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要說幾句豪邁的話,頭頂上的日軍轟炸機已經轉向了,我甚至能看到正在關閉的投彈艙門。沒有什麼劫後餘生的欣喜感,因為來不及,兩翼的轟炸還在繼續,我能看到一股水波樣的氣浪襲來,我直接被掀飛了起來,一股腥甜湧上喉嚨。 隨即轟炸停止了,轟炸機機群開始轉向飛遠,隻剩戰鬥機還在掃射,緩過神的軍官們開始指揮反擊,有經驗的重機槍班組已經架好了馬克沁重機槍,因為機槍槍架的仰角不夠,隻得三個人扛著,射手半蹲射擊,重機槍後坐力很大打起來直晃,所以效果不佳,輕機槍還行後坐力低,一個人兩肩扛著,射手射擊,兩個人也方便協作,還是能起到威懾作用,至於拿步槍打飛機的,都是瞎打,很快就有軍官製止這種浪費彈藥的行為。 日機盤旋了幾圈也就離開了,轟炸已經達成預期,沒必要多做停留。 看著他們大搖大擺的離開,我深感國家的羸弱,也決心以身飼國! 掀翻的列車,滿地的傷兵和陣亡者,空氣中除了硝煙還有一種奇怪的肉香,來不及查看自己的傷勢,我開始尋找那個炮兵連長,75山炮被掀翻到路基下麵,護炮的士兵已經被炸的找不見了,炮兵連長是躺著的所以還在附近,隻是斷氣多時了,嘴還是“炮”的口型,我上前給他合上了嘴,眼睛卻是合不上,幾次之後隻得用半頂破碎的鋼盔蓋住他的臉。 75山炮已經不用看了,輪軸彎曲,炮身嚴重變形。 到底還是沒保住,這種烈度的戰爭下,幾個人的意誌顯得過於渺小。 炮連剩餘的士兵開始陸續返回,由於轟炸沒有覆蓋到後方,炮彈和士兵的損失並不是很大,值得欣喜的是幾個士兵推著另一門炮回來了。 爆炸過後的餘威還在,有些彈藥箱甚至在燃燒,敵機來的太突然,大量的彈藥來不及搬走,全都堆放在一起,周圍並沒有水源,我們脫了衣服開始拍打,有的士兵直接用手伸進去搶救彈藥,可即使是這樣也沒起什麼作用,突然多出來的空間讓火源接觸到了更多的空氣,彈藥箱的煙開始變濃,甚至冒起了黃綠色的煙,火藥味兒越來越大,彈藥開始爆炸,劈裡啪啦的亂射,我趕緊往後退,厚底的皮軍靴讓我感受不到細微的變化,我被什麼東西纏住絆倒,等我回過頭,一個隻剩上半身的軍官正看著我,轟炸將他攔腰斬斷,屁股和腿倒在一邊,絆住我的是他的腸子,被我拽出來好遠,我有些慌亂,趕緊爬起來將他的腸子推過去,我想塞回去,卻怎麼也塞不進去,惶恐和愧疚襲遍全身,我一遍一遍的對他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 他用手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安定,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嘴唇微動,我意識到他有話要說,趕緊俯身去聽,虛弱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報仇..” 我反握住他的手對他說: “會的,兄弟,我會的!你放心!” 他死了,陸軍二十六師一五一團三營少校營長陳受百,四川銅梁人。 戰事緊急,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我哀悼,前方開始傳達命令: “清點物資,報告傷亡,一個小時後出發!” 我有些心軟,實在是看不得傷兵的慘狀,就去整理彈藥,軍銜永遠都是特權,一個女軍醫從遠處跑來—— “長官,包紮一下吧。” 我低頭看看自己,軍服完整,四肢也沒受傷,就有些詫異的回答: “我沒事啊,你去救別人吧。” 她竟然有些忸怩,示意我看看自己的後背,我這時才想起來,伸手一摸——後麵的衣服已經碎得稀裡嘩啦,所及之處都是小傷口,屁股也是,褲子漏著倆屁股蛋兒,血汙有些乾涸。 我有些啞然,她忸怩就是因為這個吧?想想也是一個軍官正麵好好的,後麵卻像個火燎的豬。 我活動了一下確定不太嚴重,就和她說: “沒什麼大事,你給我留幾卷繃帶和酒精吧。” 我把給餅大哥喊了過來: “老哥幫幫忙,給老弟纏一下。” ........... “娃娃呢?”我問。 “前麵呢。”他答。 “前胸也碎了嗎?”我問。 “心都漏出來了。”他答。 “咽氣了嗎?”我問。 “我送了一程。”他答。 他的手有些顫抖,我故意“嘶”了一下,拽回他的思緒。 陣亡的和重傷到無法醫治的士兵擺滿了一地,兩波人緊挨著,大家都明白是什麼意思,說是交給後續部隊和地方救治,其實也就是個心裡安慰,也不是不救,是確實沒得救了,士兵們自己也明白,自從當了兵的那天開始,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送一程”,這是很好的待遇,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得去手,老大哥是把娃娃當自己孩子看,舍不得娃遭罪。他有多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胸標就是軍服左胸上縫的一塊兒,各部隊樣式不同,大都是所屬部隊職務和姓名,有的還寫有籍貫。撕掉胸標交給後方表示該士兵陣亡,家屬會得到一定的撫恤,有的自知不行了的也會主動要求撕掉,剩下的會等地方或者後勤收集。 “我去給你找套衣服吧。”老大哥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撕掉胸標,把破損的衣服遞給他: “別讓兄弟光著走。” 由於這次損失很大,部隊直到中午才出發,拉炮的馬死了不少,隻剩下一匹,好在75山炮的機動性很好,馬拉人推之下也不困難。 死了的馬也沒丟掉,宰馬肉的時候我仗著上尉軍銜的身份硬是留下了一大塊馬屁股,雖然肉不多但是也可以掃去一些陰霾,並不是我們遺忘得太快,戰爭總是有傷亡,如果為每一個陣亡的士兵默哀三分鐘,這仗就沒法兒打了,在心中記住這份仇恨就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為了避免再被空襲,部隊轉向公路,隱蔽行軍,因為轟炸延誤了原定計劃,所以我們前進的速度很快。 我跟著炮連,對著給餅大哥說到:“這馬長得夠大的了,幾歲了?” “剛三歲。”他說。 我饒有興致的指向,跟著馬晃蕩兒的東西說: “這家夥心挺大,讓人炸了還有心思發春呢!” 老大哥笑著說:“心是挺大,該是讓炮驚著了。” “咋不騸了呢?”我說:“兒馬可不太聽話,容易驚。” “閹馬是溫順,就是太麵了,炮陷住了扽不出來,兒馬脾氣大,幾鞭子下去,真有股猛勁兒。” 正說著,隱有轟鳴聲再次響起,透過樹梢望向東麵,天上赫然是十幾架飛機。 我心中疑惑,這是奔我們來的?這怎麼能找到呢?一下午也沒發現日軍偵察機啊!它屬狗的不成,聞著味兒就來了? 還沒等我想明白,有人指著西麵驚呼:“西邊也有!西邊也有啊!” 我再次望去——密密麻麻的,又是十幾架飛機! 機群的轟鳴聲下,馬恐慌起來,我注意到馬屁股在抖,心中一凜——馬要驚了! 它開始嘶鳴,前肢躍起,甩開牽繩的士兵。我趕緊補位,沖上去以右手扣住馬籠頭,借力蕩到馬前,想以左手勾住馬脖子,順勢上馬!結果這馬的力量太大,它仰的老高,梆硬的前胸結結實實的把我頂飛了出去。 我摔的七葷八素,趴在地上剛翻過身,就看見兩個馬蹄子在我的視線裡越變越大,奔著我的麵門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