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前的冬夜。 六子和小安子一連幾日都沒討到飽腹的飯食,想去人家裡借一點米糧,便把主意打到了育嬰堂上。 兩人在廚房內一陣摸索,除了發黴的米麵饅頭,再也找不出丁點能祭五臟廟的食物。 都說賊不走空,六子心有不甘,打算和小安子去別的房間順走幾樣值錢的物事。 一連潛入三個房間,發現孩子住的房間都空無一人,除了一些床褥和簡單的家具,再沒有什麼看得上的物品。 正當兩人感慨偌大的後院不見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時,忽聞西北角後院傳來陣陣異響。 兩人偷偷摸摸藏在花壇內,看到育嬰堂裡的三個下人手持鋤頭,在鬆樹下賣力的挖坑。 六子和小安子求果腹之食和財物而來,他們在房間內沒有找到一樣有價值的物事。 以己度人,自然而然的以為這三個下人定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把房內值錢之物都順走了,以致兩人空手而歸。 果不其然,他們又從板車上搬下幾個麻袋,全都埋進了土坑內。 如此小心翼翼,更加使兩人堅信,他們是在趁夜偷盜育嬰堂內的財物。 就在三個下人即將完工之際,樹下的陰影內傳來陰惻惻的話聲:“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今晚的事,誰要走漏一句半句,將來這坑裡埋的可是他自己。” 躲在暗處的六子與小安子一怔,這才知道原來樹下陰影還有一人。 待那人緩步從樹下走出時,小安子看到那張臉,險些當場驚叫出聲,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六子及時捂上嘴。 聽到此時,好奇心大盛的薛天辰忍不住出言相問:“你們看到的那個人是誰?” 小安子雙目迥然,“說出來,你們絕對想不到,那人竟是……” 六子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呃,小安子啊,你吃飽了嗎?” 小安子一愣,“吃飽了,你沒飽嗎?” 六子輕笑:“這頓飯是吃飽了,那下頓飯呢?總不能……還指望這頓飽飯能管下一頓吧?”他說這句話時,眼神側斜,瞟向夏書恩與薛天辰。 夏書恩低頭淺淺一笑,好奇心突然斷掉,性子急躁的薛天辰本有些著急,但見六子這麼個敲竹杠的情形,也不由得莞爾一笑。 “隻要我們在楓陽縣一天,你和小安子,還有江大姐的吃飯問題,我們都包了,如何?” 小安子滿臉喜色,“哎喲,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說著掰起指頭來,“南記的酥蜜果脯、蜜餞雕花,張家的熟羊肉頭、鵝鴨排蒸、金絲肚羹……” 薛天辰手支額頭,悄聲向夏書恩埋怨,“這怎麼還順桿爬……” 夏書恩將茶杯端在嘴邊,“又不是花你的錢。” 江大姐眉頭一皺,低聲勸小安子:“兩位公子跟咱們意思意思,你別過頭。” 六子眼珠一轉,“我記得來之前有人說,自己在楓陽縣待幾天就走了,那這飯……” 夏書恩在桌下輕輕碰了薛天辰的手肘,薛天辰無奈拿出錢袋,手伸裡麵摸出一錠碎銀,卻被夏書恩奪走,又快捷的往裡麵掏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我們身上沒帶多少銅錢,你們自己去錢莊換,就算是大吃大喝,少說一年也足夠了。” 小安子和江大姐不禁一呆,他們平常能討得一口飯吃就不錯了,何曾見過這麼大方的人,居然為了打聽育嬰堂的消息,舍得出銀子。 六子一把將銀子薅進自己懷裡,笑嘻嘻道:“公子不愧是爽快人,想打聽什麼消息,我六子能把整個楓陽縣大大小小的事都給你打聽來,連誰家的雞在哪下的蛋也不落下。” 薛天辰還惦記著剛才的話頭,“好了好了,說說你們那晚看到的人究竟是誰。” 六子收斂笑容,朝他和夏書恩攏了攏手,兩人立即湊首過去,“那晚,我跟小安子看得清清楚楚,指揮下人做活的正是育嬰堂的管事,郭慶。” “郭慶?”薛天辰略有失望,“他管理育嬰堂,指揮下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六子立刻搖頭,一臉嚴肅,“話可不能這麼說,那也要看他做的什麼事。” 他眼望向身旁連連點頭的小安子,他臉如土色,似是真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六子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原本我們倆也以為,這郭管家是順走了育嬰堂裡邊值錢的東西,瞞著梁大善人,半夜乾黑活呢。 沒成想,等他們這一行人走了以後,我跟小安子就指望去撿個漏,哎喲,那袋子裡裝的……我們連叫都不敢叫……” 夏書恩與薛天辰目不轉瞬的盯著他,六子卻說到關鍵時刻神色慘然。 小安子臉色慘白,雙手微微顫抖,“黑燈瞎火的,我手一伸進袋子裡,就摸到涼冰冰、黏糊糊的東西,伸出來一瞧,居然是血。再往袋子裡一瞧,裡麵裝的竟然是兩個孩子……” 小安子聲音極低,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在座的五人皆是心中一沉,駭異無比。 薛天辰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他們……” 六子知道他想問什麼,搖頭一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早就沒氣了。” 夏書恩如遭雷轟電擊,他早該想到,一個在當地建設堪稱恢弘的育嬰堂隻見孩子進,不見孩子出,下麵又有縱橫來去的秘道,自是有不少內中隱情。 上次見到小桃兩個身患疾病的同伴也無人照管,若說是育嬰堂私下真將收養的孩子當做貨物,販賣到各地去,自然不會任由孩子這麼病下去。 那隻能說明,他們是打心眼裡不顧孩子死活。 六子和小安子看了孩子的屍體,驚恐的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他們打算去縣衙報案。 可走到門口,又擔心會被縣衙問個偷盜之罪,躊躇不前之際,見徐知縣領著一班衙役,浩浩蕩蕩的向育嬰堂進發。 原來,是徐知縣要當眾贈與梁潤昌一副功德匾額,“博施濟眾”四字匾額就此高懸於育嬰堂正廳。 六子和小安子眼見情況如此,便對徐知縣不再抱有希望,又覺育嬰堂行事太過殘忍,整日心神不寧,後將此事透露給同伴福生。 一次,福生在討飯時,無意把育嬰堂後花園埋有孩子屍體的事情傳出,恰好落入包師爺的耳中。 他威逼福生說出還有誰知曉這件事,福生堅決不肯供出六子和小安子,包師爺索性讓他和聽見傳聞的人永遠閉上了嘴。 從此,六子和小安子再也不敢對他人吐露半句有關育嬰堂之事,除了去向育嬰堂討要孩子的江大姐。 提及福生的死,六子和小安子仍心有餘悸,兩人反反復復囑咐夏書恩和薛天辰。 “你們可千萬要守口如瓶,否則走不出楓陽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