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巴烏地的雨總是伴著梧桐花開的時節到來,淡紫色的桐花被雨滴打落離開樹枝砸接觸到土地的瞬間發出類似於未成熟果實落地的沉悶聲,坐在樹下能聞到清淡的梧桐花香。此處人傑地靈,凡是來到巴烏地的人都會說,哦,你們哪兒有仙人吶,我也來沾沾仙氣。   六大修真氏族的錢家便坐落於此,同時還有上古時延續下來的神念族,這兩家各不乾擾彼此往來也不甚密切。   每逢這時,寒司桐就會坐在與桐樹相伴的涼亭中演義卦象,參悟星鬥,等她妹妹喚她時這才發覺白晝已去,唯有細碎的雨和如在黑夜中閃著熒光的淡紫雲霞與她作陪,她抬眼通過這層雲霞去望這沉悶的夜色,烏雲尚未消散,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   “不知這雨何時才能停下。”   “姐姐,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住,你啊,就別等了。這星星多的是又不會掉下來,什麼時候看不行啊。”寒司庭趴在她背上撒著嬌,央求寒司桐暫時放下這滿天星鬥陪她回房說話,“姐姐,我好冷啊。”   寒司桐抵擋不住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撒嬌,今夜注定是個無星夜,夜深露重,她倒是無礙,隻怕寒司庭染上風寒。   “走吧,小妹,回房。”寒司桐輕輕拍著趴在自己背上耷拉著胳膊的寒司庭。   寒司庭這會兒到耍起了無賴,趴在寒司桐背上一動不動:“姐姐,我不想走。”   “好好好,你可要抓穩了。”   目的達成的寒司庭喜滋滋的趴在寒司庭背上,在走廊中梧桐樹的枝丫伸進長廊,上麵開的正盛的桐花被寒司庭折斷一小枝別在寒司桐烏黑的發間,她的姐姐與梧桐相襯,與漫天變幻莫測的星辰交友成為二者本身,帶著清雅,神秘和莊重,讓年僅五歲的寒司庭無比崇拜。   神念一族沉寂千年後,天才橫空出世讓族人欣喜若狂了好一陣子,也隻有一陣子而已,短短六年對於神念族來說不過瞬息之間。   六歲的寒司桐被摘除寒姓,父母為她安置一處宅院讓她住下,此後與神念族毫無瓜葛。她的父母為她捏造身份,對外宣稱寒司桐是那位遠在京城的沒落司府的遠親,走投無路之下才托他們撫養一二。   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甚至還把那司府當年的管家請過來專門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這管家也是個懂事的,在見到寒司桐的時候再大庭廣眾之下哭的肝膽俱裂,講這些年司府的遭遇娓娓道來,末了才聲情並茂的說:“小姐啊!現在整個司家就剩您一個了!您可一定要好好地!”說完,須發花白的管家又接著哭,用布滿老繭的手拍著懵懂的寒司桐的肩膀。   老的小的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抱頭痛哭,寒司桐想把箍這她的老者推開,無奈力氣太小推了半天沒推動隻能生無可戀的仰起頭讓眼淚下落,刺鼻的大蒜味沖進鼻腔讓寒司桐有些窒息。   年幼的寒司桐沒想明白她的爹爹和娘親為什麼要這麼做,從兩年前到現在她仍舊沒想明白,她的妹妹在心裡藏著秘密。   寒司庭明明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孩子,在她這裡守口如瓶,什麼也不說,慣會轉移視線。   所幸神念族和司府挨得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寒司桐在這裡住下來的第一年,後院就憑空出現一個大洞,她好奇的蹲在黑裡咕隆的洞口朝下看的時候正好對上好幾雙眼睛。   寒司桐:……   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最後卻隻能用從地下挖道的方法來到司府與她相見,一邊看向她的眼中滿是不舍和愧疚,一邊又不許她踏入神念族中半步。   愧疚什麼呢?既然覺得愧疚為何不把她接回去?寒司桐想。   翌日清晨   寒司庭在她睜眼時早早的沒了身影,隻看見枕邊有一張字條,是寒司庭留下的,說在柳樹底下的有個用假人來唱戲的小戲臺,讓寒司桐快些洗漱後去找她。   這位人偶師在柳樹底下擺弄了三十幾年的人偶,如今看的人寥寥無幾。   人偶生動,觀者寥寥無幾,多數都是須發花白的老者,尋一處地方,把自帶板凳一放一坐在柳樹下乘涼,跟幾個老家夥一起互揭年少時的糗事,聽臺上的人偶唱的起勁了也閉上眼搖頭晃腦的跟著哼哼幾聲。老人念舊,這人偶師可不就是個舊的,也快跟著他們入土啦。   寒司庭從板凳上跳下來嗒嗒朝寒司桐跑過去,拉著寒司桐的手來到柳樹底下,讓寒司桐坐在她帶過來的凳子上,自己爬上去坐在寒司桐的腿上讓寒司桐摟著她。專心致誌的看臺上的人偶衣袂翻轉。   “姐姐,這個娃娃好看,司庭也想要。”寒司庭肖想這些人偶很久了,每次來看都眼饞的很。寒司桐見她這麼喜歡便想著等戲臺後麵的人偶師傅收工的時候拜個師,請教一番這人偶雕刻之法,姐妹倆對戲臺上漂亮精巧的人偶驚嘆不已。   “給。”少年從人偶戲臺後麵走出,手上還拿著一個嶄新的人偶。寒司庭看看姐姐又看看眼前和自己姐姐年紀相仿的少年,在寒司桐推脫之前怯生生的接過人偶抱在手裡不肯撒手,這倒是省下一番客套。   “多謝。”寒司桐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到慕遙白手上說道,“請務必收下,我家小妹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寒司桐聽眼前的少年解釋後才知道,原是小妹早在前些天就找上人家,讓人家給自己做個木偶,這木偶原本就是給小妹的。難怪小妹這些天常拉著她來著柳樹下麵,原來是在等這個。   三人互通姓名後漸漸熟絡,臨近黃昏時她們幫著慕遙白收拾戲臺,知道眼前這個小娃娃要學人偶術的時候,慕遙白的父親臉上笑開了花,還是囑咐她們,學歸學可千萬別玩物喪誌,這東西就當個樂可別一頭紮進去。寒司桐笑著點頭稱是。   慕遙白的父親從二十年前來到巴烏地距今已有三十年,他的大半輩子都在和人偶打交道。   “遙白啊,你要讀書,別跟爹學,學一輩子都跟人偶打交道,要是我年少再爭氣點攢下些家底也不至於讓你娘親纏綿病榻之際,請不來大夫醫治。唉,你要讀書識字,考試當官,當大官。“   這是慕遙白的父親對慕遙白說的最多的話,慕遙白看著他的父親步履蹣跚,滿頭白發,仍是赤心不該,一門心思鋪在讓人偶不靠機巧動起來的天方夜譚上。這是仙家術,可他爹為了則仙家術整日茶不思飯不想,把自己的大半輩子都搭進去。   慕遙白聽他爹說,那時候的偃師還不叫偃師,叫傀儡師。操縱一切有識之物為自己所用,對自己言聽計從,其後因此術過於狠毒無情便被仙家家討伐沒落至今,這才淪落凡塵以賣藝為生,慕遙白的爹就是憑著這一腔熱血少年氣一頭撞上南墻再也沒有回頭。   等暮年幡然醒悟為時已晚,隻希望慕遙白別走自己的老路,老老實實考取功名當個清白官,衣食無憂,順風順水的過完這輩子。   一腔熱血經過風吹雨打也變得冰冷,手藝再怎麼好也吃不飽肚子,和那些當官的也沒法比。   他的阿爹不忍這門手藝失傳,卻也無可奈何。究其原因還是賺的錢不多,隻憑年少時的熱血是過不上好日子的。   九歲的慕遙白在下學後靠給人抄寫書來補貼家用,勉強維持生計。   他跟自己的阿爹一樣,喜歡的不得了,卻比撞破南墻也不回頭的阿爹清醒。   寒司庭回去後看阿爹阿娘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的小九九露了餡,低著頭雙手交握,大拇指不停的轉圈等阿爹和阿娘發話。二老終歸是沒說什麼,隻說讓寒司庭以後和阿姐相處時謹慎些,別被那些修仙氏族抓住破綻。   六大修真氏族齊聚巴烏地,在此地開設宗門至今已有五百餘年,這六大修真氏族一向看不起寒氏神念一族,這神念族除去活的比凡人長一點,比修真者精通占卜預言觀星之術,從上古流傳下來的血脈特殊一些之外跟凡人沒什麼兩樣,五萬年下來神念族能與天道溝通者一千個人裡麵也出不來一個,換言之,這天道是想讓這神念族自生自滅。   近些年更是與神念族針鋒相對,毫不掩飾的將貪婪暴露。   天道賜予神念族與天溝通的能力將近八千年,就在寒司桐降生的第三年寒司庭來到世上,又過了三年,天道向神念族傳達最後一次旨意,祂將收取報酬,報酬就是神念族將死無葬身之地,而幸存的血脈將在這十年新降生的孩童中選擇。   這十年降生的孩童隻有寒司桐和寒司庭姐妹二人   現在寒司庭又聽阿爹和阿娘問她:“司庭啊……”   “不後悔,爹娘,無論說多少次我還是這句話,我不後悔。”她眼神堅定,重復一千遍她還是會把生的機會讓給姐姐。她的姐姐從降生開始萬眾矚目,被稱為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天才不應該被埋沒,她的姐姐那麼好自然更不能落得這般下場。她雖然不後悔,但得知死亡迫近之時還是不可避免的害怕起來。   神念族族人普遍早慧,三歲的寒司庭也早早懂的許多事情,譬如生死,又或者其他。   如果,那次的寒司庭沒有因為貪玩來到族中長老議事門前,沒有帶著好奇偷聽,那她就不會在半夜把父親和母親叫出來說把生的機會讓給姐姐之類的話。   姐妹二人會麵臨選擇,誰生誰死。   寒司桐和寒司庭都會把生的機會讓給對方,互相爭執。   還好,寒司庭到現在都有些慶幸,幸好她們沒有那樣,幸好她早早的發現。   是夜,寒司庭罕見的做了噩夢,她夢見神念族被抽筋扒皮像掛在繩子上的肉條一般血淋淋的掛在漆黑的鐵牢中,她的姐姐被人壓迫這吃下一塊又一塊肉,是寒司庭的肉,痛感襲遍全身疼的寒司庭在睡夢中蜷縮起來,她被噩夢困在其中無法掙脫隻能無助的吶喊。她看見族人被丟進燒的通紅的火爐中融化成肉泥攪拌,最後被煉成法器煉成丹藥攻這些修真者使用,沒有活口。   她終於擺脫夢魘,騰的坐起身子捂住胸口不住的喘氣,冷汗從額頭上凝成大滴大滴的水珠滾落,落在被子上。寒司庭躺在床上再也不敢闔上雙眼,害怕的她穿好衣裳披頭散發滿院子的找阿爹阿娘,她知道阿爹阿娘還沒睡,正在院子裡觀星,反復確認天道的預言。   “阿娘。”寒司庭站在她的阿娘身後輕輕的喚了一聲,等她的阿娘轉身她的聲音不自覺的哽咽起來染上哭腔,竭力壓製住哭腔又沖自己的娘親喊了一句,“阿娘,我害怕。”說罷就鉆到阿娘懷中,窩在她的阿娘懷裡不肯動彈,任由著她的阿娘抱著她哼唱小調,哄她睡著。   下雨了?   寒司庭抬頭見坐在月色之中的阿娘眼眶微紅,臉上有淚痕劃過。她知道,她的阿娘也在害怕,害怕的不得了。族人們都很害怕,害怕那死無葬身之地的預言的到來。   “阿娘,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天真的寒司庭問道。   “司庭啊,我跟你阿爹嘗試過。我們逃不出這巴烏地,但我們神念族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聽到阿娘這麼說,五歲的寒司庭到是放心下來,有阿爹阿娘在天時塌不下來的,阿爹阿娘很高大,很厲害。他們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司庭啊,你害怕嗎?”   “害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我不後悔。”她如此說道,“阿娘,我想去看姐姐,姐姐說她給我做了一身新衣服,給我做了桃花酥,芝麻餅,梨花糕……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給我明天吃,我要現在去。明天一睜眼就能吃上好吃的,穿上新衣服。”   慣會撒嬌的寒司庭在軟磨硬泡之下終於讓自己的阿娘鬆口,她從阿娘的懷抱中溜出去,直接奔向那條通往司府的地道。   被天道拋棄日漸式微的神念族有著特殊血脈,其骨可煉器,其血可單獨成藥,其肉食之可助修煉大成。   神念族的族人們都知道這六大修真氏族都在打什麼齷齪主意,隻能在明裡暗裡的防範著,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就算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讓預言實現。天道不加乾涉,那就說明還有回旋的餘地。神念族的族人們頭一次起了叛逆心思,偏要與這天鬥上一鬥。   寒司庭溜進寒司桐的房間,看姐姐睡得安穩直接掀開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鉆進被窩和寒司桐靠在一起。正在淺眠的寒司桐察覺到涼意和淡淡的梧桐花香後睜開眼睛看到了正躡手躡腳鉆進溫暖被窩的寒司庭。   “快睡覺吧,明日就能吃到好吃的糕點了。”寒司桐撐起半邊身子讓出大片地方,不至於讓寒司庭翻身的時候一不留神掉下去,在給小妹細心的蓋好被子之後也跟著躺下闔上雙眼。旁邊的寒司庭剛剛做了場噩夢,不敢閉眼隻能半睡半醒之間強撐著精神把大半個身子壓在寒司桐身上,被壓的有些窒息的寒司桐側過身與寒司庭相擁而眠,寒司庭被清雅的梧桐花香包裹也跟著沉沉睡去,寒司桐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