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為以往插敘) 暮色裡,小小的黃土墳堆前立著一塊碑。 老瘋子難得一見的沒有發瘋,站在碑前輕輕擦拭上麵被浩蕩的風蒙蓋的一層灰塵。 而在他身後的地上跪著一個戰戰兢兢的人,在那人叫高也,在他的身旁插著一柄雪白的長劍。 老瘋子沒由來的嘆了一口氣,道:“想你。這種人,就是沒事找事乾,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音就心裡癢癢,迫不及待、忍不住的想要去看看,存著僥幸,老以為萬一,你說我該怎麼辦?殺了你,還是放了你,你自己來說說那個好?” 高也趕忙說道:“放,放了我,我再也不來了……” 老瘋子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是個人都會犯錯,你會我也會,重要的是錯了知道該,隻有這樣可以……可以什麼來著?這話之前好像有人給我說過,我怎麼給忘了想不起來了呢!不對,你說放了你,那你說放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說不定你是個白眼狼,饒你一命你不知道感恩,回頭再想要報復,找一群人來打我,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高也低著頭不敢說話,他心裡還真有這種想法。 老瘋子緩緩轉過身,低頭看著高也,那眼神就不想是在看人,像是在看一個井底之蛙,在看一個山下螻蟻,不帶絲毫的感情。 老瘋子拔出那把雪白的劍。 高也的心陡然的一沉。 老瘋子看來又看,說道:“真是把好劍啊,還記得當年第一次求學時,先生在課堂上給我們講的第一課就是‘俠義武亂禁’,我當時就覺得他講的不對,可是不沒有提出來,因為我不敢,後來這個不敢的毛病一直都在,我多後悔,後悔當年沒有大膽的反駁他,唉,年輕是多好啊,現在這副鬼樣子成什麼了,這個世界多虛偽啊,就像那洋蔥頭,一層一層的皮都是假的,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在剝,剝了一輩子,連心是什麼樣都沒看見。” 高也的手已經不斷的在顫抖了,因為老瘋子的劍已經駕到他脖子上了。 “書上說,劍叫三尺氣概,什麼叫氣概?我一開始聽到以為是乞丐,哈哈,三尺乞丐,要飯去吧!書上又說,殺人隻需要將劍刺入人脖子一尺三分,書上還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聽他人的不如自己見到的,信眼睛不要信耳朵,一切都要親自實踐,實踐出真知,所以我想看看,你配合一下,看看那一尺三分準不準。放心,很快的……” 高也渾身不能動彈,他的心已經死了,現在連逃跑都成為了一種奢望。 就在這時,幾道破空聲呼嘯而來,在這漸漸變深的暮色中,三道劍芒從遠處一閃而來,直沖老瘋子刺去。 老瘋子瞇著眼,抬頭看了看,毫不在意,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中長劍,不過三聲脆響,三把飛劍便被硬生生的打斷。 老瘋子淡淡道:“看來想要救你的人還不少啊,不過一會兒就沒了。” 老瘋子那個“了”字剛說完,高也就看到三道劍氣光芒掃出,劍光如飛虹掣電,是老瘋子手裡的劍動了。 緊接著便是數聲悶哼,在之後便是一片安靜。 高也知道,來救他的人都死光了,他心裡再也生不出來僥幸逃跑和逃跑後找人來殺老瘋子的想法了,他現在誰也不怪,隻怪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偏偏要招惹人,還為什麼自己招惹的人偏偏是他? 又過來一會,高也緩緩睜開原本因為害怕而緊閉上的雙眼,他很奇怪,為什麼那老瘋子遲遲不肯動手,不是說要試驗一下一寸三分嗎? 結果發現,老瘋子就站在他麵前,一動不動,眼睛瞪大,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直盯的他發慌。不過他隨即就自嘲一笑,一輩子學的東西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身為一名刺客居然會害怕,居然會怕到自我那種程度,可笑,可笑! 老瘋子問道:“你為什麼笑?” 高也說道:“我隻是在笑自己,你殺了我吧!” 老瘋子問:“我為什麼要殺你?” 高也道:“我不想活了。” 老瘋子沉默了一下,說道:“人會越來越清晰的認識到,所謂活著的樂趣在於無拘無束,自然任性,可有時候這個世間又叫人無措手足,猶如籠中鳥,人心變化莫測,而動亂往往就產生於此。” 不知道為什麼,高也心裡一時的爆造,“你還有完沒完,要殺就趕緊殺,老子還沒見過黃泉路長什麼樣呢!趕緊的,墨跡什麼!” 老瘋子一愣,他沒有想到高也會這麼說,不過他隨即就釋然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有人說,這世界就像是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就差一點紅……” 高也的咽喉突然感到冰冷。 老瘋子手裡的劍刺如了他的咽喉。 和剛才說的一樣,刺入了一寸三分之深。 劍刺入脖子人不會立馬死,那是一個很折磨人的過程。 老瘋子緩緩的說道:“年少無知啊。” “年少無知,隻覺得學習是不可能的,一學習就渾身難受不自在,可又覺得不讀書是不行的,一天不讀書就感覺整個人都有罪。所以啊……你活著也是對這個世界的浪費,活著還沒有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然後老瘋子緩緩的從高也的脖子上把劍拔了出來,“書上說,在這個場景的時候,劍一定不能拔的快,要緩緩的,慢慢的拔,快了的話血是要濺人一臉的。不過濺到臉上倒也沒有什麼,拿水洗一洗就好了,可要是濺到衣服上麻煩就大了,難洗的很,又沒人給我洗衣服。” 老瘋子說完,劍也就拔出來了,而高也也到地不起了,隻看見被天空映的發暗的黃土地上緩緩的綻放出了一朵梅花。 突然,響起了一陣鼓掌的聲音。 是從頭上傳來的。 老瘋子抬頭看去,在那墓碑上坐著個漢子,正一臉笑容的看著自己,兩手還再不停的鼓掌像是受驚了的含羞草一張一開。 老瘋子沖著漢子笑了笑,說道:“你好!” 漢子也笑道:“你好啊!” 老瘋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漢子想了想回答道:“我有很多個名字,都是別人給取的,像天之下,山之巔這些個,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原名,叫裴旻,裴大郎君。” 老瘋子點點頭,說道:“很好的名字,可惜我忘了我叫什麼名字了,不然咱們一定能成好朋友的,叫什麼忘年之交。” 漢子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瘋子,忘年之交我喜歡,不愧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賭過很多書的人,有學問有學問。” 老瘋子打斷了漢子的話,“這不算是什麼學問,要是你這就感覺我很有學問,那我隻能說你是井底之蛙,沒讀過幾本書的野蠻漢子,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大佬出一個。” 漢子略帶些尷尬的說道:“先不說這個,我跟你打聽點事,這前邊可是有一個鎮子,叫天門的?” 老瘋子笑道:“我就是天門鎮的。” 漢子稍奇,又問道:“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喬懦的少年,啊……大概有十三、四歲那麼大的樣子。” 老瘋子說道:“這人我熟,他是我領居。” 漢子大奇,道:“真的假的?” 老瘋子道:“真的。” 漢子縱身一躍,跳了下來,“你沒騙我?” 老瘋子真誠的搖了搖頭,“沒騙你。” 漢子揮了揮劍,道:“你前麵帶路?” 老瘋子笑道:“你跟我來。” ———— 小鎮上有一家酒鋪,酒掌櫃叫楊二,是個溫弱書生,沒錯,是個書生。今天酒鋪子裡沒人,因為是除夕夜,沒有那個女人願意自家男人在這天晚上在外麵鬼混。就在楊二以為沒有人會來正打算打烊關門的時候,鎮上多人知道並認識的老瘋子帶著一個麵生的持劍漢子在酒鋪錢停了下來。 裴大郎君看了看酒鋪,又看向老瘋子,問道:“我要找的人在這?不對吧!” 老瘋子搖搖頭,笑道:“你要找的人不在這。” 裴大郎君又問道:“那這是你家?” 老瘋子笑道:“不是我家。” 裴大郎君:“那你帶我來乾什麼?” 老瘋子看向裴大郎君,笑瞇瞇的,“你是我今天結交的朋友,是朋友那就該請你喝酒,想要找人也不差這一會,再說了我很長時間沒喝過酒了。” 說白了,老瘋子就是想喝酒了。 兩人隨意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就走來了一青衣女子,那女子低這頭,在加上暮色,裴大郎君看清切她長什麼樣。 隻聽見那女子聲音無比清脆悅耳,道:“兩位想來點什麼?” 裴大郎君正待要答,老瘋子就笑著搶答道:“李姑娘你好啊,來兩壺黃酒就行了。” 那名被喚做李姑娘的女子道了聲“老先生也好。”就走到酒爐旁打酒去了。 裴大郎君看著老瘋子道:“你還挺會點的。” 老瘋子笑著不說話,隻是一直扭頭看著那個李姑娘。 不一會兒,李姑娘就端著酒托子來了,放下兩壺酒,兩隻杯子,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裴大郎君拎起酒壺,不急不躁的給自己斟了一杯,抬頭一看,那老瘋子居然對壺吹,酒杯都不用,這可把裴大郎君給樂壞了,對著他豎起一個大母指,“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了,見過豪氣用頭大碗的碗喝的,直接對壺吹的還是頭一回見。” 老瘋子吧唧吧唧嘴,“帶勁啊。” 裴大郎君被逗笑了,“那今兒我也學你,對壺吹。”說著就把原先已經斟半滿酒杯中的酒倒回酒壺,一滴不灑,學著老瘋子對著壺口就是一大口。 “你還真別說,這對壺吹還真就是不一樣,原本沒勁的酒,一下子就有勁了。” “酒的後勁大。” 裴大郎君點頭認同道:“對,這酒的後勁大。” 老瘋子又喝了一口,“你很懂?” 裴大郎君得意的說道:“不是很懂,對於酒這東西,我三歲就碰,六歲便能鬥酒千杯不醉,古來聖賢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啊!我那是太懂了!” 老瘋子滿意的點頭,“既然你這麼懂那就好辦了。” 裴大郎君有些不解,問道:“好辦什麼?” 老瘋子理所其然的道:“你懂的多說明你有文化,有文化的人往往都是很謙虛、很禮貌的。” 裴大郎君哈哈一笑,還沒有人這麼誇過他,當然高興,“對,說的好,一點沒錯。” 老瘋子又說道:“既然你那麼謙虛有禮貌,那我也不好駁了你的麵子,要不然就顯的我這個人多麼多麼的不好,所以我就不打算跟你強了,讓給你算了。” 裴大郎君一愣,“什麼讓給我?” 老瘋子一指櫃臺那邊,道:“結賬的酒錢啊!” 裴大郎君又一征,“不是你請我嗎?” 老瘋子雙手一攤,“我什麼時候說要請你了,再說了你不是說要我帶你去找人嗎?那就說明是你有事求於我,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也就沒有白乾的夥計,想要我幫忙不給點東西怎麼行,真把我當成傻子了?” 裴大郎君如鯁在喉,自他走江湖那一天起,從未有人敢和他這般說話,不知道怎生的回答,一時間那是又氣又笑,又愛又恨的,當下就在心底裡頭想,這老頭倒真是個奇人不錯了。 不過想歸想,說歸說,裴大郎君對於臉麵這種東西早就不何物之人,那是一個死豬不怕開水燙,“我沒錢。” 老瘋子笑著從上到下看了裴大郎君一眼,說:“你怎麼會沒錢呢?” 裴大郎君穿的是很氣派,可穿的氣派不代表氣派的人有錢,也有可能是那人好麵子把自己的家當全放在這氣派上了,很不巧的是,裴大郎君就屬於這種人。 裴大郎君一聳肩,“你愛信不信,反正我是沒有錢。” 老瘋子又把目光移到裴大郎君那把黃金吞口的劍上,“沒錢還可以當東西,比如……” 老瘋子話還未說完,裴大郎君就直接打斷他那個不著邊際的想法道:“不可能,你別想了,這劍是我的傳家寶,我死了也不會當了的。” 話已至此,老瘋子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道:“那我沒辦法了,不對,還有一個辦法。” 裴大郎君好奇道:“什麼辦法?” 突然想到了什麼,湊身向前,小聲道:“你這老家夥莫非是想要學那些個無恥的王八蛋吃霸王餐?” 他此時的心理是要是這老瘋子真吃霸王餐他要不要跑? 老瘋子卻搖搖頭說道:“霸王餐那是王八蛋才吃的,我又不是王八蛋怎麼會吃霸王餐呢?要吃也是你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說的那個辦法是賒賬。” 裴大郎君漬了一聲道:“賒賬就賒賬,搞那麼多彎彎繞乾什麼。” 老瘋子臉色頹然,道:“可是他們這店好像不叫賒賬。” 裴大郎君沉默了,忍下要砍老瘋子的沖動,“不叫賒賬,你說出來乾什麼!” 老瘋子笑道:“說出來緩解一下氣氛嘛!” 正在裴大郎君嘆氣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酒鋪掌櫃儒雅書生楊二走過來笑著說道:“兩位不必為酒錢擔憂,兩位的賬我替兩位付了。” 老瘋子沒有說話,裴大郎君一臉淡然,平淡的道:“憑什麼?” 楊二明顯的楞了一下,隨即釋然道:“不憑什麼,就憑我想交個朋友。” 雖然白吃白喝是件叫人很愉悅的事,但是根據裴大郎君這麼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沒人會無緣無故的幫你買單,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無緣無故的恨一樣,“你憑什麼想要跟我交個朋友?還是說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亦或是你被我無形中散發出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了?” 楊二掌櫃一陣無語,“客官多想了,主要是我這要打烊了,你們要是因為沒錢付賬不走,我不好關門啊!” 裴大郎君默默的看向自己對麵的老瘋子,嘆了口氣,說道:“你看看你,專挑人家快要打烊的時間來,沒眼力見。” 又看向楊二道:“既然掌櫃的要打烊了,我們也就不好過多打擾了,現在好散,祝我們日後好見,告辭!” 楊二笑的有些不自然,但也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