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地又出了一次意外，研究所不是養閑人的地方，非升即走仍然考驗著那些按部就班搞科研的人，所以我和文居又尷尬被裁了。 　　“看到沒，還得定期出成果？愛因斯坦來了也被調走了啊，讓人沒有心思搞科研，全tmd在應付工作！”文居憑借他的體重優勢在桌子拍出的響聲，震耳欲聾，但是心靈上的共鳴更大。 　　他拿出了自己的博士畢業證，一張紙，他沒有用華麗的外殼把這個包起來。誒，我拉住了他，並說：“這是我們用盡一切換來的紙張！用盡一切。”出自於某個著名到不能再著名的樂隊的一首歌《我們》，但是能真真正正理解的人並不多。對他們的歌總是不敢做出任何評價，能被隨口唱出的無非是一幫覺得言辭新穎的孩子，稍加評價總有高人指教，也便罷了。對於“奧斯維辛沒有什麼什麼新聞”的格式，運用的也確實很恰到好處，但也並不是與之為題的理由。 　　故意對畢業的問題閉口不談，逐漸遠離人群，麵對一些陌生的記憶，生成一些陌生的人，開始喪失這種新鮮感，不得不說，活著活吐了，因為記憶裡的事，我都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在那些晨昏顛倒的日子裡，或輾轉反側於未熄滅的臺燈旁，或嗆著冷風咬著牙說我不冷，或追捧著幾人互道早安。我發現生活終究不是常態，也不能適應常態。人也不能總是怪別人怪命，別人說你命不好是安慰，自己說則是無力亦或是無能。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研究物理的人，初中的時候跟別人大侃宇宙裡萬物種種，跟我現在拿一輛二手春風在路麵上狂飆的感覺很像，90多邁已經是極限，但是依舊覺得自己還有用，還能跑。高考結束時，總是在鏡子前罵自己笨，罵到一半怕得停住了嘴，因為真的擔心自己成為了口中的笨。 　　大一時，我室友問我怎麼不去上課，我說老師教的差，去了等於浪費時間，說完背著琴就出門了。得益於我原來的輔導員和班長，回回讓我在師生前喪失顏麵，“成績排名倒數的人，當然不擔心自己的成績了！”在門外聽見班長到我寢室查寢所說的玩笑話。血氣方剛的我隻握了一下拳頭，還是滿臉堆笑走了進去。 　　當年的我隻是覺得自己更好笑。淩晨兩點的視頻電話打來，談笑著打著牌，“頭發怎麼白了那麼多？少年白啊？”臣子打趣道。 　　“少年？少年已經不復存在了，無論是辱華的維多利亞少年，還是灰頭發的少年都不在了，有的隻有仍在咬緊牙關的中青年。”我說完，眼睛就覺得很癢，想起肯定是自己過敏，過敏時眼睛就會癢，熟練地拿起一片氯雷他定張口吞下。 　　“怎麼？吃藥還是不用水？”臣子問。 　　“對呀，怎麼了？”我回答。 　　“那你怎麼就這麼慫了呢？” 　　“我慫了？”我思考了一會，覺得自己跟原來一樣啊，沒變化什麼呀。 　　“對呀，你原來可是眼裡不揉沙子的，現在兩眼整得含情默默的。”也許，我就該一腳踹開門，踩在他的臉上，說老子用成績說話的時候你還在你媽的肚子裡打滾呢！可這終究是自己的意淫，這就是我已經磨平的棱角嗎？心裡不斷演繹著不同程度的對白，視頻裡的人繼續說，“你是不是太在乎我們這哥幾個了？我們是凡人，隻懂得圖安穩，但是我們認你不是想讓你與我們合拍，隻是想我們過得都很好，我們真的不想讓你去妥協。你越慫我們越痛。”我滴了滴眼藥水，閉了一會兒。這輩子結束了，到了地府，一定跟閻王爺說一聲，下輩子肯定投胎當個傻子，這樣就可以完全不辜負眾人了。 　　日子如同這幾天的梅雨一般，沒有絲毫的光亮，就像上帝的喪事一樣，我們也會在屋簷下，撐著自己的黑傘默默地陪哭。騎著“大紅袍”在風雨中穿行，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佝僂的背影，一年前的自己剛剛博士畢業，好不容易膠裝好的論文，好不容易畢業，好不容易向一幫本該告別的人告別，人就是容易回想，我想起了在一中時畢業的那種酸楚。 　　劉大媽直言不諱地說，“你變醜了！”我高中聽了估計還會抓狂。年齡在增大，智商在倒退。“你們一個個幼兒園都說自己想當一個科學家，現在你們的B臉呢？”我反過去質問他們，他們的臉又露出狂人日記裡的那種鐵青色，說著，誰小時候想當科學家了！還記得幼兒園時，一批人科學家一批人是警察，現在你們都成熟了？ 　　我又回憶起博士期間在延期畢業一年後，隻有一個感覺，就是害怕。畢業後緊緊靠著椅子背睡上了一覺，似乎做了一個永恒的夢。我在爬一座大山，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距離，濃霧包裹著你，讓你看不見山頂的光，每到過一個地方，村莊裡的人都在勸你，來這裡住下吧，這裡啥都有，山頂上什麼都沒有的。我笑了，曾經害怕過自己沒能撐下去，害怕過自己愛上村莊裡的生活，害怕過自己根本找不到山頂在哪，但是就一點我沒有害怕過，就是山頂上什麼都沒有！ 　　“豐，佩服你，你是真的理想主義者！敬你一杯！”我一飲而盡，笑道，“罵誰呢！我雖然很菜，但在這個更菜的環境中，真的沒有辦法適應，學校裡那一個個拿獎學金的，你把他叫過來，再發張當年考過的試卷讓他寫，他知道怎麼寫嗎！考過研，寫過歌，作過詩，著過文，學過建模，組過樂隊，上過臺，下過鄉，掙過錢，茍過命，打過球，健過身，進不怕痛，退不怕累。這樣的一個人，你該如何評價？”我對文居說。 　　“nb！”文居不能喝酒，咱倆乾著涼茶。 　　“還nb？我告訴你，正好相反，事實上這樣一個人連拿學位證都困難！”我又笑著又喝了一杯。 　　我們義無反顧地試著後悔，我們聲嘶力竭地假裝吶喊，我們萬分惋惜著浪費著用盡一切換來的紙張。這些90後傷感文學的東西，總是能營造出一種聽者的深意，感覺這便是藝術所在，這並沒有什麼好吐槽的，因為藝術並不是理性思維誕生的東西，要是作者每每傷心就一定要寫雨天，那這真的不叫藝術了。我有個朋友說得很對，大家都在糾結前浪後浪問題的時候，大家從來都不想為什麼非得是“浪”呢？ 　　文居說：“人吶，都教錯了？” 　　“怎麼說？”我好奇地問道。 　　“把懂禮節當作與人交談的工具，把知識當作自己的負擔，把歷史當作談資，把安逸當作生活的常態，把藝術當作無關緊要。我國上下五千年的做人哲學，成了這？這還…” 　　我立刻封住他因乾燥開裂的紅色的嘴，淡然地說，“確實，我跟你說，我還真的遇到了，有人就這麼覺得，我畢業了，輔導員算啥，逐漸就原型畢露了。” 　　“禮由心生，禮是讓我們考慮人與人相處內核關係的教材罷了。而非浮於表麵上的東西。” 　　“老哲學家了呀！”文居說著。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我說著。 　　文居若有所思。我安撫了一下他，對他繼續說：“非升即走也不算是壞事，至少死了個勢利眼。” 　　“哥們，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出國？”文居問。 　　“因為咱沒錢！”我脫口而出。 　　文居撓了撓頭說：“這是一方麵！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一方麵！” 　　“啥？”我問，“像咱作為基礎學科研究，去國外應該發展更好吧。“ 　　“事實確實如此，但是這個世界中你我的研究也好，所作所為也好，都是棋子而已。”他說。 　　“其實有電以來，咱們一直想用電代油，為什麼最近才實現呢？真的是因為技術瓶頸嗎？不對，是因為那些手握石油資源的人才轉型過來。” 　　“你是不是陰謀論看多了？”我問他。 　　“你看看這個聘書！”他拿給我看了一下，有外國研究所對他的招聘信。 　　“一封很正常的郵件打印呀，你看這個戳！這是啥印啊？喂！你不會過來向我炫耀的吧，你小子！” 　　“這是右耳會！”他一本正經地說。 　　“聰敏之耳？”我問，“就是在各路神話裡都有的那個聽萬物之微息，聽群廣之私義，聽宏宇之韻律的那個耳？” 　　“沒錯，這是他們的象征！他們想主宰世界！”文居越說越激動。 　　“那讓他們去主宰吧，沒有什麼不好吧，他們至少比我厲害多了，我一介凡人，乾預不了天上的事情，而且你這也太陰謀論了吧！”我仍然不想去相信。 　　“行吧，當初我也是你這個想法，我也不怪你，你沒事可以翻一翻我收集的報紙。”文居說完去外麵點了一支煙，他一米九的個子，彷佛一扇門一樣，連一絲寒冷都從外麵透不進來。 　　“蘭貳，還好嗎？”文居問我。 　　“應該還好吧，大半年沒見了。”我平靜地回答。 　　“那你們？”他沒有問完，隻是試探。 　　“訂婚取消了。”我平靜地說。 　　“因為那場車禍嗎？” 　　“對啊，說是因為失憶，我就跟陌生人一樣！”我本想找他要根煙，但是自己並不會抽。 　　“誒，難啊，兄弟。”文居說著，熄滅了煙。 　　“能承受得了。” 　　“真的，兄弟，沒有人會因為你能承受所以給你發一塊金牌的，你能承受，找書苑 www.ｚhaoshuyｕan.ｃom 大家都能承受，那麼大家就會適應這個環境，我們工人階級應該聯合起來！” 　　“嗯，聯合！馬先生。”我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我翻弄著手中的報紙。 　　我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困還是低血糖，我再定睛一看，我身處於高中文學社活動室。 　　她手上拿著報紙，說：“這上麵很有意思呀，國內兩大乳製品公司遭受嚴重危機；砰砰公司在海外上市失敗；讓施國跟華夏簽定能源文明友好合作關係。” 　　“所以？” 　　“據我所知呀，那兩個乳製品公司，都與一個跨國公司有關係，就是做包裝的，而且這個公司所屬的集團公司，就是PIG集團，我們也稱豬集團。” 　　“所以國內大型依附於外企的資金技術的企業，開始整改了是吧。” 　　“聰明！但是這隻是第一層哦。” 　　“你就不好奇這個戰略，是誰部署的嗎？” 　　“你的意思說，這隱形的戰爭開始了？” 　　“可能很早之前哦。” 　　“那你說是誰？”我轉過身來，看見文居，我已經回到現實了。 　　“什麼誰？”文居先是一驚，然後說：“你說，右耳會啊，領導者一定是一個非常殘忍且有神性的無所不知的戰略家！” 　　“兄弟，說實話，你有點中二！”我笑了起來。 　　“有嘛，哈哈哈…”文居也笑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我似乎要改口。”我拿起筆，寫下。 　　“南臺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去妄想，都緣無事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