臉一板,眸中盡是不屑怒意,舉手投足間少了幾分優雅,行揖拜禮也是草草了事,與笈笄嘉禮講究禮數周全極不搭襯,相形見絀,讓參禮賓客覺得表現不盡如人意,而對主賓安若曦交口稱贊,言語之間難免帶了“一枝獨秀壓群芳”之類的恭維,讓安若曦微顯赧色,也讓夏侯梓陽覺得安若曦搶了原本屬於自己的風頭,極是厭惡,雙手捏拳,素白似瓷的纖纖十指深陷掌心,神色更為冰冷,眸光如同欲被風快要熄滅了的燭火。   林萱兒走後,紫鵑斟了一盞蓮子茶遞到夏侯素菲的麵前,眼神遽然渙散,帶著幾分迷離和失落,忍不住道:“夫人倒是會說話,隻是心口不一,讓人覺得似被幾顆糖果就遭人糊弄的懵懂三尺幼童。”   在茶香裊裊如霧之中,夏侯素菲的聲音平靜而淡泊,聲音縹緲仿佛一抹淡淡的雲煙,輕輕擺首道:“紫鵑,對於夏侯山莊而言,我早已經是嫁出去的外人,哥哥和嫂嫂能夠容我回來,念的是兄妹手足親情,你不可胡言亂語。我現在唯一的心願隻盼蕭蕭能夠平安回來,願意拿我餘生所有來換。”   紫鵑眼中淚光閃爍,緊緊咬唇,心疼道:“小姐,這麼多年來你是有家不能回,有苦不能說,這一切都怪那個男人,他不僅拋棄了你,還害的蕭蕭流離失所,害的你和莊主沖突不斷,而自己卻在鳳陽閣坐吃享福,真是讓人憤懣不平,隻待報應不爽!”   夏侯素菲起身,聲音有些啞澀,蓄了嚴肅道:“當我們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問題時,沖突便必不可免了。他原本就有自己的生活,與我們不是一個圈子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家相互不打擾,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結局。”說著,她神情凝滯如冰,緩緩道:“蕭蕭的事情,我不怪他,他也是盡心盡力了,他也算一個可憐之人。”   “他可憐?他吃穿是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出行是寶馬香車、朱輪華轂,而你呢?正日就青菜蘿卜果腹,勉強填飽肚子,更別說有舟車轎馬代步了!”紫鵑眸底泛起潮紅,心中大為不平道。   正當你一言我一語之間,正巧毛豆和彤兒過路庭院,聽聞到了雙方的爭執聲,在簾外駐足了片刻。彤兒雙眸微揚,閑閑道:“這個男人還真是好福氣,明明是薄涼的負心之人,卻讓夏侯山莊的姑小姐這麼袒護著。”   毛豆嘴角銜著一絲鄙意,眸中有鋒芒聚起,冷言道:“呸,什麼好福氣,就是因為女人犯傻,像這種始亂終棄,又渣又不負責的男人,就應該遭到報應,自食其惡果。”   彤兒不覺含笑,依依望著他,帶著一絲神秘色彩道:“你可知那鳳陽閣是什麼地方?它不比夏侯山莊金玉滿堂,卻也是炊金饌玉的貴所,更為關鍵的是,它根本無需萬貫家財,就可以吃穿有鐘鳴鼎食,出行有開鑼喝道。”   毛豆微微愕然,神色一僵,夏侯山莊是他目前見過的最富麗堂皇的地方,他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麼地方,既可以像這裡一樣雕梁繡柱,又可以不像這裡一樣需要靠堆金積玉,於是含了一抹好奇的驚訝,低首道:“那究竟是什麼地方?”   彤兒笑意在唇邊微微一凝,拍著他的肩,輕輕道:“是堂堂的長公主府邸,大宋帝姬的寢宮,貴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