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溪月細思夏書恩說的不是縣衙裡的徐知縣,那多半就是已經辭官回鄉的前任縣官吳知縣了。 夏書恩以為,根據丞相所言,玉琥在楓陽縣出現的時間是天順二年十月,而吳知縣辭官正好也是那一年尾。 關於吳知縣辭官一事,薛天辰略微有些了解,但一些疑點之處他仍是不解。 “那時吳知縣自然還在任上,他肯定是見過宣密旨的欽差。但不知為何上報的是次年就任的徐知縣,吳知縣不僅知情不報,反而辭官了呢?” 夏書恩隱隱感到吳知縣是個不大好說話之人,眸下一暗,硬著頭皮說:“這就要去問他本人了。” 薛天辰看過楓陽縣的卷宗,故而知道吳知縣的老家就在楓陽縣以北的柳村。三人又一路打聽柳村的所在,走了幾裡路方抵達。 柳村是個依山傍水的村落,進入村內要經過一座筆直的石橋,橋下流淌著曲曲泉水,一年四季都將隱隱青山和石橋之景都盡收水中倒影。 夏書恩遊目四顧,眼前山水美景又引出他隱逸在椒蘭山的回憶,故意對身旁二人說:“我知道吳知縣為何會辭官了?” 薛天辰眼前一亮,忙問:“你連他人都沒見著,這麼快就知道了?” 唯有顏溪月欣然一笑,“你聽他胡謅呢,他是見到了這眼前山水景致,以為個個都跟他一樣心向往之。” “我是看有人總皺著眉頭,開個玩笑,輕鬆輕鬆。”夏書恩說的這人自是薛天辰無疑了。 三人說笑著走過石橋,沿著河邊緩步走入村落。 村口幾個小孩正聚在一起,圍著一個瘋漢嬉笑打鬧,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時刻盯著那群孩子,嘴裡不斷囑咐他們仔細摔著碰著。 薛天辰上前向老婆婆問了聲好,又問她可知道吳知縣居住在村裡的哪家。 老婆婆頓時吃了一驚,抬頭仔細打量了三人,“吳知縣?可是曾經的縣令吳仁川?” “正是此人,不知道老媽媽可否與我們指條去他家的路?” 老婆婆麵色一暗,嘆了口氣:“不用去他家了。” 三人頗感費解,薛天辰心頭一震,想也不想便問:“莫非他已經死了?” “呸呸呸,說什麼喪氣話呢?還嫌他家裡不夠慘。”老婆婆對他的憑空猜測怫然不悅,“他倒是沒死,不過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薛天辰臉上一紅,隻得退了回來,免得自己又繼續說錯話。 顏溪月走上前,柔聲問道:“我們想來拜訪他,不知他家中近況,還請婆婆告知。” 老婆婆見到一個秀麗溫柔的女子,說話也好聽,不悅的情緒立刻好了大半,手指著一個渾身破衣爛衫,跟孩子嘻嘻哈哈的瘋漢道:“諾,那就是他。” 她手指的方向是一片枯黃的草地,隻見那瘋漢滿臉絡腮胡,臉色黝黑,蓬頭垢麵,亂發間、衣服上都沾滿了雜草,一雙黑黢黢的雙手枯如樹皮,隻知跟人傻笑作樂。 三人來之前也想到此來與吳知縣相會,向他打聽玉琥的內情大概率是要經歷一番周折。 畢竟四年前,丞相就派人找到過他,他若是肯說,那時便已吐露一二,卻萬萬沒料到,他竟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果然如老婆婆之言,縱然沒死,也問不出什麼要緊話了,實在大出三人意料之外。 薛天辰倒從未在卷宗上知悉吳知縣遭此際遇,麵色大是驚異:“這……這真的是吳知縣?” 老婆婆不住地長嘆,語氣中滿是哀婉之情:“是啊,他就是曾經的吳縣令,咱們這兒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哎,作孽喲……” 夏書恩眉間掠過一絲陰雲,隨即問老婆婆,吳知縣是經歷了什麼變故才會如此。 老婆婆說,吳知縣辭官後每日與家人在一起。有一天夜裡,他家中不知怎的突然起火,等村民撲滅大火後,吳知縣一家老小都已經回天乏術,魂歸西天。 從外麵趕回的吳知縣見此光景,傷心欲絕之下,一夜之間就變得瘋瘋癲癲,竟誰也不認識了。 坐在地上的吳知縣見麵前站了三個陌生人,從地上抓了一把枯草,遞到三人麵前,嘻嘻笑道:“吃!你們快吃!吃啊!” 夏書恩望見此景,心中淒然,俯身蹲在他麵前,撥去他身上的枯草,“吳知縣在任時對百姓如何?” 念及此事,老婆婆眼中微泛淚光,“想當年,吳知縣領著衙役在縣裡四處造橋修路,就連我們村口的這座石橋也是他下令修造的。以前這裡還是幾個石樁子,一下大雨,把石樁子都淹了,根本就沒法出去。 可別說這兒是他老家,他才放在心上。正因如此,整個縣裡隻有咱們村是最後一個修橋的。 平時百姓們有什麼不平之事,他總能把案子斷的明明白白,沒有誰不服氣的。總之,咱們縣裡的百姓沒有一個不念他的好。” 薛天辰為吳知縣感到不忿:“既然吳知縣曾經造福於民,你們怎就忍心眼睜睜看著他落魄狼狽至此?” 老婆婆聽他話裡大有埋怨之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先是一怔,這回卻不跟他惱了,麵色一片淒然。 “我們這些粗人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也知道‘得人恩果千年記’的道理。他變成這樣,我們心裡也不好受,他的家沒了,各家都搶著給他送吃送穿。 可吳知縣經常發瘋,不讓任何人接近他,我們送給他的衣食、被褥等一應用具,不是被他扔了,就是被他一把火燒了。 我們也不忍心這樣的好官無家可歸,就把村裡的一間倉庫收拾出來,安排與他居住,每日各家輪流給他些吃食,不致叫他餓死。” 聽到老婆婆語聲哽咽,三人心裡更不好受,此時亦不難得知,吳知縣之所以變得瘋癲無狀,都源於那場毀家滅戶的大火。 顏溪月柔聲安撫老婆婆,接著又問:“先前那場大火是怎麼回事?是場意外?” “當時,著火恰好是晚上,我們都歇的早,最早發現著火的人是住在吳知縣隔壁的劉裁縫,他一喊,我們就都出來救火。 可惜發現的太晚,可憐了孩子……哦,後來的林知縣倒是來查過,可是還沒查出什麼,他也死了,真是怪事。” “哎,那林知縣不是……”薛天辰頓時又想起陳員外那一群人對林知縣的咒罵,既說他是個貪官,又怎會去認真稽查案件? 他話剛一出口便被夏書恩攔下了,茫然回過頭去,隻見夏書恩輕輕對他搖頭,意思是現在還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顏溪月繼續問那老婆:“照老媽媽這麼說,著火時,吳知縣還不在家,他當時去哪了?家裡還有些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