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留守兒童這個詞,褚涵就把自己跟它掛上了勾。他也是留守兒童,是生活在都市的城市留守兒童。 剛過了兩歲生日,爸爸褚懷恩和媽媽翟櫻一起出國留學去了美國,把他留給爺爺、奶奶照顧。期間,父母離了婚,各組家庭,讓他有了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 從幼童到青年,褚涵從沒有過父母的陪伴與照料,更沒有得到過他們的溫情與愛護。隨著時間的推移,褚涵對父母曾經有過的思念和牽盼全部消磨殆盡,他們的一切都變得與他毫無關係,他和他們除了血緣,不再有其它的牽絆。 和其他沒有父母陪伴長大的孩子不同,褚涵一直很優秀。 6歲上的小學,一路開掛,重點校,重點班,學習成績從沒低過年級前三名;多才多藝,會彈鋼琴,跆拳道黑帶,籃球、足球樣樣拿得起來,加上集父母全部優點的體貌,褚涵始終是長在夥伴們的家長嘴裡“別人家的孩子”。 IQ超常,EQ也很出眾。跟那些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的天才兒童不一樣,聰明又好看的褚涵有點驕傲卻不傲慢,心地善良且開朗大方,從小到大人緣超好,所有的人都說,凡是不跟褚涵做朋友的,必定是那個人有問題。 這樣的褚涵,是家人的驕傲,老師的驕傲,朋友的驕傲,但他卻依然覺得遺憾,因為那份給了所有人的驕傲,自己卻沒有。 爺爺、奶奶傾盡全力愛他,培育他,他也用最好的成績,回報了他們付出。可有誰知道,黑夜來臨的時候,小小的他,孤獨又脆弱的心裡存留的淚水悄悄流淌的心酸。 好久一段時間,“乖”這個字讓褚涵很惶恐,他享受“乖”以後帶給其他人的愉悅,但也想嘗一嘗“不乖”的滋味。 他想跟其他孩子一樣,偶爾鬧一鬧,撒潑打滾地犯渾,想讓爸爸、媽媽打他的屁股,生氣地對他大吼大叫,想有個年輕強壯的爸爸扛著他去看獅子老虎,和他踢足球打雪仗,想有個年輕美貌的媽媽,牽著他的手一起上學下學,但是,隻是想一想而已…… 胃疼,頭疼,特別疼。 褚涵想,得吃藥了,吃一顆能睡覺的藥,轉念又想,算了,因為實在懶得起身,反正死不了,忍著吧。 …… 認識俞小滿,是在高一的下半學期,學校的整個高中部遷到了新校區。新校區硬件軟件都很好,就是離市區稍遠了些,周邊看來有些荒涼。 既然是新開發的校區,而且好幾個重點中學的高中部都搬到了這裡,即便是周遭還鮮少人煙,一排形色各異的小餐館還是很快就相繼開業了,來滿足他們這一幫子餓狼一樣的半大小子、半大丫頭。 “學生餐廳”是最早開業的幾個小餐館之一,俞小滿是那裡的服務員兼雜工。明明比褚涵還要大一歲,卻還像個沒發育的孩子般又瘦又小,比個初中生都不如。 那天第四節是地理課,李老師一如既往地“再耽誤大家兩分鐘”,下課以後,食堂像樣的飯讓人搶沒了,生意火爆的“學生餐廳”也缺東少西了。 “同學,你再給我一塊錢吧。米飯沒了,饅頭也沒了,隻有花卷了。” 同去的四個人都要的打包帶走的魚香肉絲蓋飯,偏偏盛到了盛一鳴那裡要換成花卷。 小女孩說著帶鄉音的普通話,手裡提著一個裝著花卷的小袋子,站在他們幾個餓得嗷嗷叫的小夥子麵前,好看的大眼睛怯生生的不敢直視他們。 “嘛都沒有開什麼飯館?我就吃米飯,錢都交了,沒米飯不行!沒米飯我還不如吃食堂呢!” 盛一鳴正處在發育的旺盛期,又高又胖,帶著黑框眼鏡,一副惡吃惡打的兇神樣兒。 這個平日裡最好說話的好好先生,在不能滿足口腹之欲的時候,終於“兇相畢露”了。 盛一鳴堅持不讓步,倔強地不接俞小滿雙手遞過來的小口袋。俞小滿更是不知所措,一雙手手不知該放下還是就這麼舉著。 僵持中一隻手伸了過來,褚涵從俞小滿手裡接過花卷,把另一隻手裡的蓋飯遞給了盛一鳴。 “行了,我吃花卷,你吃這份。抓緊的,下午還要英語周測,你行嗎?” 有了米飯,笑容又回到了盛一鳴的臉上。 “我真吃不了麵食,饅頭花卷都不行,咽不下去!騙你小狗!本來英語就不行,吃了花卷就更不行了!” 問題迎刃而解,俞小滿懸著的心也放下了,看著盛一鳴的一副耍貧嘴的賤樣,自然覺得甚是好笑,忍不住跟著他們笑了一下,結果被盛一鳴看見了,於是他便故作嚴肅,煞是兇惡地沖著俞小滿說: “還好意思笑,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盛一鳴的語氣和神態是在模仿他們的班主任,一起過來的幾個同學都笑了。 俞小滿不明就裡,慌張地收了笑容,大眼睛張惶中帶著些許傻氣,幾個男生更是笑個不停。 自己的玩笑成功震懾住了女孩,盛一鳴頗有些得意,笑得尤其響亮。 看著俞小滿越發緊張的表情,褚涵推了盛一鳴一把。 “別欺負人家女生!誰有一塊錢?借我。我沒帶錢包。” 站在他邊上的王雙文率先掏出一塊錢,褚涵接過來遞給俞小滿: “別理這個臭胖子,他跟你逗呢。一塊錢給你。再見了,同學!” “臭胖子”沖著俞小滿做了個鬼臉,心滿意足地拿著飯菜跟著哥們兒們走了。 …… 這件事要不是後來俞小滿提起,覃涵都忘了。但她再提起這件事,卻依舊很激動。激動地原因是在她輟學半年多以後,又有人叫她“同學”,叫她“女生”。 “同學”和“女生”,那個年齡段的人最習以為常的稱謂,卻是俞小滿此生求而不得的東西了。那份心酸和無奈是生活在大都市裡,生活在不懂什麼叫“貧窮”的家庭裡的覃涵無法感同身受的苦難啊! 睡不著的褚涵,腦子裡跑來跑去,都是瘦小無辜的俞小滿清澈透亮的眼神,過往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俞小滿早已和從前判若兩人。玲瓏有致的身材,白皙透亮的皮膚,標致耐看的五官,怎麼看都配得上大美女三個字;通過自學拿到的中級會計證,二級廚師證,A級的大客駕駛證;從白手起家乾起,買了套80平米的商品房,乾了一間頗有規模的飯店,女強人這個稱呼也是當之無愧。 美麗的女人,能乾的女人,卻依舊不是自信的女人。這樣的結論,讓褚涵無比的沮喪。 半睡半醒地一直躺著,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紛紛襲來,無比折磨人。褚涵晚飯沒吃,第二天早晨起來,熱了杯牛奶喝,沒半個小時,又都吐了。 或許是前一段身體透支的太厲害了,皮實的褚涵也有些撐不住了。翻箱倒櫃地找了些對癥不對癥地藥吃了一小把,跟助理交代了些工作流程,和盛一鳴通了個話,便關了機,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 從“艾利餐廳”到褚涵的居住的小區有20多公裡的路,俞小滿開車上路,想著褚涵忙了整宿,跑二十公裡吃一頓brunch,自己還不知好歹地專挑他膩味的話說,心裡別提多悔了。 俞小滿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褚涵的良苦用心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麼好的一個人,偏偏遇見她這麼個克星,也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吧! 現在這家餐廳能開起來是褚涵幫的忙,當初在大學城乾的那一家,也是褚涵幫著她支撐起來的。 準備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餐廳時,俞小滿湊了15萬塊錢,本想著租一間活動板房,有七八個餐位,雇一個夥計,也就到頭了。 可褚涵不同意,他相信俞小滿的實力,現在定的起點太低了。 那個時候,是褚涵本科的最後一年。他要忙畢業論文,忙留學的各種考試,忙得四腳朝天,忙得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卻還是想辦法幫俞小滿籌錢,幫俞小滿買建材,盯裝修。 一想到這些,俞小滿就抑製不住地激動。 是褚涵開啟了俞小滿新的人生之路,她覺得自己就算把命給了他,都還不清他對自己的恩情。 和他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奢望。隻是奢望就是奢望,在漫漫的人生路上,他們永遠是兩條平行的軌道,沒有相交的可能。 車子在快速路上走著,眼看就要到出口了,卻莫名地堵了起來。十分鐘過去了,依然動靜。打開交通提示軟件,顯示前方出了事故。 又是十分鐘過去了,俞小滿有些煩躁,也有些後悔。大廈負三層直接能坐上地鐵,下了地鐵掃個共享單車,估計這陣子都該到了。 已經1點多了。褚涵吃飯了沒有啊?就算是吃了肯定也是瞎點些外賣吧。以褚涵的犟脾氣,不是難受到一定程度,他絕對不會和盛一鳴說。都難受成那個樣子了,還吃些沒營養的東西,可怎麼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