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是有要事約了你我二人在此一聚,一個時辰都快過去了,他怎麼還不來?” 燕國,長安。 永平坊的福安客棧人流稀疏,一個身穿青色衣衫,秀雅端麗的少女立在窗邊,日光斜照在她皎白勝雪的麵頰上,如明珠美玉,瑩然生光。 她托腮看了城中之景足足半日,漸覺無味,抬頭望了一眼高懸紅日,眉間微有焦慮之色。她將目光落在桌旁一襲白衣,氣度清貴高華的夏書恩。 他輕品一口清茶,入口微苦,但心裡更苦,眉清目朗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倒希望丞相別來才好。” 話聲甫畢,門外傳來上樓的踏踏腳步聲響,店小二恭敬又熱情的將來人引進門來。 一個威武雄俊、鳳眼生威的男子並肩與一氣派老者邁步走入,正是長安折沖都尉薛天辰與當朝宰相曹丞相。 薛天辰與夏書恩、青衫女子顏溪月是故友相逢,即便晚來許久,倒也不拘謹,朝向二人歡喜一笑:“有事耽擱了,你們別見怪。” 顏溪月盈盈一笑:“正說著曹操,曹操便到了。”她見到曹丞相,絲毫沒有身份差別的距離之感,上前攙扶曹丞相落座。 曹丞相終日為朝事繁忙,唯有見到夏書恩、顏溪月、薛天辰三人時才心情舒暢,又見顏溪月精神爽利,安健如常,不禁麵露喜色。 “一月前,老夫還擔憂你的傷病能否恢復如昔,現如今看來,真是我這糟老頭子庸人自擾了。” 除了薛天辰與曹丞相同朝為官,夏書恩與顏溪月都是平凡市井中的普通人,幾人的相識源於一月前發生在長安城的一樁棘手案件。 本在椒蘭山避世而居的夏書恩無端卷入一場私通敵國昭虛、謀害懷化大將軍周遠槐的案子裡,而將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冠在他頭上的人,便是曾與他結下仇怨的兵部尚書高聞遠。 曹丞相早有心要扳倒在朝中翻雲覆雨、橫行不法的高聞遠,因此當毫無背景的夏書恩提出要自己查案時,他自當鼎力支持。 也是在這查案的過程中,夏書恩結識了好友薛天辰,以及互生愛慕的顏溪月。三人歷經生死之險,終於將高聞遠繩之以法。 高聞遠原想在遠逃昭虛前將顏溪月謀害,但下毒之人誤用錯了毒藥,被曹丞相救回府上。 曹丞相與顏溪月、薛天辰寒暄半晌,見夏書恩始終沉默不語,神色間亦看不出是喜是憂。想他也不是不懂禮數之人,好奇問他:“怎麼不說話?是不願見到我這糟老頭子?” 夏書恩飄忽在窗外的眼神收了回來,雙手抱拳為禮,淡然一笑:“丞相哪裡話,你救過溪月的恩情,我、我們還不知怎麼言謝……你來找我,晚輩不敢造次。” 曹丞相聽出他話中言不由衷之意,放下手中茶杯,嘆了口氣:“見著聖上都不行跪禮,還有你不敢造次的事?行啦,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我也就不多廢話了。此來找你,確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非你相助不可。” 方才還一臉輕鬆的薛天辰立刻變得麵色鄭重,即命人關閉客棧門窗,在外值守。頃刻間,下人全部退散,屋內便隻剩下四人。 夏書恩與顏溪月一見這等架勢,便知曹丞相要說的事非比尋常。 天順二年七月的一天,宮中守衛照例巡視六宮。 夜半醜時剛過,巡視的守衛驚訝發現,安置在奉安殿內的國寶玉琥竟然不翼而飛。 玉琥外觀形似五爪金龍,是產自天山山脈一帶的一種極其珍貴的黃玉製作而成,也是皇上向各地官員傳達密旨的信物。 密旨向來無紙筆書寫,由大內欽差向各地官員口頭傳達旨意,宣旨即現玉琥,猶如聖上親臨。其物之尊,不亞玉璽。 當晚負責值守的常將軍命人不得聲張此事,急入宮麵見聖上稟報。皇上聽聞後龍顏大怒,欲要將之斬殺。 曹丞相以為,此事知曉的人並不多,除了在殿外值守的幾名宮人,就剩下皇上、常將軍和丞相三人。若此時斬殺常將軍,勢必引起外界猜疑。玉琥失竊,事關國家安穩,不可大肆聲張,唯私下查探為宜。 月盡之夜,三宮六院燈火通明。 隻在護衛聖上時才露麵的禁衛軍猶如大敵臨前,在殿閣樓臺間往來穿梭,甚至連禦花園中的草木縫隙也不放過。後宮妃嬪、宮女太監皆被鬧得不得安寧,更不知宮中發生何事。如此折騰到將近天明,仍是一無所獲。 深邃的夜空中,一隻盤旋於皇宮上空的膺雕長聲梟鳴,似在嘲笑身下白費功夫的禁衛軍。 正值夏秋之交,黃河兩岸洪澇不定,兩岸百姓屢遭洪災,苦不堪言。皇上雖為玉琥失竊一事寢食難安,國事當前,立即命當地官員開倉賑糧,安撫災民。 熟料,數日後卻收到山南西道一帶官員上表,他們曾接到皇上密旨,命他們無需對百姓賑災。 當有人手持玉琥假傳密旨時,當地百姓已是死傷無數,流離失所。另據各地官員上奏,傳旨欽差的身高、相貌各不相同,事後更是找不到欽差的蹤跡,這使得朝廷的查證無比艱難。 聽到此處,夏書恩也不禁心中感嘆:“皇宮乃天下守衛嚴密之地,這麼重要的玉琥竟悄無聲息的在守衛下消失匿跡,想來這盜賊定是有非凡的本領。看來,這竊走玉琥的盜賊一日不到案,這等危害百姓之事便一日不止。” 但即便如此,他仍若無其事的反問曹丞相:“聽起來,的確是件棘手之事,不過,這與我何乾?” 薛天辰早知夏書恩不願再與官場糾纏,見他裝聾作啞,忍不住笑了起來。“美事也輪不到你,這麼棘手的事情自然是交給你來查,你說,這事與你是否有關?”一轉眼,見曹丞相瞪視著他,忙收斂笑容,閉口不言。 顏溪月略感意外,一雙盈如秋水的雙眸凝視夏書恩,仿佛在詢問他該作何處理。 最初,夏書恩對官場並非避而遠之,他曾投在兵部高聞遠的門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因高聞遠的剛愎自用,任人唯親,加之矛盾頻發,導致他對官場心灰意冷,也因此與高聞遠結下了梁子。 後來,曹丞相有意向皇上推薦文武雙全、能力過人夏書恩入朝為官,但早對官場灰心的夏書恩又怎會答應? 得知曹丞相救過顏溪月,自己和顏溪月算是欠下他這麼大的人情,今後無論他吩咐何事,夏書恩也不好推辭。 知恩報恩本無可厚非,夏書恩擔憂的是曹丞相所托之事非自己能勝任。若是推卻,不免落下忘恩負義的名聲;若是應下,自己承諾與顏溪月攜手遍遊山河的誓言便無法兌現。 更重要的是,他已不想與朝廷再有瓜葛。 心境異常,無法言說,因此在曹丞相一進門來便一直沉默不語。 此時曹丞相所言之事果真如他所料,推托不是,應下更是不願。然而事當此際,三雙期盼的眼睛齊刷刷的朝他望來。 夏書恩苦笑一嘆:“我既非朝中官員,又不是此事的知情者,丞相何以就來讓我接手?” 曹丞相自然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言語中頗帶胸有成竹之意:“沒有官銜,可以賜你一個官職,這不成問題。上回高聞遠栽贓你通敵叛國那麼大的罪名,你都能自查解決,如今隻需找回玉琥,以你的才智和膽識,自也不在話下……” 夏書恩正欲駁回,曹丞相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何況,此事也非老夫一言而決,而是皇上開了聖口,查詢玉琥下落,你可是推脫不掉。” “哦?”夏書恩微微冷笑:“如果我不答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