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定知道自己依然待在這裡不太合適,便在你關注於其他事情的時候悄悄地走了。和室友們走向陽臺,九月知道傍晚仍然很長,便想著和氣溫來一次徹徹底底地和解,我們便也穿著拖鞋享受著為數不多的漁翁之利。 有時真的不怪人特別懷舊,這棟老式建築總是能體現著對我這種拖鞋愛好者異常的關懷,地上並沒有用著地板或是瓷磚,是一種極為舒服的軟木,印證了魯迅的話,人越老就對木頭越來越迷戀。幾處不熱烈但是非常秀氣的盆栽,仿佛多少年前,帶著木盆去河邊捶洗衣服的女人,乾練低擦去額頭的汗,但是精致的五官仿佛隻有她自己不覺得美。 當我和室友說到這個比喻的時候,他說:“也是啊,正是這樣的女人,才敢把孩子裝到盆裡,飄到對岸。” “是的。”我差點沒想起來是《西遊記》,沒想到能和醫院的病人進行正常的對話,果然天才在左。 康復階段實在太無聊了,我眺望遠處的三橋,雖然跟江比不值一提,但是橫跨在江麵上紋絲不動,任憑船過水流,風吹雨打。整個露出水麵的橋墩與梁渾然一體,形狀像是一個大的拉鎖,在鎖頭處數根長鞭牢牢地抓住整個橋麵,抓住路麵與鐵路,抓住混凝土與鋼筋,抓住上麵流經的歲月。 “作為一個人類學家,知道在古時的人類對神明用什麼量詞嗎?”我問道旁邊的室友,他是個有著大舌頭的南方人。 “用柱啊,日本到現在仍然還在用柱呢。”他回答。 “是的呀,如果我是渡鼠在遷徙的途中遊過大橋的橋墩,會覺得這個是柱神嗎?。”我說。 “說不準呢,或許聰明一點的,在研究洋流以便自己渡河,但是可能隻是船行而歸泛出的波紋吧。”他嚼著舌頭說完了話。 此時,另一個人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咱們聊聊文學吧。 我笑了,開口帶著些輕蔑的語氣說:“但是我們多半是學理出身的,對於文學恐怕沒有什麼造詣。” “非也非也,文學都是滋養在我們血統裡的,誰小時候沒背過幾首唐詩呀,隻是我們恐怕不會開福樓拜家的聚會,但是我們也是可以盡興的。”他說話地聲音抑揚頓挫,看了總有種要叫他先生的感覺。 “那先生您是不是得要做一首詩呀,給我們大家來個好的開始呀。”有人提議。 “那你得有酒呀。”那位先生笑了,繼續說,“古有流殤曲水對吧,我們是不是也得喝點東西呀。” “護士小姐!”那位眾人口中的先生喊了護士。 “哎,怎麼啦?”護士小姐過來了,臉上充滿了不耐煩,詢問了情況。 “這裡不能喝酒喝茶對吧。” “是的,喝酒喝茶對你們身體不好。”護士敷衍地說著。 “那給我來點水吧。”先生說。 “好的。”她迅速拿來紙杯,說,“飲水機在走廊盡頭,請自取。” 眾人笑了起來,先生拿著純白的紙杯,率先倒了一杯水,和眾人交談起來。 大橋上的路燈率先亮了起來,天還沒有暗,燈的光是白色的,柔和的,可能是低調的他不接受搶奪星的亮。 “怎麼了,心情不好?”旁邊有個跟我一般大的孩子,跟我搭話。 “不啊,隻是在想事情。”我說。 “容我猜猜?” “你猜不到的。”我打斷他說。 “你在想這些船,這麼車,要去哪?對嗎?” 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回答他,“厲害,差不多。” “其實你也坐過高鐵,高鐵中看江的感覺是咋樣的?其實你沒怎麼仔細看過對吧,因為當時你沒這個心情。但是此時此刻,我們放下手中的事,什麼其他的東西都不想,就單單地凝視著三橋,你就會想這個哲學問題。然後你的大腦在搜索這個問題的答案,翻找出已經篡改到不像話的回憶,讓你活在回憶裡,可能泛出那種刺痛,酸楚的感覺,可能讓你鼻腔難受,讓你眼眶通紅,但是這種感覺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問道。 “是活著。”他回答。 確實,是活著。暮色是個不熟練的發型師開始給從良的小混混染回自己的頭發的本色,深處已經染黑了,隻會留下幾朵深藍色的雲。而橋上的路燈已經開始變黃,是那種深橘黃,暖到心裡的那種黃。水總是天的鏡子,但是初見這一道暖黃色光帶,這可不是什麼,半江瑟瑟半江紅,是水中的極光。 幾位醫師和護士此時出來了,“說時間也快到了,每天的8:30的時間江城的鳳凰號會走向開過來,那艘船是真漂亮。” “是的嘛,那得看看!”幾位室友很感興趣,饒有興趣地聊了起來。 護士說,“我曾經去過一次,就是個海上餐廳,就是個自助餐。” 醫生,說,“不錯啊,你去過,改天咱們一起去。”他轉頭對著身後的護士和醫生說。 “那我們繼續待一會吧,看看這個鳳凰號,有沒有那種美輪美奐的感覺。”先生說道。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絲毫悲傷,更沒有絲毫地強撐感。仿佛天生的樂天派,白發漁樵的笑談。 終於天公收起了最後一絲自己的亮,而燈的黃,超過天上的星星,超過郭沫若。江風燈火對愁眠,慢盼鐘聲載客船。 一輛不知名的船,駛進平靜地江麵,一種違和感就突破了天際,江水順著江風的節拍,那輛船放出的音樂就像破冰船,破開本來和諧的夜。 “這就是鳳凰號嗎?”大舌頭問道。 “不是的吧,這隻有人在自己船上纏繞著些不和諧的霓虹燈,在江裡就像一個發光的怪物。”跟我一般大的小孩說。 “鳳凰畢竟就是一隻會發光的怪物嘛!”有人說道。 眾人笑道,並且知趣地再也沒有提鳳凰號這個話題。 按我室友的比喻來說,鳳凰號就像一隻蜣螂在推著發光的屎球去遠方。 我批評了他,“你這個比喻沒有一絲絲文學的美感。” 他接受了,默默地看著這隻蜣螂遠去。 “看,三橋。”有人指著三橋。 三橋亮起來微弱地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是霓虹,雖然有些單調,有些古板的彩虹漸變色,但是她能合著江風的節奏,仿佛一間小酒屋裡,一位煙嗓子隻是彈琴,配上簡單的哼唱,就能輕輕鬆鬆要走你的耳朵和小費。 “27號!” 我聽著聲,我回應著,“哎。” “有電話找你。”護士說。 “好的,來了。”我推開鐵門,準備往裡麵走。 聽見醫生在聊著什麼我不懂的基金,護士則在聊著看著哪個主播用什麼化妝品很不錯。我走到飲水機旁邊,拿起電話。 “喂,哪位?”我問。 “我是郭醫生。” “哦,有什麼事嗎?” “喜歡這裡嗎?我覺得挺適合你的”郭醫生還是沒好氣地說。 “挺喜歡的,謝謝。” 我掛掉電話,注視著飲水機,發現我的水杯上被人提了字。“孑然一身”四個字。還有四個小字:無才先生。 據說這是給護士寫字換來的,先生應著護士的要求,要在她們的杯子上提風骨二字。毛筆是先生自己帶的,墨水則是yongq碘伏消毒液代替的,乾了以後會呈現一種黃色,是暮年的黃色。 “謝謝您,無才先生。” “不客氣,希望你喜歡。” “我很喜歡,不過那些護士應該更喜歡吧,畢竟她們已經發了朋友圈的擺拍了。” “挺好的,外麵的人活在外麵,裡麵的人活在裡麵。” “好啦,大家進來吧,不然著涼了。”室友們都走了進來,護士關上了沉重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