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個人可以傷心到這個地步,似乎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針刺著,連綿不斷,一陣重似一陣,刺著她身體上的每寸每厘,每一秒都不落空隙地刺著她的每個細胞,每處神經,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坐在前排的馮巖不時回頭看看俞小滿,沉默了好久才又開腔: “咱們抓緊把手續辦利索了,盡快安排涵哥回天津治療。早一天辦好,他就能少受點罪。所以姐,你得挺住了啊!隻差最後一哆嗦了,涵哥全靠你了。” 俞小滿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努力把眼淚一點點地逼回眼眶,深深嘆了口氣,用力點點頭。 “那個,咱們……直接去醫院嗎?” “我們先去趟公安局辦手續。沒有手續,涵哥還是在押的犯罪嫌疑人,除了律師,旁人沒法見。我知道你今天過來,第一時間要是見不到涵哥,肯定是受不了的,所以出來之前,我跟所有相關的部門都打好招呼了,今天不管幾點,你隻要過去一簽字,他們都會馬上給咱們出個手續。特事特辦,今天晚上你就能進他的病房陪著他了。” 俞小滿感激地向馮巖說了句謝謝,便把頭轉向了車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如同此刻俞小滿的心情。憋回去的眼淚還是冒了出來,那份苦澀讓人心生絕望。 馮巖聽著背後傳來的那一聲聲壓抑的啜泣,除了嘆氣,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病房見到褚涵情景,那份震撼至今都難以忘懷。 饒是來之前看過王政委發的視頻,站在褚涵病床前的時候,馮巖還是驚得半天緩不過勁兒。 房間裡總是安靜的,安靜得讓進來的人以為那床上躺著的人已經沒了生命的跡象。 馮巖和小柳不停地叫他好一陣子,褚涵才睜開了眼。馮巖湊過去跟他說了會兒話。他說他正在給他辦保外就醫,很快他就能回天津了。 馮巖說得很詳細,但褚涵好似並沒有聽懂,怔怔地看著馮巖,半天不說話。 直到馮巖他們準備告辭的時候,他才開口: “馮……馮……律師,您……您……幫我……幫我……立……立個遺囑……行嗎?” 嘶啞又虛弱的聲音讓馮巖一愣了: “你要裡乾什麼?要立遺囑?” 褚涵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逐漸變得堅定: “要立……立遺囑……給小滿……俞小滿。我們沒領證,但已經是了……是了……事實……夫妻。我名下所有的……所有的……財產,如果解封了,都給她……和爺爺和奶奶說……對不起;小滿,對不起……” 話說得斷斷續續,但褚涵的腦子是清楚的。 “我……死了……不想留在在這裡,想回家。骨灰……以後……和爺爺奶奶埋在一起。” 眼看著一行淚水從褚涵的眼眶中緩緩流出,倏地,馮巖紅了眼眶。 …… 從機場到他們要去的地方差不多有200多公裡,高速要走1個半小時,國道上還得開近1小時。達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快8點了。 拿到臨時簽發的手續,馮巖和俞小滿千恩萬謝地離開後,便匆忙趕往醫院。 馬上就能見到褚涵了,俞小滿不知是喜還是悲,莫名地緊張感讓她呼吸都困難了,渾身忍不住地打顫。 聽著俞小滿沉重的呼吸聲,馮巖輕嘆了口氣: “姐,我還是得給你打個預防針。看到涵哥,你肯定得難受……難受得要崩潰。可即便是忍不住,也得忍啊!涵哥沒糊塗,傷病折磨得他挺悲觀的。我來後見他,他跟我說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就是讓我幫他立遺囑。他覺得自己不行了,說要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還說死後不想留在這裡,骨灰要跟他爺爺奶奶埋……” “胡……胡說!不可能!他會好好的跟我回家的,必須好好的跟我回家!” 俞小滿打斷了馮巖,雖然嘴唇直哆嗦, “我懂你意思,馮老師。我會讓他看到希望的,我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越來越好的。” “對,你要堅強,他才能看到希望。這個時候,你不能倒。” 俞小滿很認真得點點頭。 路上一片漆黑,但黑夜籠罩了所有,但光明總會來臨,俞小滿要陪著褚涵堅持到陽光普照的那一刻。 車子很快開到了醫院。俞小滿和馮巖一路小跑到了病區。 門口的把守的獄警顯然和馮巖很熟,倆人打了招呼,按規矩認真核實了兩個人的身份,把馮巖遞過去的材料看了一遍,便準備開門。 “因為還沒有保外就醫的手續,我這個崗也不能撤。你出來進去的,要跟我打個招呼,這一點還請你理解。” 獄警嚴肅且挺禮貌地跟俞小滿做著解釋,俞小滿慌忙雙手合十表示感謝,一派慌亂地說著客氣話。 然後房間門就被打開了。 隨著一股混雜著腥臭的汙濁氣味撲麵而來,俞小滿的世界突然之間全灰了,所有的空氣也變得灰蒙蒙一片,氣勢洶洶地以千軍萬馬之勢朝她湧來,擊垮了她全身所有的神經,讓她整個身體都發軟,差一點就倒在了地上。 極目望去,房間裡一片慘白。一具陌生的軀體靜靜地躺在那裡,無聲無息的。 沒有去看馮巖遞過來的關切眼神,俞小滿的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頭,腳步虛浮地跟著獄警走到了病床邊,不錯眼珠地盯著那張她根本不認識的臉。 獄警大聲喊了幾遍褚涵的名字,見他沒反應,就對俞小滿說: “這幾天一直這樣,昏睡的時候有點長。你一會兒再多喊喊他,還是能醒過來的。他沒糊塗,腦子一直都是清楚的。” 獄警說著話就往外走,馮巖跟他道了聲謝,輕輕拉了拉俞小滿的胳膊: “姐,你多叫叫涵哥,跟他說說話。還有些手續我得去護士站辦一下。你一個人行嗎?要不我再陪你一會兒?” 俞小滿醒過味般搖了搖頭: “去忙,你去忙。我陪著他,你放心,我陪著他。” 看著俞小滿那張分明沒有淚水卻讓眼淚淹沒的臉,馮巖沒說話,紅著眼眶轉身離開了。 病房裡隻剩下了他和她了,好安靜,安靜得好似沒有人。 慘白的燈光照著一張垂死的臉,沒有生機的臉。這是誰呀?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褚涵嗎?是自己多年來精心愛護的褚涵嗎? 默默地跪在床頭,俞小滿伸出手一下下地撫摸著褚涵的臉,摸一下,心就疼一下,疼得似有一把鋼針在直戳戳地紮。 突然,褚涵的眼睛張開了,沒有聚焦的眼神裡都是痛苦。見他嗚嗚地好像在說什麼,俞小滿一愣,然後便趕緊趴過去仔細聽。 “報告……我……渴……渴……” 忍了又忍的俞小滿,再也忍不了了,大崩潰。 撲到褚涵的懷裡,俞小滿吻著他乾裂的唇,痛哭不已。 “老公,小滿來了,小滿來了呀!有媳婦在,咱不會再受苦了啊!” 悲愴且帶著些許絕望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回蕩,讓雖然睜開了眼,但神智並不清醒褚涵甚是茫然。 他很渴,很難受,他忘了自己在哪裡,他隻想喝口水,一口就行。 隻是費力說出的話剛落地,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熟悉得讓他心發顫。 是……是她吧?她來了嗎?還是他回去了?或許都不是吧,或許這就是個夢吧。 這些日子身體越發不行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混混沌沌的,做夢的時候都變得少了,褚涵想著就要閉上眼睛,他想好好享受眼前這個夢,他想好好聽聽小滿的聲音,要是再能見到他的樣子,就更好了。 就在褚涵準備再一次閉上眼的那一瞬間,一個溫暖的身體撲了過來,接著的,是一個火熱又充滿了力量的吻。 真的,實在是太真了! 柔軟又濕潤的雙唇,浸潤著他乾涸的心,帶著薄繭手抹擦著他的麵頰。褚涵的腦袋亂了,努力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四周。 四周好像還是原來的樣子,除了亮眼的白色,再無其它。 再真它也是夢啊!褚涵失望極了,輕輕嘆了口氣,再次閉上了眼睛。 雖然這一閉上,陪伴著他的又將是那無盡的黑暗,但比起這亮眼且冰冷的白色,褚涵更願意在無邊的黑暗中沉淪。或許還會再做一次這樣的美夢呢? “不要睡啊,老公,不要睡!睜開眼睛看看,先看看我再睡好不好?” 又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臉頰被人一下下撫摸著,輕輕的,有點癢,癢得那麼舒服,那麼熟悉,還有那聲音,真實的和往常不太一樣。 再次睜開眼睛,褚涵吃力地順著聲音轉過頭。終於,在亮眼且冰冷的白色中,看到了那張每天都會出現在他夢裡的臉。 “媳婦兒!” 褚涵笑了,笑容如同鮮花,盛放在他衰敗的臉上,那麼的不協調,那麼的觸目驚心。 俞小滿心裡流著血,眼裡流著淚,再一次俯下身,瘋狂地親吻著愛人混沌的雙眸,凹陷的雙頰,乾裂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