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一年,李理發現熟悉的大院似乎有了些新變化。除了過去的菜市場被挪到了東門外,南門口的冰棒房也關了門,最大的變化,莫過於院裡的小學,自從李理外出,一個年級從7個人變成了6個人,學生已經快比老師少了。 於是經過優化,李理的同學們被優化到了四公裡外的指揮部小學。 新學校歸屬於指揮部,李理所在的大院隻是下屬的一支,新學校則收納了四五個大院的子弟,油田的子弟環境單純,家境相仿,父母長輩們多是兩輩人的交情,總共不過一兩萬人的單位,大家彼此繞不出兩層,便是熟人。 加之工業化,改造的不隻是環境,也是人。大院範圍內,說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可。 新學校一個年級有兩個班,每班學生大約有二三十人,比起李理大院內一個年級隻有小貓小狗六七隻,規模大了不少。 新同學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向分到本班的新同學做了歡迎和介紹。 下課後,一群嘰嘰喳喳仿佛小鴨子的同學圍著新同學好奇的發問。 問到從什麼地方轉來,李理倨傲一笑,說,“我雖然也住作業大院,但我是從禪東的武校轉來的。” 一群從未遠離過家鄉的孩童,瞬間沸騰。 李理得意洋洋,指揮眾人將桌椅挪開,當眾打了一套拳,名為套路一演示。 周遭同學哪裡見過這個,隻覺得其中一些動作,似乎在武俠電影中看過。幾個懵懂的小女孩,眼中更是異彩連連,學著古裝情感劇裡不知是公主還是婢女的模樣,做了幾個不同時代不同階層的禮。 男孩們同樣分成兩群,一群興沖沖跑來想要拜師學藝。 而另一群,本身所在的大院效益不好,這幾個又年齡偏大,對李理這種新來的轉校生大出風頭,有所不滿,隻在外圍抱臂觀看,偶爾交頭接耳,眼神中透著不善。 李理敏感的捕捉到了這幾人的眼神,畢竟在武校,這樣的眼神,往往意味著麻煩。 但出乎他意料的,開學已經數周,大家都相安無事。頂多隻是平時沒有交集,偶有交集,也都很自覺的互相回避。 倒是李理似乎在武校中男女廝混慣了,看多了師兄師姐們的曖昧,自己好像也對男女關係有了一些概念。 班中男女,除了下課時偶爾聚在一起,大部分時間都是涇渭分明。 但李理仍然在十幾個女孩子裡,對兩個女生產生了極大的好感。 一個名為楊含露,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小女孩長相甜美,與一位以“玉女”為名的歌星有八分相似,一頭短發更襯得嬌小可愛,笑起來時,一對甜甜的酒窩,不知有多少懵懂少男醉倒。 另一個名為韓瑩,個子在一眾同齡的矮冬瓜們當中如鶴立雞群,與那幾個大齡男同學不相上下。是班裡的體育委員,體育課上跑步時,如一頭靈動的小鹿,長馬尾左右甩動,卻是撥動了男孩子們的心弦。 李理學習極佳,唯獨數學因為初去禪東,不懂口音而落後,數學又是一環扣一扣,一環落後,便一直落後至今。於是負責任的學委,看他幾門課程都名列前茅,唯獨數學一科落後,好似比他還急,每逢課餘,便經常約他一起復習數學。 日子久了,偶爾楊含露在教室課間為李理補習數學時,李理會偶爾揪一下小丫頭的羊角辮,又或者輕輕捏一捏小丫頭能掐出水的小臉蛋,每次都惹得小丫頭麵紅耳赤,偶爾嬌嗔一聲,引得眾人側目。 體育課上,這家夥過去一年每天早上12公裡的晨跑,上午下午的訓練也著實打熬出一身力氣,時不時的給大夥劈個叉,或者打一套拳,來幾個鯉魚打挺或者烏龍絞柱,大吸眼球。 韓瑩平時氣質清冷,但李理時常耍寶,女孩在場邊休息時,也不免多看幾眼。一群女孩平時眾星拱月,女孩子們懂事早,看她目光所向,便逗弄的問她是否動了春心。 畢竟是小女孩,當然極力否認。但女孩子們熱衷於編故事,於是便有些閑話不可避免的傳開,說韓瑩定是看上李理了。 班上有一個俊美異常的小男孩,男生女相,在極度尚武的風氣下,平日為男生們不齒。倒是女孩子們天性愛美,又見他被男生排斥,不免心生憐憫,對他多有愛護。 男孩名叫祁若桓,父親是特種車輛大隊的一名吊車司機,據說技藝高超,為人心高氣傲,看不上單位的鐵飯碗,得知外界民營經濟火熱,便辭職外出打工去了。 大院職工一月工資不過六八百元,而祁若桓母親一人照看孩子,殊為吃力,好在丈夫收入頗高,於是每天都會給祁若桓十塊錢零花。 男孩子們看祁若桓與女生們打的一片火熱,素來不屑和他為伴,隻是這小子零花錢多,平日裡多受一些小恩小惠,也保持著麵上的和平。 祁若桓向來苦惱與男生們若有若無的隔閡,這天聽到幾個相熟的女孩子說韓瑩的笑話,細細追問之後,眼神一轉,似乎有了什麼想法。 課間,他看著教室後排角落的一個男孩,眉頭褶起,調整了好幾秒,這才平復眉頭,向男孩走去。 那男孩座位後排靠窗,此刻正伏在桌麵,似乎在看窗外的風景,隻留給教室眾人一個剃著寸頭的後腦勺。身上衣服掉色很嚴重,一條磨的粗糙不堪的牛仔褲,隱約可見洗衣時染上的雜色。 祁若桓走上前去,輕輕拍拍男孩的肩膀,小聲叫道,“磊哥,磊哥。” 男孩理都不理。 祁若桓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捏起他肩膀的衣服,又輕輕搖了搖,繼續小聲叫了幾聲。 這被喚為磊哥的男孩仿佛動了動,原來剛才竟是睡著了。 此刻雖然醒來,但依舊未動,聽出是祁若桓的聲音,便隻從口中冷冷喊出一個字,“滾!” 祁若桓左右環視,摸摸鼻頭緩解尷尬,見沒什麼人關注,這才湊在磊哥耳邊,小聲私語道,“有關於韓瑩的事。” 磊哥聞言,猛然起身,動作之快,險些撞破祁若桓的臉。他起身走向教室外,旁若無人的吐出一個字,“來!” 祁若桓聽見這一個字,麵色變了又變,終於一咬牙,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樓梯拐角,磊哥站在兩級臺階上,倚著欄桿,雙臂抱胸,微微俯視著祁若桓,口中又吐出一個字,“說!” 祁若桓看眼前男孩站在兩級臺階上,卻也隻比自己隱約高出一線,不免有些想笑,但看著對方不合身且破爛的衣裝下,隱約露出的一股與同齡孩子不符的肌肉線條,還是理智的忍住了笑意。略帶諂媚的將聽來的故事添油加醋一番,講給磊哥聽。 磊哥安靜聽完,不置一詞,隻是殘忍的笑了笑,讓祁若桓有些膽寒,但隨即也跟著笑了笑。磊哥看他也在笑,不輕不重的在他俏臉上拍了拍,莫名的問了一句,“他笑的有你好看嗎?” 祁若桓笑容一僵,不明白磊哥為何這麼問。不等他回答,磊哥又邪氣十足的補了一句,“我想看他哭,不知道他哭起來有沒有你哭的好聽。” 說完,不顧臉色難看的祁若桓,便縱身一躍,伸手在祁若桓雙肩一按,跳了個山羊,穩穩落地離去。 祁若桓麵色難看的呆在原地,就在這時,李理與兩個男孩一前一後嬉笑著從樓下沖了上來,看見麵色難看的祁若桓,也不及多想,便從他身旁跑過奔向教室,李理恰好看見磊哥的身影轉進教室,不由若有所思,回頭看了一眼祁若桓,眼神裡帶上了一絲同情。 祁若桓也正看著幾人跑過,更看到了李理眼中的同情,頓時捏緊了拳頭,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李理進班時,掃了一圈,看楊含露不在,隻見韓瑩一人在座位上靜靜地看著什麼書,他露出一個壞笑,輕輕的坐在女孩背後,伸出手從女孩馬尾上輕輕捏出一縷發絲,小心翼翼的綁在女孩座椅的椅背上,快要係好時,假意手中一抖,女孩驚覺背後有人,猛的一回頭,發辮微痛,又看見李理手中雖然空無一物,但明顯是捏著什麼東西的模樣,明白了對方意圖,嬌嗔一聲。 李理不以為意,隻是嬉皮笑臉的開口問道,“哪舍得讓你疼,就是想問你個問題。” 韓瑩不解,李理瞥向磊哥座位示意,卻正好與剛坐下的磊哥對上視線,顯然對方把他剛才的動作都看在眼裡,此刻正露出一個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陰冷眼神。 韓瑩也看到了這個眼神,小姑娘明顯有些害怕,小聲反問,“你是說吳磊?你招惹他了?” 李理有些納悶,自己和賀磊素無交往,對方為何露出這種可怕的眼神,又看了看眼前表情不同以往的小姑娘,頓覺有趣,於是開口回道,“我倒是沒惹過他,不過剛才看祁若桓在樓梯角一副要哭的樣子,正好看見賀磊進屋,這倆人是不是有仇?” 韓瑩想了想,說道,“我聽老師交代過,吳磊好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受了工傷,他和母親二人相依為命,平時性格特別暴躁,動不動就打人。奇怪的是,老師和那些挨打的孩子家長都沒多說什麼,隻是交代躲著他一些。你最好也別招惹他。” 李理一聽,馬上就明白了其中原委,一個孩子,從小沒有父親撐腰,又加上個子矮小,很容易被人欺負,那自然隻能靠自己的兇狠來保護自己了。 至於老師和家長們,他可太懂了,畢竟自己小時候在大院偶爾和小夥伴們打架的時候,打贏了回家遇到別人家長告狀,一旦言語中暗示李理仗勢欺人,李建國往往二話不說拎起來就揍,邊揍邊罵,“老子把你養的身強體壯,是讓你欺負人的?” 如果打輸了,不被家裡知道還好,偶爾遇見別人以多打少,或者以大欺小,被李建國知道,又是抓起來一頓揍,這時候罵的往往是,“老子牛奶牛肉沒給你斷過,你連那些喝稀飯的小孩都打不過?廢物!” 至於吳磊父親工傷,曾經父親隊上有人受傷,孤零零一個人,李建國便安排林秀芝每日換著花樣的煲湯送去,更是交代李理,每天都要去那個弟弟所在的低年級樓層問問對方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看吳磊,隻見對方依舊兇狠的看著他,他雖然不明所以,但依舊露出了一副友善的樣子,沖著對方遙遙的點了點頭。 不料,這一個友善的點頭,對方竟騰的起身欲向他走來,周圍幾人頓時安靜下來,但就在此時,上課鈴響起,吳磊看見老師從門外匆匆行來,這才瞪了李理一眼,回頭坐下。 李理嚇了一跳,暗暗納悶,這人怕不是神經病吧?自己又沒得罪過他,好心好意沖他笑笑,他怎麼跟踩了尾巴一樣? 直到座位原主人回來,他這才起身回到自己位置,一節課下來,隻覺得側麵總有個帶著無窮惡意的眼神在盯著自己,令人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又熬到下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直接了當走向吳磊,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露出兩顆大牙,笑著說,“我叫李理,我聽韓瑩說了你父親的事,我覺得我們能成為好朋友。” 吳磊猛然抬頭,狠厲的眼神也變的有些詭異,他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但並沒有伸手,隻是笑了笑,說道,“我聽你們院秦明說,你爹是大隊長是吧?” 李理有些驚訝,秦明是他同院大一歲的孩子,但這吳磊為什麼會和高年級的人說話呢?而且還能聊到自己身上,顯然交情不錯。 但他隨即爽朗一笑,答道,“是的,我爹是大隊長,他隊上以前也有叔叔受過工傷,我媽每天都煲湯給他,還讓我過去給他念小說聽呢。我覺得我和你也能成為朋友。”說著,又震了震伸出的手。 吳磊仍是帶著詭異的笑容,李理隻當他是笑的少,看著對方也伸出手,李理毫不猶豫的握住了對方的手,搖了搖,開心的笑道,“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吳磊隻是任由他握著手,又鬆開手。李理放手後,便回身向座位走去。剛轉過身走了兩步,隻看見遠處看向這邊的韓瑩,忽地伸出小手捂住了嘴,當他聽到對方口中發出的驚呼時,一股巨力從背後襲來,眼前是飛撲而至的桌角,在這電光火石間,他隻來得及伸手擋在桌子和頭之間,還沒來得及品嘗手上的劇痛,便整個人撲倒在地,又一次感到胸腹之間巨震。 他掙紮著起身,回身怒視,正是吳磊,隻見吳磊雙手撐著過道兩旁的桌子,身子猶在空中搖蕩,臉上詭異的笑容看上去無比諷刺又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