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國快下班前,秦豹跑到他辦公室,進門便大咧咧往一旁的仿紅木硬質椅子上一歪。 李建國看他一眼,自顧自做著報表。卻騰出左手,從胸前口袋摸出一支煙看都不看的丟過去,嘴裡清淡的吐出一句,“累死你個鱉孫。” 秦豹隨意的伸手一接,卻沒接到,香煙掉在地上。秦豹不以為意從地上撿起塞進嘴裡,點上後忽然嬉皮笑臉道,“哥,好久沒聚了,晚上整一下子?” 李建國暼他一眼,語氣有些無奈,“好久?好久是多久?兩天?” 秦豹訕笑一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哥!” 李建國麵帶笑意,卻輕輕搖搖頭,“今天不行。” 見秦豹猶要開口,輕輕接上一句,“大前天晚上回去,你嫂子可是說了,逮著你要扒你的皮。” 秦豹哈哈一笑,卻是不免有些心虛。 李建國忙完,站起身來雙手舉過頭頂,左右扭了扭腰。秦豹盯著他,看他放下手,忽地冒出一句,“哥,你是不是胖了?” 李建國慌張的低頭一看,又瞪向秦豹,語氣難得有些驚慌,斥道,“放屁!” 秦豹上前嬉皮笑臉捏了捏他大臂,嬉笑道,“噫,肌肉都有點軟了。” 李建國一腳飛起,秦豹敏捷的閃身躲過,順勢走向門外,回頭嬉笑道,“那你晚上好好陪陪嫂子和小理,明天我再來找你!三天!三天喝一次!嫂子也沒啥可說的了吧?” 李建國無奈一笑,便穿好衣服悠然回家。 林秀芝提前打過電話,知道丈夫晚上回來吃飯,炒了四道菜。一家人難得的在一起吃一頓晚飯。 吃飯時,李建國卻不時眼神怪異的看著李理發呆。麵對林秀芝的嗔怪,李建國開口試探的問道,“兒子,快畢業了吧?想沒想過在哪上高中?” 李理頓覺奇怪,隻是納悶的回道,“我們學校有高中啊,還能去哪上?” 林秀芝麵帶喜色,期待的看著李建國,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李建國猶豫了一下,將今天結交了一個新朋友的事說出。也說到對方有門路可以將李理送到市裡。 李理想都沒想一口回絕,自己好友都在身邊,日子快活的不得了。自從小學在禪東險些喪命之後,年紀越大,越是後怕。對於大院之外的世界,不自覺的越發帶上鄙夷,也不知是真的鄙夷,還是內心暗自膽怯。 林秀芝卻鳳眼一瞪,看向李理,苦口婆心的說著市裡重點的好處。 李理隻顧埋頭乾飯,仿佛左耳進右耳出。 吃完飯,林秀芝收拾完廚房,便急切的將李建國拉進臥室。李理見狀,知道二人多半還是為了讓自己去市裡上學,隻覺得滿頭霧水。 眼前忽地冒出楊含露羞怯微笑的模樣,於是隻在心中暗暗堅定了一下,必不可能去市裡上學的念頭。 第二天上學,李理裝作無意,問起楊含露高中準備在哪裡上。 楊含露為難的看了李理一眼,輕聲說,“姐姐想讓我去總部的實驗中學。” 李理聞言心中咯噔一聲,油田家大業大,原本有個一中,其實近些年來,形勢復雜,有不少社會上賺了錢或者起了勢的家庭想法設法把孩子送進去。 有些達官要人對此不滿,卻另生一計,便是創立這所實驗中學,師資力量極為雄厚,便是在省裡,也是排名靠前的。 這所學校,對學生要求極為苛刻,自己雖然名列前茅,但生性愛玩,成績一直不很穩定。想要考取這所學校,難度嘛,還是有些大的。 而眼前的小丫頭,自從自己認識她,便沒有出過班級前二的水平。 想到這裡,不由有些心虛,心頭更是悶悶不樂。 晚上回家,林秀芝見他神情,如炸毛的母貓,開口問道,“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李理無奈一笑,小聲吐槽,“在你眼裡,你兒子就是這麼柔弱,誰都能欺負?” 林秀芝歉然一笑,有些訕然的問道,“那你吊著一副苦瓜臉乾嘛?” 李理一時啞然。忽地心生希望,問道,“媽,你說,我能考上實驗高中不?” 林秀芝平日對兒子課業極為上心,此時知道兒子意向,自然滿心歡喜。隻是卻又眉頭一皺,心頭暗暗嘆氣,李理貪玩,平時愛看些閑書,自己每次說起,李建國卻總是為他撐腰。 倒是無意忽視了李理不看書時,滿院子招貓逗狗的德行。 過了好一會兒,臉上帶著慈愛的笑,開口時仿佛信心十足,“我兒子這麼聰明,當然沒問題!” 李理卻從母親片刻的沉默中,仿佛知道了什麼,於是嘆了一口氣,回臥室學習去了。 坐在臥室裡,心頭卻是百轉千回。隻覺手中書上一片模糊,眼前凈是楊含露平日一顰一笑。 間或,還有同桌肖楠壞笑時的嬌俏神情飄過,嚇得李理一個激靈,如夢初醒。 忽地,一種有些熟悉的奇怪感覺襲來,李理不由苦笑一聲,回頭張望。 床上坐著的,正是高刷阿姨。不,自己這些年身形見長,已經快與眼前女子一般高了。而女子這麼多年過去,身形樣貌卻猶如初見,沒有絲毫改變。 也許,大概,可能,或者,自己該叫聲姐姐? 李理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姐姐,我又想你了?” 眼前女子啞然失笑,開口道,“恭喜啊,你都學會搶答了。”卻對他的稱呼不置一詞。 李理忽地覺得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開口問道,“感覺姐姐你。。。” 女子眉頭輕挑,好像等他繼續開口,李理這才繼續開口,“感覺姐姐你好像比以前活潑了很多啊?” 女子笑笑,“你有沒有感覺過你自己的變化?” 李理聞言一怔,自己?自己好像沒什麼變化啊。 女子不言,隻是伸出素手,指向門口。李理不解的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忽地看見門框上有幾道刻痕,他蹲下身子,最低的那道刻痕,與他此時蹲下後的膝頭高度相仿。 林秀芝聽見動靜,過來看見兒子蹲在門口,大驚失色,“兒子你怎麼了?肚子疼嗎?” 李理驚慌的看了一眼母親,卻發現她對自己床上坐著的女子視若未見。 林秀芝順著他眼神望去,房間內並無異常,但仿佛心有靈犀,於是警覺的走進臥室,仔細搜索了一番。 雖然毫無發現,但林秀芝似乎仍是能感應到什麼,最後一眼,便無意識的落在女子臉上。李理在一旁看的膽戰心驚,隻怕母親和這有些詭異的姐姐碰上麵,會發生什麼不愉快。 終於,林秀芝踟躇的出門,回到客廳。 李理回頭張望,神色復雜。 眼前女子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溫柔卻自信的笑道,“她不可能看得見我。” 但又神色復雜的一笑,輕聲嘆道,“不過這母愛,真是有些奇妙。” 接著望向李理,繼續之前的話題,“你發現自己的變化了嗎?” 李理此刻心潮澎湃,大聲連呼,“發現了!發現了!” 其中一個發現了,是說母親素來嚴厲,對李理管束極多,林秀芝父親是最初的一代司機,地位奇高,徒弟們日常孝敬,使得林秀芝從小家境優渥。技校時,便有吃不完的罐頭,使不完的稀罕布料。 那時的李建國,堪稱色藝雙絕,留著一頭長及脖頸的長發,在那等一水板寸的和尚廟中顯得極為特殊。又擅長提琴口琴風琴等國外的洋樂器,還跳的一手好霹靂舞,在情竇初開的女生中,可是關注度極高。 便是婚後,李建國夏日赤裸著上身在門前便道上仔細伺候著自己的大排摩托時,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眼神都恨不得鉆進去,林秀芝也早已習以為常。 李理與母親相處極多,二人都是倔強任性的脾氣,有時候沖突起來,林秀芝下手極狠,曾硬生生在李理屁股上,打斷一支鬆木的長搟麵杖。 母子二人,一直過的很是擰巴。但剛才林秀芝神異的一番舉動,加之修煉者姐姐的一句感嘆,勾出了李理過往與林秀芝的美好過往回憶。 反而是門框上的刻痕,雖也讓李理想到幼年時,父親每年都會拉他到門邊,掏出匕首不懷好意的嚇唬嚇唬他,然後揮手一刀,挨著李理頭頂在門框上刻下一道印痕。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長成了一個大人。但這等小小的自豪,卻在名為母愛的巨浪中,一下被乾沉在海底。 李理莫名激動,臉上沉默的湧出兩道淚水。 半晌,才收拾好情緒,若有所思的看著麵前女子,自信的問道,“所以,是因為我改變了,所以你才改變?” 女子贊許的看著他,俏皮說道,“我身上信息纏雜,與凡人相比,如淵如獄,稍微有任何一絲變化,對凡人而言都不亞於天崩地裂。給你下了諸般封印,最初目的就是怕你看我一眼,人就沒了。” 李理聞言,翻了個白眼。眼前女子的俏皮,聽起來可真可怕啊。“所以我現在長大了,變強了,你才變得活潑了一些?” 女子點頭,“你這些年的成長,長大的不光是身子,同樣的,也有你日思夜想,看的每一個字,走的每一步路,一舉一動,都是信息。所以在信息層麵,你同樣長大了不少。” 李理忽地奇道,“那現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猶豫了一下,又急切的問道,“或者能看到你的臉嗎?” 女子搖搖頭,平靜說道,“不能。”又開口解釋道,“你所感知的我性情變化,隻是通過語言和語氣的變化得來的“思考結果”,算是你自身的信息。” 見李理若有所思,點點頭又繼續說道,“但我的名字和麵容,是屬於我的信息。與我相比,你的成長。。。” 說到這裡,歪頭俏皮的一笑,“就像是從一顆種子,剛冒出一個小苗,我一腳踏下,依舊是化為齏粉的下場,沒什麼變化。” 李理不由泄氣,沮喪道,“那我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法知道你的名字,看見你的麵容了?” 女子又搖搖頭,語氣中有些感慨,“也不盡然。就如你母親剛才一眼,便是將身途命運,盡數投入其中。那一刻的信息,並非凡人所能擁有的。” 李理聞言大驚,擔憂的問道,“那我媽不會有事吧?” 女子溫言說道,“當然不會。那種量隻是異於常人,對我而言沒什麼區別。她沒看見我,自然不受影響。頂多此刻有些口乾舌燥,心率過快罷了。” 見李理舒了一口氣,這才語氣縹緲的說了一句,“凡人這種神妙的變化,就是我學習的目的啊。” 李理不解,女子也沒有再多解釋。 忽地,李理想起一事,語氣中有些期待的試探問道,“你說,我能考上實驗高中不?” 女子麵色古怪,“我說?”搖搖頭,莫名的答道,“我不能說。” 李理沒有聽出話中玄意,隻是急問道,“你就說嘛,你看我,看我。。看我這個信息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夠不夠上實驗高中?” 女子搖搖頭,“就好比外語,信息量便是詞匯量,但能不能說得好,能以假亂真,還要看你語法語氣和口音如何。以你的水平,說不準的。” 李理頓時有些垂頭喪氣。 又過幾日,周明再次拜訪李建國。這次李建國明顯熱絡了不少。 聽周明問起采購計劃的事,李建國貼心的說道,“計劃已經上報了。這個季度的四成就用你的。” 周明心中大為滿意,隻是麵上露出一絲不甘,諂媚的笑道,“李老弟,你看我這個牌子這麼硬,有沒有可能再多加一點?” 李建國聽到這話,有些怒意,但含而不發,隻是冷淡說道,“東西是好東西,但接受有個過程。畢竟之前跟固其異合作時間不短,基層使用已經有了慣性,”看了一眼周明,猶豫了一下,才繼續提了一句,“何況。。。” 周明看李建國神色有些不對,又聽到這句暗示,頓時露出一副了然神色,當下不再說話,隻是伸手摸向上衣口袋,仿佛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遍尋全身,仍無所得。於是露出一臉不爽,轉向李建國,語氣帶著些自責,“哎呀,煙抽完了。” 李建國毫不在意,從口袋中掏出一支煙遞上,周明從椅子上抬起屁股,一臉受寵若驚的接過。坐回椅子,這才向隨行的下屬不經意的交代一聲,“二狗,去車上後備箱拿兩條煙上來。” 那麵相憨厚的漢子點點頭,便快步出門。李建國喊了一聲,“小杜,不必!” 那漢子卻隻是回頭憨憨一笑,不搭話,自顧自的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