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似有一些怒氣,轉頭看著周明,開口責怪道,“哎,老周,你這是乾嘛?” 周明察言觀色,見對方隻出這一句,明顯是客套,便爽朗一笑,話中似有暗指,“老弟這活看著風光,工資一般吧?屈才啊!” 見對方沒什麼反應,又繼續開口,“老哥方方麵麵都不如你,但是臭錢還是有幾個,以後咱們弟兄日子還長,幾盒煙算的了什麼?” 片刻後,杜二狗在門口左右張望一番,回到辦公室,從懷中掏出一個黑塑料袋,走到李建國桌旁,將兩條煙掏出來放在李建國腿上。 李建國拿過煙,打開抽屜,拿出一條放進去,又將另一條放在桌麵,準備拆開。 周明卻出聲阻止,見李建國有些疑惑,這才轉向杜二狗,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了手,杜二狗從兜裡掏出兩盒好煙,分別交給二人。 周明這才笑嗬嗬的說道,“老弟,這次能合作,老哥這麼大年紀,哪能一點事兒不懂呢?這兩條煙啊,可不一般。你拿回家自己慢慢抽就行。” 李建國神色凝重,看了一眼周明,悶不作聲,隻是手指一用力,便連著塑封帶著煙的外包一起撕開。周明見他如此心急,臉上淡定自若,隻是帶上一絲嘲諷的微笑。 李建國順著破口的外包裝用力一撕,頓時幾團成卷的鈔票便散落在桌下。 李建國俯身將錢撿起,卻放入黑塑料袋,周明見狀臉色突然僵住。 隻見周建國又打開抽屜,將另一條煙拿出,如法炮製。果不其然,兩條煙中,裝著的都是成卷的鈔票。 李建國將錢都裝進黑塑料袋,這才抬頭,向著周明冷笑一聲。 周明剛想說話,隻見李建國忽地起身,滿臉暴怒,將黑塑料袋一把摔向周明麵部。周明反應不急,成卷的鈔票沖破黑塑料袋,有兩卷正砸在麵門。周明強忍疼痛,悶哼一聲,臉上也帶了幾分怒氣。 李建國似乎想要開口怒斥,但顧忌環境,隻是滿臉怒意的伸出一隻手指,指向門外。 周明此刻臉上表情極為精彩,有三分怒氣,三分不解,卻還有著四分敬佩。這表情隨著他一聲嘆息,迅速斂去,他看了一眼李建國此時快速起伏的胸膛,默默地與杜二狗撿起地上散亂的錢,用已經破了口子的塑料袋裹好,杜二狗又將袋子塞入懷中,滿臉羞愧就要出門。 李建國怒視二人,臉上卻有一絲猶豫,在二人將要出門之際,忽地出聲,“等一下。” 周明猛然轉身,滿臉喜色,正欲開口。李建國卻又伸手一指。 周明立刻把將要出口的話重新吞下,略有些不解的走到李建國身邊。 李建國此刻餘怒未消,冷聲道,“讓周總費心了。”說著,仿佛壓不住怒意,斥道,“你這是行賄,你知道嗎?” 周明內心不以為然,臉上卻露出一副愧疚模樣,配合的點頭認錯,“沒想到老弟如此高風亮節,老哥我行走江湖多年,外麵有些單位那風氣啊。。。” 說到這裡,周明假意嘆了一口氣,卻在暗暗觀察李建國的反應。見他對稱呼沒有計較,暗暗鬆了一口氣。 李建國不耐煩的又斥了一句,“收起你那套!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保衛科的過來?就你們身上這點東西,夠你蹲幾年了!” 周明此刻才真有些慌張,再次道歉,“確實是我錯了。老哥也是被逼無奈,哪能想到現如今還有李老弟這般人物。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一次?” 李建國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周明見此狀況,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那這次的合作?” 李建國瞪他一眼,依舊沒有開口。 周明頓時內心充滿了納悶,“老弟你的意思是?” 李建國這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有些猶豫的開口道,“我不管你在別的地方怎麼做事,但在我這裡,得守規矩。” 見周明隻顧點頭,周明才繼續說道,“這次計劃已經報上去了,就算我想撤,也該有個理由。”見周明滿臉喜色,無奈的繼續說道,“以後切不可如此行事。” 周明繼續連連點頭應是,隻等著李建國繼續說下去。 李建國這才壓低聲音,問了一句,“我家兒子上學的事,市裡的學校,哪家最好?” 周明恍然大悟,深深的看了李建國一眼,嘆了一口氣。李建國也無奈露出苦笑。 周明連忙收斂心情,謹慎的說道,“市裡最好的自然是市一中,但是我這畢竟隻是個做小買賣的,市一中有個笑話,我說給你聽。” 李建國嗯了一聲,周明這才帶著一絲苦笑,說道,“說有一個班剛開學,同學們都在做自我介紹。個個都是高官顯貴,有那麼幾個做生意的,做的可不是我這賣輪胎的小買賣,那都是。。” 李建國了然的點頭。周明繼續說道,“最後有一個孩子上臺,有些不好意思,說我爹就是個掃大街的。” 說到這裡,看李建國也露出好奇的神色,這才有些得意的收回包袱,“老師一打聽,嗐,環衛局的局長。老弟你可能不知道,外麵大街上那掃地的車子,一輛也是幾十萬,這環衛局,嘖嘖。” 李建國跟著周明一起嘆了口氣,周明繼續開口道,“這一流的,咱能力不夠,就算想上啊,那也不是一筆小錢。”說到這裡,看了李建國一眼,這才略有些自豪的繼續說道,“但是拋開這個一中,接下來最好的二中五中,咱兒子想去哪一家,那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李建國麵露滿意之色,又繼續詢問。辦公室裡一片和睦,哪還有剛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片刻後,二人聊完,周明轉身時,給杜二狗遞個眼神,杜二狗從懷中掏出那個破爛的袋子交給他。周明嘴裡道著別,順勢打算把袋子放在桌麵,抬眼看時,隻見李建國又是一臉冷漠,動作一僵,這才叫袋子收回懷中,開口恭維道,“老弟啊,這回我是真服了。” 接著滿臉敬佩,話音裡滿是誠懇,“等你閑了,務必給我來個電話,哪怕咱這買賣最後不成,我也一定要交你這個朋友。隻要老弟你不嫌棄,咱也不去外麵館子,你就帶著弟妹和兒子,我派車接上你,到我家裡吃頓便飯,嘗嘗你嫂子的手藝。” 李建國隻是默默的拱手一禮,小聲說了一句,“一定一定。” 周明這才招呼一聲,大步走出去。 待周明出門轉過拐角,見走廊上無人,這才神色復雜的笑了笑。卻不知辦公室裡,李建國此刻也是一臉苦笑,神色同樣復雜。 李理最近仿佛懂事了很多,偶爾遇上父親回家,一家人共聚天倫時,總會貼心的問問二人工作累不累,尤其對林秀芝更是恭敬有加,搞得林秀芝幾次不明所以,背後卻險些垂淚。 今天李建國又回家吃飯,席間沒有往日的開朗,神色中有一絲鬱結,林秀芝敏感的看了看丈夫,問了幾句,李建國隻是隨口應付。見林秀芝神色不快,這才嘆一口氣,將李理攬入懷中,語氣隨意的將今天之事假托人名,重新復述一遍。 林秀芝麵有喜色,見李理有些懵懂,也沒有多說,輕快的收拾起碗盤,還愉快的哼起了歌,隻將父子二人留在客廳談心。 說到二人言語交鋒,李建國一字一句講的極為認真,將二人表情動作講的細致入微,每段對話都讓李理分析其中意味。 李理見父親似乎有意考較,便仔細聽著父親講述和提問,竟也能聽懂個六七分。 李建國心中頓感滿意,卻仍是有些皺眉,最後將每句話每個表情動作都拆開講解一遍,聽得李理目瞪口呆。 見兒子若有所悟,李建國難得慈愛的摸著兒子的頭,總結道,“這人際交往啊,說來復雜,其實不過利益交換。隻是有些時候,天平兩邊並不對等。你看重的東西,對方覺得無所謂,那就需要你拿一些額外的東西去換。有些東西,是人性中大部分都看重的,比如尊嚴,比如人格。” 李理不明所以的問了一句,“尊嚴我知道,你們常教嘛。人格是什麼?” 李建國思考了一下,謹慎的開口道,“那你就得知道,什麼是格。格在這裡,就是資格。你常看小說,你可看過小說裡說的神格?” 見李理點頭,才繼續說道,“神格,便是成神的資格。這裡麵說來復雜,但畢竟隻是小說,一般來說,拳頭足夠大,做得好自己領域的事,就有資格當神。” 見李理聽得咯咯直樂,李建國嘆了口氣,“神格畢竟離咱們遠,倒是無所謂的東西。但是人格,就和你我息息相關了。” 李理一臉好奇,李建國嚴肅的說道,“人格一樣,就是為人的資格。什麼是為人的資格,這就關係到每個人的三觀。三觀分別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 見李理有些懵懂,又繼續解釋,“世界觀,就是你如何看待世界。人生觀,就是你如何看待自己。價值觀,就是你如何看待他人。”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和外物。” 李理似懂非懂的點頭,李建國則繼續講述,“有些人看重錢,就會覺得有錢就有人格,貧窮之人便豬狗不如。有些人看重權,就覺得隻有位高權重才配為人,而平頭百姓便豬狗不如。” 李理忽然打斷,“那咱們家呢?” 李建國欣慰一笑,“咱們家?那就叫講一個自由。” 李理又問道,“什麼是自由?” 李建國答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盡力去追求,就是自由。” 李理追問,“那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別人也想要呢?” 李建國滿臉凝重,“這就要看你的取舍了。但有一條,你想要的東西,就是你的利益。利益也分大小,有些利益,可有可無,可以退讓妥協,拿來交換。有些利益,則是核心利益,事關三觀,分寸不可讓。” 李理想了想,開口奇道,“你能不能舉個例子?” 李建國若有所思,接著灑然一笑,“你爹我,雖然掙不來一百萬,但是若有人給我一百萬,想吐我一口吐沫。。”見李理滿臉緊張,一字一頓道,“老子就打斷他的狗腿。” 李理不耐煩的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錢自然是小事。那不可退讓的呢?” 李建國一臉動容,“往大了說,為了咱們油田,更大的話,就是為了咱們國家。” 李理大奇,“那往小了說呢?” 李建國哈哈一笑,看著兒子,滿臉深情,伸手刮了刮李理鼻子,溫言道,“你爺爺奶奶,還有你媽媽,”見李理有些不滿,這才認真說道,“還有你。” 李理往日極為懼怕李建國,畢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挨三百六十頓打。此刻聽著父親真情流露,心中大為感動,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害羞的往李建國懷裡一拱。 林秀芝靜靜地倚在客廳外,此時聽到父子二人對話,臉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轉身回廚房,切了一盤水果,剛把水果放在茶幾上,李建國便探過身子,一把將林秀芝攬入另一側懷中,惹得林秀芝驚呼一聲,嬌羞的捶打丈夫。李理在一旁好奇的探過頭。李建國隻是不管不顧,哈哈大笑。 本來從自己進了機關,與在基層時不同,許多應酬都不便帶上李理。 但這次采購輪胎的一番風波,李建國事後對自己的處理也很滿意,那晚父子問對,李建國對李理也極為滿意,此後諸多應酬,便時常帶著李理。事後偶爾也會拉著李理對談,復盤席間談話。 李理這一段時間,從隻顧大口朵頤,到逐漸能定下心來聽聽大人們對話,再到後來竟能把弦外之意聽懂個六七分,雖然因為事不關己,隻覺得大人們勾心鬥角甚是無趣,但李建國卻是極為滿意。 李理心中,隻擔憂和楊含露分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