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淡。 夏書恩冒著寒風潛入育嬰堂,立足於屋頂俯視整座庭院,唯見西邊的幾間屋宇亮著燈,餘下的院落全是漆黑一片。 他展開輕功朝西院而去,剛一悄聲落地,就聽見一間屋內傳來喝酒行令之聲。 湊近窗前朝內窺探,是幾個年輕的小廝和三個年老的嬤嬤聚在一起吃飯。 桌上菜品雖算不得豐盛,卻是有酒有肉。 三五個小廝喝到興頭上,另開一桌猜枚賭飲,三個嬤嬤有的進廚房取菜,也喝得盡興。 夏書恩朝屋內望了一圈,也不見那日見過的管家郭慶。 “是了,梁潤昌還要經營錢莊,郭慶未必會每日居住此處。”正尋思著,忽聽西南方向的屋子傳來哭鬧聲。 夏書恩甫一聽到哭聲,心頭一沉。 一個喝得有些醉熏的小廝被吵得煩了,站起來大罵:“這些個兔崽子一天到晚哭個不停,號喪呢!” 坐在另一桌的嬤嬤說:“孩子沒吃飽,當然得哭了,要不給他們送點吃得過去。” 正想端一盤饅頭,又一個小廝按下她:“咱們每個月的月錢就這麼點,好不容易從這幾個小崽子嘴裡扣下來點。 不然能有現在這大魚大肉?管家說了,餓不死就行,嬤嬤就別管那閑事了。” 說話的小廝打開房門,兩腿拌蒜似的走向西南房屋。 一腳踢開傳來哭聲的那扇門,帶著滿身酒氣沖屋內大吼:“別嚎了!再吵你們大爺喝酒,就把你們全關起來喂蛇!” 屋內哭聲立止,小廝得意的轉身欲離。 沒走幾步,肩頸上遭受重重一擊,立時暈厥。 倒地的同時,微光下現出夏書恩略帶怒容的麵龐。 他推門而入,屋內的燭火被門帶進來的冷風搖晃幾下,卻並未看到哭聲的來源。 他向屋內掃了一眼,東首安置了一座大通鋪,床角隆起的一團被角在微微顫動。 夏書恩關上房門,上前掀開被褥,猛地吃了一驚。 隻見十個年幼的孩子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個個都衣衫單薄,麵黃肌瘦,有的小臉上還掛著盈盈淚珠。 “你們……”夏書恩滿臉震驚,尚未說完,其中一個小女孩突然撲到他懷裡,興奮大叫:“神仙叔叔!” 她這這麼一叫,其餘的幾個小孩也都相繼撲到夏書恩的身上,跟小女孩一樣叫他“神仙叔叔”。 小小的雙臂,似乎擁住了溫暖的燈火。 夏書恩驚詫莫名,輕撫小女孩的小腦袋,捧起她的小臉,卻是觸手冰涼。 輕輕笑了一下,心裡卻感心酸,“為什麼叫我神仙叔叔?” 這一看,夏書恩想了起來,這就是那日來育嬰堂時,跟顏溪月說過話的那個略帶靦腆的小女孩。 “你是小桃?” 聽見夏書恩認出了她,小桃更加開心大笑,盡管臉上猶帶淚痕。 “是啊!那天你和仙女姐姐給我們吃點心,這還不是神仙叔叔嗎?” 其餘幾個孩子也都跟著小桃附和,唯獨床角處仍有兩個小女孩睜著驚恐的雙眼,一臉茫然。 小桃爬過去對兩童說:“杏子、櫻桃,這就是那天我們見過的神仙叔叔。” 原來,夏書恩三人初到育嬰堂的那次,郭慶讓嬤嬤帶了八個孩子出來相見,小桃是其中之一。 唯獨這兩個孩子沒有去,但也從小桃等八個孩子的口中聽聞過夏書恩這位“神仙叔叔”的事跡。 因此當夏書恩將他們抱在懷裡時,蒼白的臉上笑意盈盈。 跟孩子交談了半日,夏書恩漸漸知道了些端倪。 這育嬰堂內根本不是梁潤昌所說收留了一百多個孩童,目前隻有這十個孩子。 孩子正長身體之時,每天卻隻吃個半飽,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有的事。 他們的存在僅僅隻是為了應付夏書恩這樣的客人前來拜訪時,被育嬰堂充作門麵。 這些孩子大都沒有名姓,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誰。 小桃說自己有過兩個爹,三個娘親,是這裡爹媽最多的孩子,因此也最受孩子們的羨慕。 但要問誰才是她親生的爹媽,她也茫然不知。 杏子、櫻桃之所以那日沒有出去見來訪的夏書恩三人,就因為她們生病了。 夏書恩摸了摸她們的額頭,又摸了脈象,是染上了風寒。 想起梁潤昌在這育嬰堂的門口支起施粥送飯的善堂,卻連給兩個孩子治病的錢也不肯出。 饒是他心性平和,此刻也忍不住心頭火起。 按下心中怒氣,夏書恩微笑問向眾孩:“你們是不是餓了?” 十雙殷切的小眼睛一齊沖他點頭,夏書恩微微一笑,閃身出門。 片刻後,回來的他手裡多了一個食盒,裡麵盛滿包子、饅頭和四隻烤雞、若乾小菜。 望著吃得風卷殘雲般的孩子們,夏書恩心中五味雜陳,愁思暗生。 他何嘗不想把這裡受罪的孩子都一並帶走,隻是這樣一來,又不知梁潤昌又會從什麼地方再偷些孩子塞進來,問題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徒增可憐的孩童。 這些孩子十分懼怕這裡的小廝再來打罵他們,纏著夏書恩留下來陪他們一晚。 夏書恩亦不忍丟下他們不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照顧他們一一上床睡後,為防半夜又有小廝進來,自己躍上房梁,半睡半醒間看護孩子們。 這大概是孩子們睡得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天甫黎明,小桃是最先醒來的孩子,她一睜眼搜尋不到夏書恩的身影,急得叫醒剩下的同伴。 孩子們都以為昨晚的經歷是一場夢境,直到桌上仍留著昨晚夏書恩給他們帶來的食盒。 小桃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昨晚的美食。 兩個孩子打開食盒,深呼吸一口氣,想再聞一聞昨晚飯菜的餘香,沒想到撲麵而來的卻是熱氣騰騰的新鮮飯菜。 幾個孩子吃著吃著就流下淚來,“神仙叔叔什麼時候走的?他什麼時候再來?” 後門裡出來一個小廝,邊走邊嘟囔:“昨晚上非喝那麼多酒,大冷天醉倒在外麵,早上染了風寒,非叫我去跑腿……” 前腳才一跨出門,身後一個嬤嬤叫住了他,小廝回頭時,已換上了殷勤的笑臉。 “李嬤嬤,還有何事沒交代?” 李嬤嬤揉了揉太陽穴,“我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差點忘記跟你說,你別光去買東西,記得找個奶媽回來,這兩天要使。” 小廝領命而去,沒走幾步,隻聽“咯噔”一聲響,腳底似乎踩著了什麼硬物。 他低頭挪開腳,見鞋底下踩著的是一錠雪白的銀子,頓時雙眼發亮。 剛伸手去撿拾,那銀子的另一半被一隻腳踏住。 小廝緩緩抬起頭來,一個長身玉立,眉目俊秀的白衣男子正似笑非笑的低頭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