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慕遙白下學時看到她們如約而至,他的父親也蹲在擺弄人偶,嘴中念念有詞,精氣神比起往常也好上不少。   寒司桐跟寒司庭看的認真,手上也各自捧著一塊木頭拿起刻刀有樣學樣的雕刻,神情認真,寒司庭擺弄一會兒隻覺得手酸便把它們放在臨時搭建的小木桌上抱著寒司桐撒嬌,看見有賣糖葫蘆的商販就向寒司桐要些銀錢買上八串酸甜可口的糖葫蘆,在陽光下閃著暖光。   “哎呦,小娃娃,我可吃不動嘍!老頭子我呀,牙齒都快掉光嘍!”   慕遙白的父親寵溺的摸著寒司庭的發頂,寒司庭四根糖葫蘆下肚之後仍不知足,回頭張望的時候那商販不知去往何處隻能撇撇嘴咽了咽口水作罷。   六個年頭,日升日落。她們從不缺席,寒司桐將木偶做的出神入化,惟妙惟肖,連慕遙白的父親看到都自愧不如,寒司庭將姐姐給她做的人偶都放在家中,單獨的給它們開了一處廂房珍藏保養。   寒司桐的課業也不曾落下,與外人交涉不多,白日推演卦象,夜晚遍覽星鬥,在黃昏前夕站在柳樹底下等慕遙白的父親收攤,慕遙白也下學歸來的時候圍成一圈坐下擺弄人偶。   隻是今日,慕遙白離開巴烏鎮半個月後回到這次有些無精打采,問他也隻是說沒事,隻是呆呆的坐著看著他滿臉皺紋的父親。   這是第三次了,他瞞著父親遠赴京城參加科舉,他的文章一次中了狀元,兩次中了探花。他的文章得到重視,麵見聖上的卻是達官顯貴的官宦子弟,多麼誇張,任誰都不會相信。可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已經爛到了骨子裡,腐朽,破爛,官官相護,威逼利誘,動用私權捂住他的嘴,極盡所能的將其打壓。朝堂上的昏庸與荒謬他才窺見其中一角。   反抗無用,隻得乖乖的屈服於這個世道,帶著滿身的文人風骨無處可去。   寒司桐坐在他身邊掐指一算便了然於胸,這不能用荒謬,何等荒謬來形容,這比荒謬更加荒唐,   “卦象上說你生不逢時。”寒司桐想起昨夜星象又補充道,“熒惑守心,大廈將傾。應當另尋明君輔佐,如此才可破局。”   “司桐,你看我修仙如何?”   寒司桐聽到後便就地起卦排盤算了一算,之後把手放在用木枝畫出來的卦象上久久不語。   “難道是我成仙無門?”慕遙白無比的寧靜,對於這個結果他也能接受。   “不,這卦象我也是頭一次見到。很奇怪,莫非是成仙以後辦座學堂當了教書先生?”寒司桐皺眉猜測,“莫非是我卦象有些偏差?”   她握著柳枝在地上畫了一遍又一遍,結果毫無差別。   這可真是奇怪。   “不若算算自己?”慕遙白說。   “我們算天算地算人心,唯獨算不出自己和族人的命數。給我半個月的時間,你這卦象待我回去細細鉆研鉆研,說不準能從中窺出些玄機。”卦象上說的是慕遙白離成仙飛升僅有一步之遙,但不知是何緣故這仙緣在此處斷裂,沒有雷劫加身卻變成凡人遊蕩世間三千餘年最後開辦學堂做了教書先生。   奇也怪哉。   踏入修仙之路異常坎坷也能遇到貴人相助,但這後麵怎麼愈發混亂荒唐?人荒唐,世道也跟著荒唐。   不信邪的寒司桐走到柳樹底下拿來蘸墨的毛筆將地上的卦象謄抄在自己的袖子上,隨後帶著意猶未盡的小妹同他們告別後與小妹在街角分開,回到司府翻閱古籍尋找此類卦象,閉門不出。   再睜眼已是日上三竿,寒司庭頂著憔悴的麵容推開書房門,抱著書籍和八卦盤在涼亭中落座,一晃又是幾日過去。寒司桐終是放棄這離奇的卦象,隻認為是時機未到,等時機一到這卦象之謎自然就會解開。   想通的寒司桐隻覺神清氣爽,轉頭又捧起別的卦象看的津津有味,忽而她又想起來前些日子的通史,兵法,譚記還在擱置,但又放不下手中的卦象星鬥,隻能作罷。隨後大手一揮便在紙上落墨,寫了兩個時辰的小楷,篆書。越寫,心下越是不得安寧,在她研究卦象的這段時日她的小妹再也沒來司府看她。   所有人都在瞞著她,從不肯透露一絲的風聲。寒司桐想過很多,但這些年都是平平安安的度過,無事發生。   爹娘和小妹會在過節時在夢中來到司府陪她,不曾缺席。他們偷偷摸摸的在司府團聚,剪窗花,做糕點,賞雪梅,論書法,觀星辰。   神念族的所有人都不討厭她,可為什麼要將她放在司府呢,她想回家,和父母小妹光明正大的團聚,每每提出都被言辭拒絕。   這是寒司桐從六歲開始就深藏於心的心事,她不懂,既然不討厭也不厭惡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她呢?她想回家。她的家近在咫尺,卻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姐姐……”寒司庭來到寒司桐身後抱住她,像往常一樣撒嬌賣癡,“姐姐,我知道你在鉆研卦象,這些時日我都沒來打擾你。姐姐,司庭是不是很聽話?”   “嗯,司庭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寒司桐眼眶酸澀被淚水遮住溫柔似水的眼睛,握住寒司庭想要為她拭去淚水的手,認真的問道,“那司庭喜歡姐姐嗎?”   “喜歡啊,司庭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什麼都不能將我們分開。”寒司庭說道。   “爹娘討厭姐姐嗎?”   “不討厭哦,他們跟司庭一樣都很喜歡姐姐,族人都很喜歡姐姐,把姐姐當成驕傲。姐姐在我們心裡是個很溫柔很厲害的人,是天才。”   寒司桐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平靜,讓自己盡可能的把一直都想說出口的話順暢的說出口:“既然他們都不討厭我,那為什麼不接我回家呢?司庭,我想回家……”   幾滴清淚落下,打在寒司庭僵硬的手背上。寒司庭收回手拿出帕子替寒司庭溫柔的擦拭:“姐姐,司府很好的。為什麼這麼想回家呢?司府裡有下人,爹娘為你安排好一切,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姐姐,不要再想著回去了好嗎?”   這句話對寒司桐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她想不明白,她……實在難以理解。   “那爹娘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司庭,你如實告訴姐姐好不好?”   寒司庭開始遲疑,有些不忍心。這樣做是不是最姐姐來說不公平呢?不公平也好,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姐姐也不至於傷心。   “姐姐,沒有,爹爹和娘親沒有苦衷,是你想的太多了。”寒司庭笑著伸出手擁抱自己的姐姐,一切都會釋然,一切都會過去。可是,姐姐,司庭也好害怕啊。   “姐姐,爹娘會接你回去的,到時候我們就能整日都在一起啦!再等等好嗎,姐姐?”   寒司桐嗡動嘴唇也隻無力的說出一個無力的‘好’字。   時隔半月,等再來到柳樹下時聽到的是慕遙白父親病重的噩耗,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再也不能站起來了,慕遙白不可避免的想起他的娘親,病入膏肓,油盡燈枯的時候也是這般氣息奄奄,不願治病,隻說自己大限將至不要花那些冤枉錢,留著供慕遙白讀書。   “遙白啊,好好念書,當好官,當大官。爹隻求你能平平安安的過完這輩子……”這是慕遙白的父親說的最多的話,這次慕遙白罕見的在父親的病榻前沉默。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司桐說他生不逢時,多次高中,多次被搶,當真倒黴至極。連老天爺都在戲耍他。   慕遙白心中酸澀,沉默許久之後承諾道:“爹,你放心。”   老人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著角落裡的人偶,眼中滿是缺憾,他做了一輩子發揚光大的美夢,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都沒撈到。自己反要帶著滿心的鬱結去見閻王,還是心有不甘。   心領神會的慕遙白把角落中的人偶放在他身上,老人一輩子開心的時候無非就那麼幾件事情,而最開心的莫過於這六年的時光交給兩個小娃娃木偶戲,這世間還是有這麼三個娃娃記得偃師的,老人這麼一想倒也無憾。枯瘦乾癟的手在臨終前緊攥人偶,之後無力鬆手與人偶的眼睛對視,失去生命的賦予人偶生機,沒有生命的無言看著這位老人的一聲知道年華逝去,生機不在。   慕念生以為自己會趴在父親身邊大哭一場,但他沒有。他像往常那般起身,院子裡擺著一口棺材,是老人得知自己大限將至的時候讓木匠打造的,他還給這三個小娃娃各自做了一個人偶當做念想,叫他們別忘了他這個老頭子。   葬禮辦的風光,有半數都是看人偶戲的熟客,相識一場也是緣分。   “唉,咱們還沒走呢,這姓慕的老小子到搶先一步去了下麵兒。”   “這姓慕的老家夥臨終前顧忌好惦記著人偶吶!現在的娃娃哪有學的哦。”   “這小老頭就是倔,來到南墻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死也不回頭。”   “你們看哪兒,誰說沒有小娃娃學的,那邊兒不就見著三個。那三個咱們這些老家夥都認識,寒家和司家的兩個娃娃交情就是好,親的嘞!”   老人們在慕遙白父親的墳前說了許久,看著下葬,立碑。旁邊的三個娃娃各自抱著人偶斷斷續續的牽線,讓人偶磕磕絆絆的動起來。這是慕遙白的父親生前最喜歡給他們這幫老家夥看的戲,這三個娃娃有樣學樣的在墳前來上一段,給老人送行。   此時無聲勝有聲。   寒司桐和寒司庭看見慕爺爺的亡魂正在他們身邊欣慰的看,他的熟客們也張口唱起來,跟了他們大半輩子的人偶戲先他們一步入了土。   “姐姐……”   “嗯,我在。”   “姐姐……”   “小妹怎麼了?”   被寒司桐這麼一問,寒司庭開始嚎啕大哭,這是人們都已經散開隻剩下他們三人的影子被拉長。她什麼也不說,隻是一個勁的喊姐姐。   “姐,姐姐。司庭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司庭,司庭——嗚哇——!”她用力哭泣,始終守口如瓶,不肯多說一個字一句話。   “姐姐和司庭會永遠永遠在一起,什麼都不能將我們分開。”寒司桐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猜測,她背著哭累的寒司庭跟慕遙白一起走在冷清的長街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聽寒司庭夢中囈語,團子白凈的小臉上掛著淚痕,手臂緊緊環抱著寒司桐,勒的寒司桐喘不過氣。   和慕遙白告別後她背著小妹在夜色中敲響了寒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她們神色匆匆的阿娘,此時正提著燈籠準備出門,看見寒司庭站在門前臉色大變似是在提防什麼人。   寒司庭靜靜地看著她的親生母親朝她展露出客套至極的笑來:“這不是司家的丫頭嗎,這孩子也真是的,就知道給人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啊,司小姐。這麼晚還勞煩你背著這孩子來一趟。”   “我能進去嗎?阿……”   “你看著天色這麼晚了,司府裡的人都該著急了,等改日,改日我一定好好的招待司小姐。”   娘……   為什麼……   “為什麼呢?您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我為什麼……”寒司庭帶上質問,這是她從六歲那年開始到現在第一次脫離夢境見到親生母親,她的淚水又在眼眶打轉,母女二人全然是互不相熟的陌生人。   “司小姐,我們也不是不通情理,你看這天色這麼晚了,要是還不抓緊回去的話,你府中的管家可又該著急了。”   她的阿娘接過小妹聽出了女兒話中的哭腔和委屈,孤寂的身影帶著些許落寞。女兒要喊她阿娘,她知道,她沒法回應,他們隻能在夢中毫無保留,肆無忌憚的相見。   這樣也挺好的,起碼在那一天的時候寒司桐不會哭,那就記恨著他們吧。總比知道真相後無能為力要好的多。   天道要你死,你逃到什麼地方都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