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漸緊,鉛雲壓低,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待顏溪月和陸濤進入無垢山時,地上白雪已是厚厚一層,靜悄悄的山林之中隻聞嚓嚓嚓的踏雪之聲。 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顏溪月幾乎分不清上次的來路。 陸濤腳傷微愈,一路低著頭,步履不停,不似顏溪月四下難以辨明方向,就輕易找到了那顆落滿白雪的白樺樹。 “救、救命……有人嗎?” 就在兩人緩緩爬坡之時,窪地裡忽然傳來一人呼救的呻吟聲。 兩人循聲過去一看,那人躺在雪堆裡,全身上下都披上一層了雪花,唯一能辨認的隻有身上顯目的黑色披風,以及五官不斷滲出的血跡。 陸濤望見此景,嘴巴微張,臉色忽然變得緊張起來,撥去那人臉上的雪粒,驚得“啊”的叫了一聲:“萬裡?你怎會在這兒?” 滿身摻雜著紅白交加的白雪和血水的師萬裡緩緩睜開眼,望見站在身旁驚詫不已的顏溪月和陸濤,嘴角牽扯出一絲苦笑。 “想不到我一直要殺的人,竟是臨死之際唯一來看我的人。” 陸濤屢次被他追殺,險些喪命在他手中,若不是顏溪月出手相助,隻怕早就沒命。 但他乍見這位昔日的好友命在旦夕,往昔恩仇頓時拋諸於腦後。 他臉色悲慟的蹲下身來,伸臂抱起他上半身,咬牙道:“我帶你下山找郎中!” 師萬裡卻搖頭拒絕,“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已經沒救了。”蒼白的臉上流下兩行淚水。 在顏溪月的印象裡,師萬裡總是倨傲不可一世的自負麵貌,與眼前氣息奄奄、痛不欲生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又看他五官流血,顯然是中毒所致,心中也好奇。 “你到底遭遇了何事?” 師萬裡嘆了口氣,緩緩說道:“都是我糊塗。凡為明月堂效命者,必須服下九轉蛇魂丹,此藥平時不會有什麼特別之處。 但若三月之內不服解藥,就會五臟破裂而亡,神仙難救。這是為了防止有人中途逃跑,也為了確保明月堂的秘密不被外泄出去。” 顏溪月想起夏書恩在風穀縣遇到常三等人自戕而死一事,便問他:“正因這個原因,你們才寧死也不對外泄露半個字?” 師萬裡苦笑著閉上雙目,“沒吃解藥會死,被人殺了也是死,倒不如咬緊牙關,還能保住家人性命。” 自從他與顏溪月和陸濤分開後,就在兩名下屬的陪同下回了老家,然而他見到的不是父親熟悉的麵孔,而是父親的墓碑。 悲慟之下,便將諸事看淡了許多。 他之所以加入明月堂就是為了獲取豐厚的報酬為父親治病,現在唯一的親人不在了,心中再也無牽無掛。 更因顏溪月救了他一命,陸濤對他仍抱有一份過去的情誼。 從那一刻起,放下了為明月堂出生入死之心。 默默算來,這幾日將近滿三月,該是他服解藥的時候了。 他不動聲色的回到明月堂,想拿到解藥後就悄悄離開,投奔陸濤。 見到舵主,他自疚請罪沒能完成擒拿顏溪月與陸濤的任務,自請再去之時,定將二人首級帶回。 舵主默然點頭,二話不說,給了他一枚解藥。 服下解藥的師萬裡雖然對眼前的舵主畢恭畢敬,心卻早就飛到外麵的光明世界。 他滿懷希望的走向洞口,一步、兩步、三步…… 腳下離那扇迎接光明的洞口也越來越近,胸間激動之情無以言表。 然而,僅剩最後的短短三步,他卻始終沒能走到。 他忽然腹痛如絞,五臟六腑便似吹起般膨脹,愈發痛楚,難以言說。 他正要回頭詢問舵主,身後黑漆漆的洞裡發出陣陣陰惻惻的笑聲,頓時了悟,舵主給他吃的根本不是解藥。 就這樣,曾經的明月堂護衛總管師萬裡,被平素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無情拋出洞外。 師萬裡外表看上去沒什麼異樣,但體內的五臟已漸漸膨脹到極限,到那時五臟一起破裂,死得相當痛苦。 “我早就讓你離開這個鬼地方,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聽?”陸濤語聲嗚咽。 師萬裡再閉眼時,臉上悔恨無以的淚水化成了兩道血水,從眼眶中滾滾落下,他拚盡力氣抓住陸濤一隻手臂。 “陸濤,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請你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給我個痛快吧!我、我太難受了!” 他近乎嘶吼的說下這番話後,從陸濤手臂中滾落,在地上翻滾個不停,被他滾過的雪地上,留下一灘殷紅。 嘴裡仍舊對陸濤大叫:“你快殺了我!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我幾次都差點要了你的命,你為什麼還不動手!快動手啊!” 陸濤跪地爬到他身旁,試圖按住不停翻滾的師萬裡,淚珠滔滔而下。 停頓一會兒,師萬裡接著喊叫:“在我死之前,不妨告訴你們,但凡進了明月堂的孩子,身上……不流盡最後一滴血,就不可能出去。即便出去,也隻能是一具死屍,有本名冊……在……在師……啊……。” 他的話尚未說完,便又開始痛苦大叫起來。 顏溪月看見他兩隻眼珠比魚眼還要鼓大,眼珠兩側的紅血絲異常清晰,似是就要從眼眶裡滾落。 她再也不忍細看,抽出從兩名護衛身上奪來的一柄長刀,塞到了陸濤手中。 陸濤兩隻手臂死死抱住狂躁難安的師萬裡,轉過頭來,一滴清淚滑落在刀刃上。 “來世,你不要再犯糊塗了!” 師萬裡被他鉗製住,伸手奮力掰開他雙臂,想再次掙脫,“你快動……” 最後一個“手”字來不及說出口,陸濤右臂一橫,師萬裡脖頸的鮮血噴湧而出,盡數濺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陸濤手中刀刃滑落,眼裡再也流不出淚水,將師萬裡的屍身平放在雪地裡,兩隻手掌深深嵌入雪中。 “兄弟走好,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雪,愈下愈大,將地上的一切痕跡掩蓋。 顏溪月遠遠望向斜上方那顆白樺樹,心頭陰影籠罩更甚,對失魂落魄的陸濤道:“你安葬了他,回去找吳知縣。” 陸濤一驚,“你還想要進去?萬裡說了,但凡進去的孩子沒有一個活著出來。” 顏溪月仍舊盯著白樺樹,雙眉深鎖,“他也不知孩子究竟為何非死不可,總不至於孩子一進去就會死,要麼救人,要麼查清死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會空手而回。” 陸濤低頭望望已經死去的師萬裡,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吳知縣,縱然不願讓她單獨冒險,但自己功夫平平,每次不僅幫不上忙,反倒成了她的累贅,隻好背上師萬裡,慢慢下得山去。 顏溪月戴上黑色麵紗,將罩袍背後的帽子戴上,遮住兩邊臉頰,打開機括,進入洞內。 迎麵走來兩名臉色漠然的護衛,伸手攔住她的去路,“上次有人闖入洞內,進來的人必須對答暗號,‘金生麗水,玉出昆岡’,下一句是什麼?” 顏溪月微微一怔,這句是出自《千字文》裡,她自然悉知下一句是“劍號巨闕,珠稱夜光”,但想暗號絕不至於如此簡單。 她暗暗觀察周圍隻有這兩人,也懶得去琢磨真正的暗號,心下一急,隻惦記著有孩子等自己去救,便裝作男人的語氣粗口一說:“別廢話,把人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