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客人(1 / 1)

道敢問 南瓜依憶惜 6069 字 2024-03-17

小鎮玉溪河的拱橋那邊,章爺垂桿釣魚,“雌老虎”吳文蹲在一旁,鐵青著臉,噴雲吐霧。   吳文是一副老實人模樣,聽說他當過兵,是個兵大頭,殺過不少人,看著老實,實際上那是懶的搭理人,他看著像是什麼事都怕,不管大大小小的避著害怕沾上身,實則在他眼裡就是無關緊要,要是真把他給惹出氣頭來,非出人命不可,他兒子偷看寡婦洗澡,寡婦隻敢在街上罵罵咧咧卻是不敢到他家裡鬧騰,就是害怕吳文這個“雌老虎”的名號。   章爺有意打趣道:“好兒子,這麼小就知道關心老子的終身大事,哈哈哈哈。”   吳文撇了一眼章老頭,破天荒的不老實,嘲諷道:“沒想到你窮的連一把刀的錢都要賒賬。”   章爺笑聲戛然而止。   十分不悅:“沒大沒小。”   吳文蕞嘴吸了一口煙,“這煙越來越沒味兒。”   章爺扭了扭頭,“你不抽給我,我有幾天沒碰了。”   吳文瞥了一眼空空魚簍,語不答話,“你還能釣到魚嗎?”   章爺講:“活魚都藏在深水裡頭,死魚才漂到岸邊,你得問這河裡頭有魚嗎,有就一定能釣出來。”   吳文冷不生道:“魚都在那岸邊淺水。”   章爺唉著聲嘆著氣講:“有空操心,還不遞當個孝子後輩,不說黃金條子,銀票大把,一兩吊錢總是該有的吧?我還欠著人家錢吶啊。”   吳文吐著煙圈,瞥都不瞥老頭一眼,若無其事,又心事重重。   老頭一聲冷哼,氣道:“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吳文打著彎,像算命先生那一套一樣,“要落暴雨咯,有人要吃苦頭咯,就是不知道你這魚還能釣幾天。”   章爺渾然不怕,笑道:“雨下不下的來不知道,人吃不吃的苦不知道,魚還是能釣幾天的。”吳文嘆氣道:“俗話說不怕老隻怕小,小鬼做惡老鬼哭。小的鬧騰大人不好插手,難辦唔。”   章爺沒好氣的道:“怎麼難辦?哪個難辦?俗話也說打了小的來老的,先把小的打一頓就好了,打一頓老的就來了,到時候放開手腳,使勁兒打,往死裡頭打,非打的他們有來無回,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把他們給能的,沒事去瞧瞧石墩那幾個,剛來那會囂張的不得了,現在不也一樣當啞巴?巴不得他們來,就怕他們不敢。”   吳文的煙桿塞住了,使勁吸了吸,咕噥道:“你給個實話,那東西真在這?”   章爺一口說道:“去年還在。”   吳文落出一個不出所的表情,試探性的問道:“老王拿走了?”   章爺講:“他比你靠譜。”   吳文把煙桿放在石愣上敲了敲,咯咯咯的響,不屑道:“強不到哪去。”   章爺笑道:“一點也是強。打個賭吧!”   “賭什麼?”吳文問。   “就賭這回哪個鬧的最厲害,我賭你兒子,押一吊錢。”章爺這是想把欠的錢趕緊還了。   吳文直接拒絕道:“你找別人去吧!我沒空。”說著起身就走。   章爺笑罵:“沒骨氣的東西。”   吳文嘴吊著煙桿,“那個鰥夫也該找個媳婦了,就寡婦吧!”   不等章爺開罵,吳文就身影不見,不知其蹤。   ————   吳齊青離了鐵匠鋪,一路留意,想要看看那個所謂不是好人的和尚在哪,越了一條街,看到一群孩子圍在一起,而被圍住的就是一個眉心一點朱砂的袈裟和尚,這時吳齊青已經相信喬懦說的話了,在和尚不是什麼好人,看著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邪性。   吳齊青健步如飛,三兩步就跑了過去,對著亂呀呀的小孩怒吼了兩聲,這些孩子都是鎮上私塾裡的學生,“小赤佬”的威名深在己心,沒有敢惹他的,一個個的跑開了,除了小瞎子——楊不瞎外。   楊不瞎不瞎,他跟吳齊青還有另外兩人號稱“四小門神”——他和“小赤佬”一樣,都是刺頭,嘴毒的不像回事,有時甚至更甚幾番,“狗東西,有病是吧!沒看見小爺,還是瞎眼了?”   吳齊青沒搭理他,眼直直的打量和尚,明知故問道:“你是和尚?”   和尚一陣發愣,反倒是小瞎子驚訝道:“不是吧小赤佬,你真瞎了?要不你當小瞎子吧!”   吳齊青一把把他推開,嚷嚷道:“沒你什麼事,哪來的回哪去,回家玩去,你家丫鬟喊你回家吃飯,我剛才在路口看見她找人打聽你呢。”   楊不瞎若信若疑道:“真的?”   吳齊青一擺手,篤聲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趕緊滾。”   楊不瞎撅嘴,“罵什麼罵,小心長雞眼。”   吳齊青等到楊不瞎走遠,才把目光重新落到和尚身上,眼露玩味,“有人說你是個好人。”   和尚又是一愣,連忙道:“施主也是。”   吳齊青笑口大開,“沒錯,你是個好人。”此時他心裡已經知道了這和尚不是打山上兩腳寺廟裡下來的了,全然無顧律,“和尚會算命嗎?”   和尚笑道:“和尚不比道士差,都是靠這行吃飯的。”   吳齊青摸了摸那沒有胡子的下巴,仰這頭看和尚,“那和尚你給我算算。”   和尚突然笑著伸出手。   吳齊青也笑著說道:“菩薩心腸。”   和尚臉上微有不悅,看似有些為難的收回手,“施主要算什麼?”   吳齊青想了想,突然道:“你幫我算算姻緣。”   和尚搖頭說道:“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該有的自會有,不該有的強求也不來,時候到了,一切就來了,等就是了,所以……”   還未等和尚把話說完,吳齊青就一手掐腰,一手上擺,不耐煩的打斷他道:“停停停,我不想聽你在這說大白話,什麼玩意兒,說等於沒說一樣,我來不是叫你忽悠的,趕緊說點有用的,要不然回頭說你是個黑心和尚,坑蒙拐騙樣樣精通,在這就是個禍害,找人把你打一頓,再趕出去,讓你有苦說不出,反正你是外人我不是。”   和尚喉嚨裡像是咽了一口痰,咳嗽一聲,聲音悠悠然道:“你叫小僧想起一位故人啊。”   吳齊青猛的一個跳起,在大光頭上恨拍了一把掌,“你在不說點兒有用的別怪我不客氣。”   和尚瞠目結舌,“你,阿彌陀佛,小僧不跟你見識,雖說你如此無禮,但我也不能像你,碰見了便是有緣,切告訴你,火氣太大容易沖動行事,有因就要結果,乾事三思而後行。”   吳齊青嗬聲道:“你大爺的,還沒道士算的好,一看你就是活不下去,害怕餓死,半道出家,當個和尚的,不像後山潑潑寺,那裡頭的禿驢打小就念經拜佛,一身佛氣,像個金剛樣,哪像你?”   和尚不惱笑道:“一竅不通百竅通啊,沖動是魔鬼,心平氣要和。”   吳齊青臭罵了一句,毫無征兆的走了。   獨留和尚一人站在原地,搖頭嘆氣,低聲呢喃說著:“罪過,罪過。”   ————   鐵匠鋪中的鐵砧形似元寶,喬懦每每揮錘是都會感嘆要是個真元寶就好了。   王鐵匠有句話常掛在嘴邊——一個好鐵匠是不會打鐵的,喬懦的悟性是不會搞明白的,不會打鐵的鐵匠那還能叫鐵匠嗎?所以他一直覺得這是王鐵匠喝酒醉了說的胡話,記是記下了,就是死活不懂其意。要說好的鐵器要用上等的生鐵來當材料這在喬懦心裡是毋庸置疑的,可王鐵匠不這樣說,就像是偏要跟他對著乾一樣,講什麼這世上最好的鐵器都是用大路沿上的廢鐵打出來的。好的生鐵打好的鐵器不叫好鐵匠,叫廢材,用廢鐵打好的鐵器才叫鐵匠。   風箱的風聲是呼呼的吹著,火爐裡的鐵也是在不斷的變紅著,當鐵燒至赤紅便是鍛打的開始,鑄造好兵器的辦法無非兩種,炒鋼和折疊鍛打,王鐵匠教的主要是後者,就是將生鐵反復加熱折疊捶打,直到去除所有雜質,但喬懦認為所有太過於絕對,起碼、總不能都做到完美,對於這一點王鐵匠很是欣賞,但還是義正言辭的篤定自己打出來的鐵器就是完美,不帶瑕疵那種,有缺的那都是別人的。   鍛打的次數越多,鐵的純度越高,千錘百煉、百鍛成鋼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鐵匠鋪裡的大錘憑喬懦現在的力氣打死他他都掄不起來,那是隻有王鐵匠才能用的,他拿個小號錘還是勉勉強強的。他永遠不會忘記王鐵匠打鐵時,那單手隨意的揮打的威風。   鍛造打錘絕對是個磨練人急性子的好法子,因為它無比的枯燥,就根硬逼著一個什麼都學不會的學生去聽課一樣。   快將近十年的捶打,兩手早就滿是繭子,對於喬懦來說已經習慣了,或是說養成了一種習性。   砧板上不斷回響著鐵錘捶鐵的清脆音,當當當的響個不停。   喬懦一天最多可以打六千多錘,而王鐵匠規定打一把菜刀最少要錘五萬下,如果加上一個不管合不合格的前提來說,喬懦打一把菜刀要八天左右,可這麼多年數下來,合格的還真沒幾把,章爺那把他自認是他打過的最好一把鐵器了,但交貨的時候章爺還罵罵咧咧的說要不是你師傅在這哪能用的到你。   等到錘聲消熄時,天色已是暮色昏昏。   鐵匠鋪在小鎮的最東頭,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向著西走回家。小鎮沒有什麼城墻,隻有零散的幾戶人家坐落,這會正值晚飯時,家家戶戶開廚門點灶火,高煙囪裡冒出滾滾黑煙,在尚能看清的天幕中不斷的翻騰。   鎮頭的這一段路最為難走,坑坑窪窪的,高低不平,一有雨落便是跟未和開的麵一樣黏糊糊,不過也僅此一段,從這開始一直到小鎮最西頭的路就都是青石板鋪砌的了。   往前走,是鎮上打東往西第一個十字路口,靠路北邊放著一方長石墩,白天會有不少大爺坐低聲閑聊,這會兒早不見人影,喬懦覺得他們幾個是鎮上最有禮貌的,因為他們不管見了誰都是笑嗬嗬的,不像老牌樓前石磨邊聚眾賭博的那幾個,整天大呼小叫你耍老賴他出老千般的鬧騰。   過了石墩就來到了一條街上,這條街是鎮上葫蘆巷子第一大戶徐家的,街上小店每年都要給徐家交錢,叫租子。每次經過這喬懦都會皺皺眉頭,在這條街上有一家布店,店主人是外地來的兩位有錢的女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當時一到鎮上就直接出價擱徐家手裡賣下了一間店鋪,那回喬懦也和現在一樣從鐵匠鋪回家,不過那回比現在要晚上許多,當時天是全黑了,這條街上沒什麼人,也就沒什麼燈火,要是沒有天上的月亮還明著那便是伸手不見五指了,走著走著,看見布店裡隱隱有一絲光亮傳出來,當時他對此也沒太在意,隻是以為店主還在,幾步走近店門前,忽然聽到屋裡傳出幽幽的呻吟聲,因為這店鋪的外門是那種木排板的,不大隔音,喬懦離的又不遠,聽的清切,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哭可和真哭又不大像,更像是舒服的哭,就跟春天裡的兩隻小貓在一起撒嬌,發嗲一樣,嬌嬌嫩嫩的。   後來給章爺把這事一講,不了章爺給他露出一臉看不懂的笑,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你還太小,有很多事不懂,也不需要懂,她們這叫不在意他人的想法,有自己的看法,不與世俗同流合汙,愛意東升西落,敢於追求個人幸福,比起某些膽小的,算是有膽,不過在有些人眼裡卻是不合倫理,哎,不說了不說了,反正你以後自己會知道。喬懦是全然的不明白,也許真的是年齡太小,對於他來說太過深奧,也或許是解釋起來太過麻煩,章爺不想跟他浪費口舌,模糊的講了兩句,胡亂的糊弄過去,反正喬懦對這方麵的知識為零,就像是黑夜啥也瞅不見,一團的黑,有心想問,但都不知道從哪開口。直到多年後,他再次回想起那一幕,往往會不自覺的臉紅。   來到自家屋前,發現有一個奇怪的漢子,正趴在門縫上往裡偷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