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比武大會(1 / 1)

新歷1604年,冬。   阿爾勒大公國,奔流河穀地,將軍鎮。   晨曦初露,寂靜的小鎮逐漸喧鬧起來,冬日朝陽的霞光灑向小鎮的每一個角落,萬物都化作狹長的剪影。   鎮中心聖堂的白墻被朝霞染上了一片潮紅。一位佝僂而行的敲鐘人正迎著晨光爬上尖頂鐘樓,預示著即使是鎮上最懶惰的居民,也將被晨鐘從夢鄉中喚醒。   麵對此情此景,任誰來了都會感慨一番:好一個萬物競發,勃勃生機的景象。但此刻有一位年輕的見習軍官卻無暇顧及眼前美景。   聖堂後方的空地已被開辟為一座臨時軍營,最中間的一頂軍帳中,維克托·德·洛薩萊少尉正在好友的幫助下披掛盔甲。   帳篷裡堆滿了各類武器與甲胄,但這些可唬不住一位久經戰陣的行伍老兵。武器架上的刀劍都是沒有開刃的“生刃”,而一旁胡亂堆放的甲胄也都是不成套的過時貨,看起來這些武具多半隻能作平時訓練之用。   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是少尉身旁的支架,一副被精心保養的盔甲正安靜地掛在上麵。   維克托上身穿著一件武裝衣作為打底內襯,這件羊毛氈鞣製的武裝衣可以為穿戴者提供最基礎的防護與舒適度,減少兵器擊打盔甲時動能對軀體的直接沖擊。   下身則是緊身褲搭配一雙簡單樸素的騎兵皮靴。相對於熊爪靴提供的防護力,維克托更加青睞用雙腿靈活地控馬。   而武裝衣之上,維克托需要先從脛甲開始,由下到上依次穿戴好腿甲、鎖甲內襯、頸甲,再用皮帶扣環固定好最主要的胸甲、肩甲,裙甲。   這是一整套重量約為二十五公斤的板甲,雖然為了拓展盔甲的靈活性與適應性而采用了大量復雜構件,但實際上穿戴起來並不算費勁。   手藝高超的製甲匠很好地利用了鋼材彈性,僅僅通過卡扣就能使盔甲緊固貼身。   如果有侍從在旁協助,那麼騎士兩分鐘內就可以披甲出戰。如若實在是情勢緊迫,孤身一人也可以在五分鐘內穿著完成。要是隻佩戴腿甲、胸甲、臂甲等,那麼武裝速度還能更快。   幾分鐘後,雷諾·德·拉圖爾少尉將一副鐵手套遞給了維克托,然後繞著眼前武裝到牙齒的騎士轉了兩圈,仔細端詳起來。   “維多(維克托的昵稱),真不錯,真不錯呀!”雷諾由衷贊嘆道,雙手還在半空中比劃起來。   “雷(雷諾的昵稱),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今天狀態很好。”維克托此刻也被友人的熱情所感染。   “你在說什麼,我是指你穿的這副老掉牙騎士甲,真沒想到校屬軍械局那幫懶漢居然能把這樣的老家夥保養這麼好?”雷諾的注意力此刻都已集中在這件古樸的板甲上了,完全無視了維克托自信的笑容正逐漸僵硬。   “維多,要我說,這準是大公當初從私產中捐贈的,你看看這款式造型,再看看這充滿歲月感的鳶尾花雕紋,沒準前主人還穿著它追隨過先王四處征戰呢?我祖父也有一套同款式的,聽說那是正宗的翡翠城工藝,我一直想穿穿看,可就是沒機會啊!”   眼看一旁已然沉迷古董盔甲而不能自拔的雷諾,維克托無奈的扶了扶額頭。   不過德·洛薩萊少尉現在已經披甲完畢,此刻終於可以一睹眼前這位騎士的風采。   這副騎士板甲在帳內油燈的照耀下,映射著一道散發寒意的白光。最核心的胸甲由上下兩部分組成,中間以皮帶扣環鏈接,整體外觀呈球形向外凸起。這一自然界最優美的弧線賜予了甲片堅固的防護力,光滑的表麵線條可以有效地削弱利刃的殺傷力。   甲胄的各處關節采用蝸殼設計,從而做到靈活屈伸,使披甲者如往常般行動自如。   大小不對稱的左右肩甲與胸甲右側的槍掛則表明此甲是專用於馬上作戰。   而其餘裸露的身軀,統統交由係掛在武裝衣上的鏈甲嚴密防護。   青年軍官寬闊的背肌支撐起厚重的肩甲,軟頭巾將頭部包裹的十分嚴實,隻露出幾縷棕色發絲。   維克托略顯稚嫩的麵龐上,已經有些許硬朗的線條,全罩式覆麵盔也難以遮掩銳利藍瞳中一閃而過的求勝欲。   青年騎士宛如北天星幕中的武仙座一般,驍勇非凡。   但依稀可見甲胄上斑駁的劃痕與另幾處不起眼的凹痕,再加上逐漸被磨平的雕花紋飾,似乎都在無聲的訴說這是一副上過戰場的老家夥。   軍械局能拿出它給維克托使用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副盔甲雖然保養良好,但設計早已過時。放在今天是威武有餘卻不堪實戰,隻得被當做備用軍械暫時封存,不過現在交給維克托卻剛好。   因為維克托·德·洛薩萊少尉作為一名見習軍官,即將代表阿爾勒國家軍事學校參加在將軍鎮召開的比武大會。   ———————————   在阿爾勒城所處的奔流河穀地,冬日慶典是一年中最負盛名的狂歡節。阿爾勒人會在節日中感謝天父恩賜的秋季豐收,並祈求祂廣施慈悲,驅趕嚴寒。   不過在此地,還有一個獨屬於將軍鎮的活動,那就是節日上的騎士比武大會。   這種彪悍的傳統來源有二,其一源自當地居民的傳說:在遙遠的古帝國時代,一位戰功卓越的軍事保民官曾選擇在此地退休以安度晚年。他的後人便在此開枝散葉,今日繁榮的“將軍鎮”也因此而得名。源自古帝國時期的競技運動傳統也一同留存至今,和所有軍功勛貴一樣,本地大小貴族十分熱衷在馬背上用長槍為家族掙得榮譽。   第二點則與當今的阿爾勒大公有關。大公康拉德三世將公國原有的貴族軍校改組後遷移到此。新組建的國家軍校急於擺脫保守貴族的影響,因而積極派遣學員參與競技,與民同樂。參賽的軍校生們則如同雛虎一般渴望戰鬥,渴望代表忠誠於大公的軍隊來奪取冠軍榮譽。   當然新時代自詡文明的貴族們已不屑於參加祖先們的死亡蠻鬥,因此比武大會也與時俱進地進行改良。   在比武委員會進行足足一年的激烈討論後,最終為新式比武大會量身敲定了一套各方都不反對的新規則。   首先騎士們進行馬上長槍對決時,會采用全新的積分賽規則,徹底廢除了你死他亡的殘酷舊規。   其次比賽也更加注重人文關懷與觀賞性,競賽騎槍采用軟鬆木製作,還使用一種低沖擊力的冠狀槍頭,脆弱易折,方便卸力。與之配合的馬鞍也去掉了後橋,使得騎士被擊倒後能及時落馬,避免二次損傷。   雖然今日的騎士早已不再被單純地冠以勇武之名,但人們對勇敢者的向往卻並未隨著騎士階層的逐漸瓦解而消失。   這場比武大會更像是當代阿爾勒人對心中那個理想中世紀的全麵模仿與致敬,據說公國最傑出的詩人曾多次到訪觀賞比武,並將此盛會贊譽為“最後的騎士大會”。   至於此,在大公特使的主持下,古典時代競技傳統與現實國家的精神需求相結合,大公國境內最盛大的比武,“最後的騎士大會”便在將軍鎮開幕了。   ———————————   稍作休整後,維克托走出軍帳,映入眼簾的就是騎道旁山呼海嘯的人群。   即便是最不拘言笑的古板修士,此刻都沉浸在節日的狂歡氛圍中。街道兩側的民宅也擠滿了人,家家戶戶推開窗戶,爭先恐後地向樓下的騎士們拋灑鮮花與橄欖枝。   參賽騎士們匯合後便自發地排成一隊,幾位侍從先行一步並向人群揮手致意,興致熱烈的圍觀人群隨即為維克托一行人讓開一條通道。   騎士們風度翩翩地向群眾們點頭致謝,人群又爆發出陣陣叫好喝彩。   “看得出來,比武委員會今年真是下了血本。”維克托望著烏泱泱的人群:“雷,如果你此時告訴我,永恒城的宗座親臨將軍鎮,我也會深信不疑。”   “並非是我褻瀆,但要我說,必須是救世主本人再一次從聖墓中醒過來,才能引發如此景象。”雷諾咂咂舌,從維克托的肩甲上摘下一位年輕女士拋送的花球:“但我最在意的是,你小子這次可真令我嫉妒。”   維克托很無奈,所有著甲的騎士選手們都很無奈。   在這段短短幾百步的路上,雲集於此的眾多女士都在反復打量這些騎士們。   狂歡節日對於女士們的特殊意義就在於此刻可以將矜持拋諸腦後。姑娘中有的大膽奔放,不斷向心儀的騎士們拋送折扇、綢絹與鮮花。年紀較小的少女們則更顯青春羞澀,時而與女伴低頭耳語,時而偷瞄幾眼自己的意中人。   不過維克托很慶幸自己戴著一頂全覆麵式中頭盔,要不然一定會像前方那幾位脫帽騎士一樣,被半空中飛舞的香包、折扇砸中鼻子眼睛,狼狽地發出聲聲哀嚎。   “聖靈在上,虧我還是個土生土長的阿爾勒人,這等大場麵我還是第一次見。”雷諾隨手指向廣場前方:“今年的比武大會居然來了這麼多家族,看起來其中有一些應該是初次到訪。”   維克托目光轉向雷諾指引的方向,觀禮臺後有眾多貴族的彩旗正迎著朔風飄揚,其中有一麵黃底藍花紅十字旗引起了維克托的注意。   “那應該是洛塔林吉亞伯爵的旗幟,沒想到邊境侯也會駕臨此地。”維克托小聲呢喃到。   但此刻維克托也無暇做他想,參賽騎士們在眾人的簇擁下,不多時便來到了比賽場地前。   村鎮中央廣場上,以木柵欄圈出了一片偌大的空地,另有一座巨大的木製看臺矗立在旁,這座為慶典觀禮而搭建的臨時看臺有三層樓高,足以容納一千五百名看客,此時早已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   廣場四周停放著很多滿載貨物的大篷車,遠途而來的遊商們在篷車邊碼放百貨,擺攤設點,準備趁著節日慶典大賺一筆。   距離遊商們的臨時市集不遠處,就是馬上長槍競技場的入口,侍從們在一顆粗壯的橡木樹下支起書桌,作為選手登記處。   兩位年輕的書記官負責為參賽選手登記造冊,書桌後方的板凳上還坐著一個老邁的灰袍修士,或許初冬的太陽實在是缺乏一顆火熱的心,瞇著眼假寐的老人家凍得縮成一團。   維克托自報家門後,一名書記官隨即在書卷上龍飛鳳舞地書寫登記,另一位書記官則一邊為聚集起來的騎士們發放手冊,一邊大聲宣講規則。   本次大會的參賽選手幾乎翻了一番,足足有二十四位騎士參加,因此書記官的講解也比以往更加細致。   比武大會采用改良後的全新積分賽製:   擊中對手腰與頸甲之間得一分;   擊中對手麵甲則得兩分;   將對手擊倒墜馬得三分;   兩名選手若同時被擊墜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則騎槍損毀更嚴重者得三分。   每局比賽分為三個回合,三回合內先得三分者贏得此局,三局取兩勝者最終晉級勝出。   登記入場後,維克托便漫不經意地同其他選手寒暄攀談起來。而在無人注意的一瞬,那個蒼老的灰袍修士飛快地睜眼瞥了維克托一眼。   不多時,雷諾肩抗一桿競技長槍,牽著一匹戰馬回到維克托麵前。   “教授讓我把‘小雛菊’借給你用。”言畢,雷諾變戲法般地拿出一個青蘋果,放在掌心喂給戰馬。   維克托右手接過韁繩,左手輕輕撫摸‘小雛菊’的鬃毛,戰馬隻打了一個響鼻來回敬維克托,就又忙著去貪嘴了。   這是一匹毛色黑亮的戰馬,四蹄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枯草地中,肌肉線條流暢而有力,穩當地支撐起雄壯的身軀。它的雙耳在微微顫動,仿佛也在聆聽著場外隱隱傳來的陣陣歡呼聲。   維克托喜不自勝:“一匹健碩而又機敏的戰馬。”   雷諾點點頭,但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最終還是頓了頓足,朗聲道:“不過教授還有句話帶給咱倆。”   隻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起某個輕佻的腔調:“這並非白白借給你們,回軍校了立刻來找我報道。”   兩名見習軍官麵麵相覷。   一旁的‘小雛菊’在啃完蘋果後,又滿眼期待地舔了舔雷諾空舉著的手掌,仿佛是在無聲地發問。   而沉默,此刻的沉默已然是最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