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芝進屋,先去廚房放下麻袋,又拿出一個琺瑯彩的花瓶,花瓶中沒有鮮花,倒是裝滿了涼白開,來到客廳,果然看見兒子麵前的茶杯還是半滿,一邊吃著水果,一邊時不時向茶杯吹氣。 知道小孩嘴皮嫩,喝不了熱水,將花瓶中的涼白開倒入茶杯,看著兒子滿頭大汗端起茶杯也是一口喝盡,嘆了一口氣,又將茶杯蓄滿。 等李理連喝了三杯水,打算自己再倒一杯,連忙阻止了他,將他也拉到門口,用雞毛撣子撣個乾凈,又拉去衛生間洗澡更衣。 李理洗澡前,林秀芝接了一大盆熱水,一個在衛生間洗澡,一個在門外宰殺獵物。 母子二人隔著衛生間的門聊天,李理忽地想起■■■,於是向母親說道,“我遇到的,這是仙女嗎?” 林秀芝似乎也很感興趣,反復啟發李理,回憶並描述出二人相處時觀察到的細節。 說到■■■的外貌,李理隻說描述不清,也看不清。引得林秀芝極為不滿,說道,“你平日看那麼多小說話本,描述女子美貌不都是什麼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怎麼就描述不清?” 李理再三回想,■■■自是美的,自己也是讀過不少書的,可是書中描寫美貌的詞句,卻都和■■■對照不上。又或者說,■■■的麵容就是模糊不清,似乎每一個瞬間都是不同的麵容,除了極美,語言真的無法描述。李理越想越不服氣,隻覺得心頭煩悶,不自覺竟哭了出來。 這時,李理耳中似乎聽到了■■■的聲音,她微微嘆氣,說了一句話,“我這臉,一秒720幀的刷新率,這麼大的信息量,靠語言這麼低的信息密度,當然無法描述。” 李理頓時止住了哭聲,因為什麼刷新率,信息量,信息密度,都是些新鮮詞匯,他本能的開始思索這些詞代表的意思,但很快他又哭出了聲,因為他忽然想起,這是四樓,門口媽媽在,那這聲音是從哪來的? 他不由看向了衛生間的窗外,就算神經再大條的孩子,也終於反應過來了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哪怕是來自白天那個好看的阿姨,也顯得不太正常。不,是很不正常。 門外的林秀芝聽到兒子哭出聲,顯然是因為自己的話可能傷害到驕傲的兒子了,心頭有些自責自己是否要求太高。 聽到兒子止住哭聲,更加自責,多懂事的孩子啊。。。 結果兒子又哭出了聲,這下林秀芝有點繃不住了,一把拉開衛生間的門,開口罵道,“說你兩句你就哭兩次是吧?那我給你唱首歌你是不是還能給我哭出節奏?” 李理看到親媽進來,連忙把手指向窗外。林秀芝怒極反笑,好好好,讓老娘跳窗是吧? 眼看林秀芝收斂怒意,滿臉平靜,李理福至心靈,大喊一聲,“窗外有鬼!” 林秀芝深知兒子雖然頑皮,平日偶爾出門總是惹得雞飛狗跳,讓身為基層小乾部,平日作風硬朗強勢深得人心的老公沒少給人說好話。 但自己這輩人多是從戰爭結束後一窮二白出身的,公公反復說過,若不是當年國難當頭,自己本是家族中讀書種子。 兒子小時候在爺爺家長大,在老人教導下性喜讀書。老人隻叫他讀書,卻不管他讀什麼書。 書架上各種X家將,各種演藝,讓兒子看的不亦樂乎,平時性情在同齡人中已算穩重,不追雞攆狗的時候,一副小大人模樣也為夫妻二人掙得不少教子有方的口碑。 眼下兒子如此驚慌,倒是反常。於是她將信將疑的把兒子拉開,觸手時隻覺兒子身體僵硬,顯然是嚇得不輕。 林秀芝也算軍人之後,家中姐妹五人她是大姐,自幼雖不曾舞槍弄棒,但一手步槍居合也是不輸尋常男子,此時見兒子如此驚嚇,不由一股豪情湧上心頭,伸手便拉開窗簾,準備看看是何方妖魔鬼怪膽敢覬覦自己兒子,說不得要用家中長輩戰場浴血換來的煞氣十足的九毫米給它好好開開光。 窗簾一拉開,隻見外麵天日昭昭,又哪來什麼妖魔鬼怪,不由狐疑的看了看兒子,接著又是暗自思忖,自己這無產階級唯物主義教育算是白受了。 眼見正主光著腚站在一旁,下意識的巴掌就揚了起來,但忽然想到兒子年幼,不知有何誤會驚嚇成這副模樣。自己這一個逼逗下去,會對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啊。 於是好言撫慰,“窗外屁都沒有一個,一個男孩子嚇成這樣,真是。。。”說到這裡,一時詞窮,冷哼一聲,便走了出去。 經此一番鬧騰,李理也安心下來,雖然明知剛才那幽幽的一句話肯定不是自己臆想,但好歹阿姨並不是飄在窗外,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技巧吧?就像父親曾在礦長辦公室拍桌怒吼,礦長卻彷佛沒聽見,隻是淡定的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一般?既然書中說的大音希聲都是真的,千裡傳音又有什麼不可能? 洗完澡後一溜小跑回自己臥室穿上林秀芝提前備好的衣服,李理坐在椅子前,仍在思索什麼是刷新率。 這時外麵大門開合聲響起,不出意外是老爹回家了。李理彷佛找到了主心骨,慌忙出屋,隻見一男子正站在門口,把腰帶上傳呼機和一大串鑰匙摘下放在鞋櫃上,又把鋼頭的皮鞋隨意蹬掉,正是李理父親李建國。 顧不得父親正低頭找拖鞋,李理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父親大腿,正曲起一條腿換鞋的李建國被這一撲,差點仰倒。 李建國一手扶住鞋櫃,引得鞋櫃一陣晃動。見平日畏自己如虎的兒子難得如此親昵,不由一陣暗喜。 隨即看到正坐在門口殺兔剝鳥的妻子,開口問道,“是秦豹他們又出去打獵了?” 不等林秀芝回話,又趕緊低頭看向抱著自己大腿不肯撒手的兒子,藏不住的笑意從方正的臉上溢出,話裡都帶著喜意,和一絲藏不住的擔心。 他開口不知在問誰,“兒子這不是又闖什麼大禍了吧?抱著我防我抽他?” 林秀芝呸了一聲,又深知丈夫為何會如此詢問,不情願的回答道,“那倒是沒有。就是跟秦豹出去瘋了半晌,回來洗澡的時候。。。”說到這裡,心下還是有些擔憂,遲疑了一刻,才又開口,“洗澡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把自己嚇得夠嗆,說窗外有鬼。” 李建國聞言詫異的低頭看了一眼,哭笑不得,隨口笑言,“早說了讓你少看點誌怪小說,快讓爹看看我的好兒子嚇傻了沒有?” 李理卻抬頭隻說了一句話,讓李建國心生一絲寒意,他說,“什麼是刷新率?什麼是信息密度?” 李建國沒有回答,隻是扭頭又問了林秀芝一句,“你確定兒子是跟秦豹他們出去打獵了?” 林秀芝翻了個白眼,不屑回答,隻是將手中斑鳩又在鐵盆中重重磕了一下發出響動。 李建國腿上掛著兒子,依舊抬腳把鞋換好,接著把兒子摘下來隨手放在脖子上,往客廳走去。 到了客廳,從錄像機旁拿出一盒錄像帶塞進去,又打開電視,等著出了畫麵,按下暫停,指了指電視機,跟李理解釋道,“喏,你看,暫停了之後,這就是一個畫麵,”接著快速的按了一下播放,又按下暫停,繼續解釋道,“你看,一幀就是一副畫麵,畫裡麵的人會動,就是因為是一張一張的畫連在一起,逐幀播放,隻要速度夠快,看上去就會動,這個畫麵播放的速度,就叫幀率,也可以叫刷新率。” 李理定定的看著電視機,若有所思,又開口問道,“要是一個人的臉,有720的刷新率,那會怎麼樣?” 李建國哈哈大笑,“人就一張臉,哪有什麼刷新率?”說完又想了想,嚴謹的補充了一句,“倒是可能也有,因為人體細胞會更替嘛,但那起碼也是以天來計算的了,和這個按一秒多少幀的刷新率不是一個概念。” 李理充耳不聞,隻是又問,“那假如一個人的臉有720的刷新率,看上去會怎麼樣?” 李建國想了想,沒有說話,拿出梯子去李理臥室架好,爬上去從頭頂的夾層櫃子中翻騰了半天,找出兩本書。 回到客廳,他把兒子抱在膝頭,翻開了一本書,找了半天,翻到一頁,念給李理聽,“喏,飛行員靠眼睛吃飯,大概肉眼能識別到220幀,那如果是700幀的話,人是分不出差別的,但是如果畫麵差異特別大,可能會覺得有些模糊。你說人臉有每秒720幀的刷新率的話,”他閉上眼想了想,才猶豫著開口說道,“正常情況下,人的五官差異並不大,又集中在一張臉的範圍,應該不會覺察出這張臉有什麼變化,但是還是會讓人覺得捉摸不定。” 李理眼前一亮,那■■■所說的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難怪她那麼好看,卻沒法形容出來。確實,幾個詞語幾句話,又怎麼能描述出一秒720變的臉呢? 他又開口問道,“那信息密度是什麼?為什麼說語言的信息密度低?” 李建國聞言一驚,把兒子從膝頭抱下放在沙發上,走開兩步仔細打量兒子,過了一小會兒,才開口猶疑不定的問,“你從哪聽到這些名詞的?” 李理不管不顧,隻是開口催促道,“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你先告訴我這些詞兒是什麼意思?” 李建國挨著兒子坐下,又想了半天,這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這些知識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難。” 他又拿起錄像機的遙控器,開始播放,畫麵裡是一部抓鬼的喜劇片,片子已到尾聲,主角正在對付一個僵屍,期間打鬥花裡胡哨。 待片子放完,他才開口提問,“剛才這段片子,講了一個什麼故事?” 這片子李理早就不知看了多少遍,不耐煩的說道,“不就是打個僵屍嗎?” 李建國點點頭,贊同道,“沒錯,就是打個僵屍。”接著又問,“片子這段打僵屍的片段,一共有七分鐘,但你總結起來,隻有8個字。這就是信息密度的不同。” 看李理不理解的樣子,又去陽臺搜索一番,拿回來一塊木板和一塊泡沫。 跟兒子解釋,“密度,簡單的說,就是單位體積能容納下的更多質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者說,重量。”他將木板和泡沫塞進李理手中,問道,“木板和泡沫哪個重?”李理毫不猶豫的回答木板重。 他又問,“這倆東西,哪個大?”李理看了半天,不明所以,隨口回答,“好像差不多?” 李建國點點頭,“大小差不多,木板的重量比泡沫重,這就說明木板的密度比泡沫大。如果這倆東西體積,也就是大小差不多,那東西越重,說明密度越大。” 講到這裡,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等待李理消化。看到李理抬起頭,似乎有所領悟。 這才繼續講,“信息如果有密度,那麼,用越短的時間,描述出越多的內容,這就是信息密度大了。”接著他皺了皺眉,用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至於信息是什麼,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太難了,總之,你看到的,聽到的,包括你說出來的,或者寫出來,畫出來的,能讓人明白的,都是信息。” 他頓了頓,又遲疑的開口,“不對,不能讓人明白的,應該也是信息,也許隻是人沒有能正確的接收,或者正確的理解。” 說到這裡,他帶著些許歉意,跟李理說道,“信息的定義太大了,我沒辦法跟你解釋的很清楚,而且我理解的也不一定對。隻能靠你自己好好學習,將來能弄明白這些道理了。” 看著陷入沉思的李理,李建國沒有打擾,隻是起身走到門口,從背後抱住林秀芝,趁著她滿手血汙,隨手摸索幾下,引得林秀芝掙紮嗔怪,又親了親林秀芝的脖子,喃喃的念道,“也許,咱兒子真的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