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駕車又回到了醫院,到了醫院,轉了一圈,又找到院長,也不客氣,開口問道,“曲院長,剛才提到張揚的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曲院長嘆了口氣,略帶不滿,開口問道,“趙所長這是在問訊?” 趙安知道自己今天心神亂了,趕緊開口道歉,“不是不是,確實事出突然,突然殺出這麼尊大佛,在咱這一畝三分地,以前確實從來沒聽說過這麼個人,病急亂投醫,剛才匆忙沒顧上,這會想到您剛才的表情,好像是知道點什麼,特地來找您請教請教。” 曲院長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開口卻很謹慎,“您知道這個人之後,打算怎麼做?” 趙安聞言,心頭咯噔一下,左右張望了一下,苦笑一聲,開口說道,“我能怎麼辦?我敢怎麼辦?我聽那大哥說話,也是個明事理的,說自己是小官,那格局可不像。” 看了看曲院長的反應,又細細的將當時場麵講述一遍,最後,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您知道我的情況,芝麻小官,哪尊大佛都得罪不起,如今隻是求自保罷了。真沒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曲院長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點點頭,開口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那我應該知道是誰。說來可巧,我倆技校時還是同學,關係不錯。” 趙安滿臉驚喜,急切問道,“是誰?” 曲院長卻反問一句,“你知道我們油田是哪年建立的嗎?” 趙安搖頭,自己是從地方調任,和油田不是一個體係,雖然平時也在注意收集信息,但哪年建立這種事。。。自己又不是考古學家,哪裡知道。 曲院長高深莫測的一笑,又開口問道,“我們油田,從春風關搬遷而來,你知道當初帶隊前來的第一任書記姓什麼嗎?” 看著趙安越來越不安的神情,曲院長這才滿意一笑,戲謔道,“也姓李,你說奇不奇怪?” 趙安身子向後一仰,倒吸一口涼氣,接著臉色一正,感激的說道,“懂了,謝謝曲院長指點。最後一個問題,這位大哥,住哪個院?” 曲院長微笑開口,“客氣了,想來趙所長也是明事理的人,我要是沒猜錯,你可以去作業大院問問看。” 趙安鄭重的一抱拳,“謝謝曲院長指點,回頭這事結束,一定請您喝點好酒。今天事多,就先不打擾了。” 曲院長笑瞇瞇點了點頭,轉頭離去。 且說李理,回到家中,林秀芝不但燉了一鍋家傳的綠豆蓮菜燉排骨,還特地找出柴爐瓦罐,燉了一鍋紅燒肉。李理貪戀香味,在廚房如小狗般嗅了半天,抱著林秀芝撒了好一會兒的嬌,今日夫妻二人心中有愧,李建國也未如以往般催促他學習練字。 李理開心至極,一時覺得,要是天天都像這樣,有排骨有紅燒肉,父母都是和顏悅色,那其實每天都打架,哪怕是打輸,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終於,李理心滿意足,在往日養成的習慣下,還是回臥室開始寫作業。 李建國來到廚房,從背後輕輕抱住林秀芝,輕輕開口,“今天這一鬧,接下來可能又要過一陣苦日子了。。。” 林秀芝輕嘆一口氣,頭輕輕往後一躺,靠在李建國肩頭,語帶撫慰,“咱倆結婚那年,不也就是在農場的集體宿舍擺了兩桌,我爹出了一千塊錢,你家老爺子才出了二百,家裡家具都是兄弟們湊錢買的,還賬就還了五年。後來,那次過年,那個醉酒攔路的村痞,你給人壓死那回,你讓人一擼到底,工資少了一半,那時我還懷著李理,不也熬過來了?” 李建國沒有說話,隻是側頭輕輕拱了拱妻子的一頭秀發,靜靜聽她說話。 林秀芝輕輕閉上眼,緩和了一下情緒,才又開口,“李理這孩子,天性善良,雖然小錯不斷,但是大錯從來不犯,小時候希望他健健康康就好,真等他大了一些,還是免不得為他焦急,平時嚴厲的很。” 說到這裡,林秀芝輕輕從李建國懷中掙脫,轉身看著李建國,正色道,“有時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對他太過苛刻了。今天看到這孩子受這麼大委屈,卻這麼懂事,那時真的覺得。。。”語氣已是帶上了些許哽咽。 李建國也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捧著林秀芝的臉,語氣飄忽,“我家情況你也知道,老爺子一生正派,我媽那人吧,經歷復雜,我哥比我和老三大很多,離家也早。我和老三小時候調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倆得挨三百八十頓打。那時候也念著等我有了孩子,肯定舍不得揍。但是人吧,從小接受過的教育,習慣了之後,不免認同。所以對李理,我也確實要求的嚴了些。” 接著,又捧起林秀芝的臉,看著對方眼睛,認真的說道,“這些年,先是當了隊長,又後來一擼到底,接著又當了隊長,手底下秦豹,早就能另起爐灶當隊長,卻一直拿我當大哥伺候著。唐懷山,梁如光,兩個大學生,一個當了處長,一個也當了隊長,包括其他隊,甚至你們部門的幾個隊,人人尊稱我一聲哥。我這天天在外應酬,早上李理起床我還在睡,晚上李理睡著我可能才喝完酒回來,有時候同在一個屋簷下,一兩個月都見不著人。我做這些,本意是想讓你們娘倆有個好日子。而且也要對得起大家的信任和尊重。” 他頓了頓,將今天與李理講的道理又說了一遍,開口道,“世間萬物,皆有代價。隻是人啊,實在是太渺小,一旦追求的東西多了,就會有疏漏。今天我也在想,本來是想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結果呢?天天應酬,陪你的時間少了。李理那邊,平時也難得一見,見著了也是板著臉逼他讀書練字,孩子們偶爾打個架,有時候打贏了也揍他,打輸了也揍他,想想確實對不起兒子。像那個吳磊,”他恨恨的咬了咬牙,“他爹但凡是個正常人,我都得讓他們父子倆跪兒子麵前。但是沒辦法,下午老周打聽了,那個吳磊的爹,乾活的時候脊椎被砸斷了,在床上躺了五六年了,我問老曲,老曲說人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動,五六年都算命長的,一般人三四年就不行了。這孤兒寡母的,沒法碰啊。” 沉默了一下,語氣竟也有些哽咽,一字一頓咬牙道,“但是我真不甘心啊。”接著便沉默下來。 林秀芝也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把頭貼在丈夫胸前。 夫妻二人便這樣在廚房相擁而立。 片刻後,李建國才輕輕將妻子扶正,盯著對方的眼睛,開口說道,“我也想開了,這次就算再給我一擼到底,也不後悔。這麼多年,其實有個秘密沒告訴你。你看我家老頭,平時慈眉善目,老太太兇的不得了,其實,我最怕的就是我爹。他的教誨,說的不多,但是是拿槍頂著我腦門教的,所以一直不敢忘。” 說著語氣便有些尷尬,看著林秀芝驚訝的表情,又灑然一笑,“養兒方知父母恩,我可舍不得拿槍頂咱兒子的腦門,想必老爺子這麼多年,也該想明白了。要是連兒子都護不住,混的再好,也不是個好爹。”然後深情的看了看林秀芝,又貼著林秀芝耳朵歉然的補了一句,“也不算好老公。” 林秀芝滿臉欣喜,略帶嬌羞的看了丈夫一眼,嗔怪的說道,“知道了。臭家夥,說的比唱的好聽。” 這時又看了一眼爐灶,驚呼一聲,一邊怪李建國打擾她,耽誤火候。一邊將李建國推出廚房。 李建國從廚房出來,又推開李理臥室的門。李理作業寫了一半,此刻作業丟在一旁,手裡扣著一塊橡皮,正玩的不亦樂乎。 見李建國忽然推門進來,滿臉驚慌,想把橡皮藏好,一時驚慌,橡皮卻在手中彈來跳去。好不容易抓住了橡皮放下,整個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隻是瞇起雙眼,靜靜等著李建國巴掌落下。 等了半響,卻沒等到巴掌,於是好奇的偷偷睜眼,卻看見李建國一反常態,隻是倚在門上,注視著自己,神色中極為陌生,但卻令自己感到莫名心安。 見父親既沒打人,也沒罵人,隻是呆呆的看著自己,起初還好,過了一小會兒李理便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怯生生的開口問道,“爸,你怎麼了?” 李建國依舊沒有作聲,又過了片刻,才溫和的開口道,“沒事,飯好了,出來吃飯吧。” 李理感覺有些怪異,卻說不上哪裡怪異,但好歹逃過一劫,便乖乖的點頭哦了一聲,跟著父親去廚房端飯。 這一頓飯,夫妻二人都沒怎麼吃,隻是各自默默地不停給李理布菜,將李理小碗堆得高高的。偶爾夫妻對視一眼,眼中盡是默契。 李理隻顧大口朵頤,卻沒發現家裡的氣氛,大概從今日起,就要變一變了。 直到晚飯後,李理滿意的拍著肚皮,打著飽嗝兒,李建國卻又從兜裡掏出五塊錢,遞給李理,關切的問道,“吃飽了嗎?晚上想不想吃羊肉串?” 李理頓感毛骨悚然,退後半步,警惕的問道,“爸你怎麼了?” 接著焦急的看了看林秀芝,開口急道,“我今天是被人家打,又不是打別人,錯不在我!” 想了想又心虛的說道,“就算我也有錯。。。不會又要大半夜把我扔到河邊吧?”眼神中盡是哀求。 林秀芝瞪了丈夫一眼,李建國心虛的轉過了臉。 林秀芝從丈夫手中拿過錢,遞給李理,溫言說道,“沒有,今天的事當然不怪你。爸爸媽媽平時雖然對你兇,但我們都是愛你的。這錢拿好,想吃羊肉串就去吃,不想吃就當零花錢吧,給,裝好。” 李理將信將疑的看了看夫妻二人,小心翼翼的緩緩靠近林秀芝,顫顫巍巍的拿過錢,拿到錢的瞬間,如一頭小獸,猛的竄進臥室,隻在空氣中留下一句,“謝謝爸爸。” 林秀芝目光如炬,盯著李建國,李建國悻悻然坐回桌前,雙手用力搓了搓臉。 半晌過後,才起身默默地幫著林秀芝收拾碗盤。 那一夜過後,又是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李理可謂憂喜參半。 喜的是,那一夜過後,自己過了一段非常舒服的日子,父母對自己可謂關懷備至,極為寬容。尤其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李建國鄭重開口,自己已經是個大孩子了,絕不再打自己。 憂的是,自打上了初中,李建國夫婦二人又有些固態萌發,雖然李建國向來說一不二,說不打就真的沒怎麼再打過,有時候林秀芝氣極要動手時,李建國若在身旁,也會堅決勸阻。 但在學習上,要求也更嚴格了。一麵考核學習,一麵關注自己看的閑書,自己想和父親學學樂器,李建國尤其上心。就連自己不那麼上心的練字,李建國也尤其上心。 最可怕的是,給自己加了一條晨跑的考核。初中仍在指揮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離家正好四公裡,每天早上起床,便要求自己不能坐班車,跑步上學。 李理一度憶起曾被十二公裡支配的恐懼,甚至懷疑為什麼小時候自己跑十二公裡好像很輕鬆,如今跑個四公裡都累成死狗,難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當初之事,果不其然。李建國隊長職務被一擼到底,但他將所有責任攬過,隊長由秦豹接任。 李建國被調到車隊擔任司機,說是貶值為司機,但車隊本就是配套單位,以李建國的威望,名義上雖然是個普通司機,但即使是車隊隊長,也隻能客客氣氣,生怕一個招呼不周,對方那幫慢慢走上管理崗位的兄弟來折騰自己。 起初一年,李建國極為清閑,每日早晨必然叫李理起床,然後騎著摩托車陪跑。 過了一年多,風聲已過,李建國履歷過硬,正好趁機直接調任機關,負責機動設備管理。在油田,大部分工作都要由各種特種車輛和普通車輛承擔,而所有車輛及相關設備,都歸這機動設備科管,級別不高,但權限極大。 李建國業餘愛好之一便是組裝大排摩托,為此自學了機械設備原理等,又在車隊實踐了一年多,水平極高,甚至在附近村上收的徒弟開了個摩托鋪子,在本地的摩托車愛好者中,都已經打響了名頭。 自從調任機關,李建國工作便忙了起來,早上也起不來了,李理這才鬆了一口氣。這幾年廠礦融合,本大院不少職工也調任指揮部其他部門工作,早上常有人一大早騎摩托車上下班,遇到李理一人時,滴滴兩聲,李理便跳上車,嘻嘻哈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