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李理。他在辦公室裡,見父親半天沒有回來,隻擔心父親吃虧,便謊稱要上廁所,一個人偷偷跑出學校,路上還在路旁撿了一根樹棍。 此刻手提木棍,氣喘籲籲,卻看見父親和小唐叔叔與剛才那個倨傲男子走在一起。再看一眼,發現不遠處都是父親大隊的叔叔們聚成一團,手裡還拿著各種工具。 李理滿心狐疑,但看見父親無事,這才放心下來走上前,剛走出兩步,忽然聽見人群中傳來淒厲哀嚎,少年心頭一揪,看向麵前三人,更覺詭異。 李建國看見李理手提樹棍氣喘籲籲,一時心底百感交集,隻是伸出手,像是等李理過來依靠。唐處見李理愣在原地,分別看了看父子二人,忍不住暗笑,迎著李理走上前去。 李理見是前幾年常來自己家為自己補習功課的唐叔叔,便半是歡欣,半是疑惑的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唐處尷尬一笑,這時人群外圍有兩人散開,一個粗矮漢子從人群中鉆出來,一眼看見李理,眼神一亮,垂著的手腕一甩,不動聲色便將手上帶血的工具甩回了人群,工具似乎磕到了誰的小腿,引起一小陣騷動。 李理聽見騷動聲,抬頭望去,見是秦豹一臉笑意出來,又轉頭好奇問道,“你們在乾嘛?”接著仿佛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氣勢忽然一變,質疑道,“你們在打人?” 秦豹麵色一僵,看了看李建國,露出一個苦笑,李建國也心虛的別過臉去。李理一急,就向人群沖去,卻被秦豹一把拉住,溫柔卻堅定的說,“不要去,這不是你該看的。” 李理大急,轉頭斥道,“你們總教我不能欺負別人,然後你們這麼多人,欺負別人?” “嘿?你小子!”秦豹聽了這話,有些繃不住,一時又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小家夥解釋。於是求助般望向李建國。 李建國輕嘆一口氣,走上前來,大手伸出,輕輕捏住李理的後頸皮搓弄了幾下,李理早已習慣父親這般粗魯的親昵,此時抬頭望去,看見父親一臉陌生的表情,好像是。。。愧疚? 李理從小在李建國臉上看過剛毅,看過慨然,看過憤怒,看過平靜,看過和母親聊天時的微笑,偶爾偶爾,看過對自己的寵溺,卻從未在任何場合,看見父親會有愧疚。於是望著父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李建國難得溫柔的輕輕撫摸著李理的頭,又嘆息一聲輕輕用手指揉了揉他胸膛,輕聲問道,“每次你打完架,無論輸贏,回來都很可能再挨揍,甚至這次被人拿傘捅出這麼一大片青黃,爹都沒有幫過你,你怪不怪我?” 李理聽到父親說起往事,心中頓感委屈,但看到父親這時的表情,卻隻是搖了搖頭,乖巧的回答,“不怪。你不幫我,肯定有你的道理,爺爺好像也講過類似的道理,雖然我不太懂,但是你是我爹,我知道你肯定是對我好的。” 李建國聞言一愣,心中五味雜陳,又嘆了一口氣,認真的看著兒子,說,“以往你打架,打贏了,爹是高興的。但是人家家長找上門,你想,我愛你,人家的父母自然也是愛人家的。你知道爹是個小官,爺爺也是個小官,你看,秦豹叔叔自己也有了孩子,但是為了你,還是願意跟人打架,這是為什麼?” 李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李建國繼續開口道,“因為你秦豹叔叔尊重爹,所以把你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同樣的道理,就像今天,你被外人欺負了,爹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為你出氣。那你在院裡打了別人家的孩子的時候,別人的父母會不會也想不顧一切為他們的孩子出氣呢?” 李理點了點頭。 李建國接著說道,“但是人家沒有這麼做,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麼?” 李理搖頭。 “因為他們知道,爹會給他們一個公道,如果爹不打你,說不定他們會親自打你,爹打你,手下是留情的。他們打你,可就未必會留情了。” 接著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另外,你那些叔叔,平時是不是經常給你塞小零食?夏天的冰棒票,是不是總有人給你塞一些?那都是有代價的。你比別人多吃了幾支冰棒,自然要比別人多付出些什麼。所以別人家的孩子打架,可以原諒。但是你不行。這就是你比別人多吃幾支冰棒需要付出的代價。” 一番話聽的李理似懂非懂,隻是看著李建國的臉,點了點頭。 一旁的趙安默默旁聽,此時走上前來,朝著李建國拱手一禮,言辭懇切的說道,“先生高義。這次是我莽撞了。” 李建國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唐處也走上前來,默默站在李建國身旁,羨慕的看了一眼李理,柔聲說道,“你爸爸看著脾氣不好,很多人害怕,其實是很講道理的一個人。以後你要好好學習,爭取長大之後能成為你爸爸這樣的人。” 李理看了看不遠處的人群,疑惑的朝著唐處和趙安問道,“這也算好人?” 在場幾人神色復雜,卻無人說話,除了人群中傳來的陣陣呻吟聲,場麵一時安靜下來。 秦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上前一步,輕輕揪著李理的耳朵,腦袋湊了上來,小聲說道,“你這小子,你叔叔們,”說著,看了一眼李建國,改口道,“你爹,為了你,這次惹的麻煩。。。” “跟他說這些乾嘛?”李建國輕聲喝止,語氣略帶嚴厲。 秦豹有些尷尬,又看了看李建國,轉口說道,“算了,反正你記住,咱們院裡打架,或者跟其他院打架,那是內部矛盾。但咱工農階級,是國家的主人,哪能讓外人欺負了?你小子記住,不能欺負自己人,但也絕不能讓外人隨便欺負了!” 接著又嬉皮笑臉,貼耳私語,問李理,“叔叔們幫你出氣,解不解氣?過不過癮?” 李理略帶吃驚的看了他一眼,猶豫再三,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李建國轉身麵向唐趙二人,分別與二人說道,“小唐,這個事可能給你添麻煩了。但是不管是誰問,你一定把自己摘乾凈,這事本就與你無關,全是秦豹胡鬧。”說著瞪了秦豹一眼,又看著小唐,語氣嚴肅的吐出一句,“切記!如果這事牽累你,當哥的饒不了你!” 李理在旁忽然插了一句,“爸爸你這是病句啊?什麼連累了唐叔叔,連累就是對唐叔叔不好,不應該是他饒不了你?怎麼還是你饒不了他?” 唐處麵色復雜,輕輕摸了摸李理的頭,深深的看了李建國一眼,點頭說,“明白了,哥!” 李建國瞪了李理一眼,嚇得他一縮脖子,又轉向趙安,換了語氣,開口說道,“這次的事,理虧在你們,但沒辦法,正好趕上今天我心情不好,所以是有處置失當的成分在的。剛才聽你說話,大概也了解了我的一點為人,本來我是要和你好好計較一番的。但你既然能說出那句話,我便領你這份情。事情該怎麼做,你心裡想必有數,無論你想怎麼辦,我都接著。” 趙安看了一眼人群,神色有些復雜,接著又嘆了一口氣,轉向李建國,再次拱了拱手,說道,“老哥的為人和手段,我都見識了三分,張揚那邊,日後我自有說法,老哥你這邊,我一句話放在這裡,隻要老哥不怪罪我,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日後有機會,我請唐處邀請您,咱們好好坐坐。” 李建國也拱了拱手,“那今天就到此為止,不送了。咱們日後自有相逢。” 趙安點點頭,拱手告辭。 李建國轉向秦豹,拍了拍他肩膀,聲音略帶歉意,低聲說道,“你我就不說什麼了,這趟拉兄弟們下水,是我任性了。” 秦豹大咧咧一笑,語氣輕浮,“說這些乾嘛?你跟我親哥一樣,嫂子跟我親嫂子一樣,小玉也是她給介紹的,你當隊長,我就給你當副隊長。你要掃大街,我就給你拎掃帚。咱這鐵飯碗,還能有人給砸了?多大個吊事?” 李建國眉頭舒緩,深深的看了秦豹一眼,越過秦豹,朝著人群喊了一個字,“撤!” 秦豹笑嘻嘻沖向李理,不等他反應,便一把將李理舉起,手上一顛,在半空將李理調了個個兒,隨手往肩頭一放,李理驚呼一聲,咯咯直笑。眾人便紛紛散去,各自上車。 待車隊離去,趙安這才獨自從麵包車上下來,小跑兩步趕到張揚身旁,見他慘狀,皺了皺眉,向著張揚帶來的幾個幫工厲聲喝道,“還不趕緊把你們老板抱上車送醫院?” 接著嘆了口氣,神色復雜的看了看張揚,見他奄奄一息,但嘴唇動搖,似乎有話要說,遂附耳過去,聽張揚反復念叨了幾個詞,抬頭正色道,“兄弟,你我這次,可能真的栽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醫院我聯係好了,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隨後揮揮手,示意眾人趕緊將張揚抬上車。 將張揚送入病房,院長親自接待趙安,隨口問起怎麼回事,趙安沒有細說,隻說是孩子在學校打鬧,雙方家長都動了火氣,起了沖突。院長隨口一問,“什麼人這麼兇?把張老板打成這樣?” 趙安隨口回應,“現在還不知道,隻知道對方姓李,好像和供應處唐處很熟。” 院長揚了揚眉,沒有多說,又寒暄幾句,便匆匆離去。 趙安眼下也急著去見一人,想要打聽清楚,好決定今天這事後續到底該如何處理。 趙安匆匆趕到供應處,見唐處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處理公務,聽到有腳步進來,頭都沒抬,隻是繼續翻閱手中報表。 趙安遇此冷遇,也不奇怪,畢竟自己這個鎮,說是一個鎮,但方方麵麵盡都掌握在油田手中。鎮上甚至連派出所都有兩個。自己這個不過一個小院三排平房,另一個歸屬於油田,那院子不光有自己三個大,還有一幢氣派的小樓。 像供應處這種單位,當初張揚介紹的時候,便是說,“唐處一跺腳,你們就算有車,也一滴油都加不上。” 於是凝神靜氣,默默坐在一張椅子上,也不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唐處似乎批復完報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這時才發現趙安在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假裝驚訝開口問了一聲,“喲,趙所長,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打聲招呼?” 趙安滿臉堆笑,開口應道,“剛到一會兒,看您正忙,不敢打擾。” 唐處哦了一聲,繼續喝茶。 趙安這才故作為難,小心翼翼的問道,“唐處您看,下午出了這麼個事兒,總要調查一番的。。。” 唐處冷笑一聲,瞥了趙安一眼,直接打斷,“那您怎麼還調查到我這裡來了?怎麼?禍是我惹的?還是人是我打的?” 趙安趕忙解釋,“您看我這張嘴,我一個粗人,沒啥文化,開口就說錯話。您的想法我明白,畢竟我在旁邊聽著的,我來也沒有別的意思,之前我跟那位李哥說的話,是真心實意。您是文化人,我一個大老粗也不跟您玩裡根楞,我就想知道知道,這次是栽在誰的手裡了。” 唐處推了推眼鏡,須臾之間,便已經想好,開口說道,“我自然是相信趙所的誠意的,隻是這事雙方我確實都認識,需要避嫌,確實幫不了你。以你的本事,想打聽一個人,有心的話,不難。看在張揚的麵子上,我提醒你一聲,有一句話你是對的,你們兩個這次是栽定了,別想著報復。順便給張揚帶句話,我要是他,我會自己把兒子的腿打斷,上門給人道歉。” 趙安若有所思,唐處卻又開口,“我這還有事要忙,就不送您了?” 趙安趕忙起身,恭敬說道,“您忙,我就不打擾您了,您的話我一定帶到。”於是起身出門。 坐在車裡,趙安還在思考。片刻後,忽地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