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進入小漫子村的時候，日近中午，恰好吃飯時分。山水夾縫中的小村莊，點點炊煙陸陸續續裊裊升起。 　　林守中熱情底色不改。他一路上唾液橫飛，向秦紫芹介紹村中風土人情、家長裡短，以及路上遇到的每一個遠親近鄰該如何稱呼。秦紫芹神遊物外，麵無表情，並不答話。 　　雖然如此，離家多年、下落不明的李一亮帶著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回來這件事情，迅速在小漫子村傳播開，好事者議論紛紛。 　　村中小路蜿蜒曲折。離茅草屋老遠，林守中便不停地高聲大喊：“奶奶，你快來看看是誰回來了！奶奶！” 　　隨著喊聲，從院中鉆出一個圓滾滾的球球。球球向他們猛沖過來。定睛一看，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她嘻哈哈的。 　　林守中見了，開心大笑：“花花！你表叔回來啦！” 　　小女孩頭發極多，紮著兩個朝天辮，渾身上下破破爛爛，臟兮兮的，臉上像泥鰍一般黑不溜秋，臉頰上有兩塊醒目的“高原紅”，想是冬天太冷。小女孩鼻子下麵掛著兩道鼻涕，比眼神還要明亮。 　　她搖搖晃晃走來，奶聲奶氣朝林守中叫道：“二叔。” 　　這便是李一亮大表哥林守正的長女花花了。 　　林守中上前一步，抱起花花，對她說道：“你一亮表叔可算是回來啦。花花叫表叔，快！” 　　話音剛落，小家夥後麵一個年過六旬的小腳老太太拄著黃楊木拐杖，跟了出來。老太太身材瘦小傴僂，好像是由一捆長短粗細不一的枯樹枝搭成的。她抬起頭，睜開渾濁的雙眼，看著李一亮，嘴角一抖一抖，臉上的皺紋也隨之而動。 　　李一亮血流的速度都變快了。他放下乾柴，搶步上前，握著老太太的手，微微一笑，眼眶不由自主紅了。他長舒一口氣：“外婆，我回來了。” 　　老太太手緊緊搭在李一亮胳膊上，說道：“真的是你…長高了，也結實了。你，你還知道回來，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你一眼。” 　　一邊說著，老人聲音哽咽，有淚滴順著臉上的皺紋，縱橫流下。 　　李一亮一把攥住老太太的手，笑著說道：“外婆，我怎麼會不知道回來呢，我就是死了，也要變成小燕子，每年都回來。” 　　外婆一手擦眼睛，另一隻手用力搖著李一亮的手臂，說道：“可不敢胡說八道，呸呸呸！” 　　李一亮重復道：“呸呸呸。” 　　喪母之痛不久，將所有五倫之情全都封印起來的秦紫芹見祖孫二人相見的情景，心中感懷。她對眼前的老人家生出一種親切的感情，竟也不由自主眼眶一熱。李一亮無意之間瞥見，秦紫芹急忙別過臉去，重新戴上冷冰冰的麵紗，一臉淡淡然。 　　李一亮兩位在家中忙碌的表嫂也出來迎接。李一亮捎給家裡的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這奠定了李一亮在家中的地位。 　　大表哥林守正自小訂下婚約，李一亮是見過大表嫂的。記憶中的大表嫂，還是尚未過門的黃花閨女。今天的她在婚姻生活中奮力拚搏，已然進化成有板有眼的婦人，操持家務有一套。二表嫂卻是第一次見。 　　兩位表嫂都是典型莊戶人家，不施粉黛。大表嫂身材高大壯碩，膀大腰圓，顯示出一種茁壯的豐滿，打扮得乾練樸實，整個人看起來鼓鼓的。她懷抱二女兒，活脫脫像荷葉上滾動的一大一小兩個水珠。 　　二表嫂則乾枯瘦削，臉蛋長而精致，臉色極白，顴骨略高，一雙薄薄的嘴唇，並無太多血色，一笑便能看到整齊的牙齒。她高鼻深目，有一絲絲帶有侵略性和野性的美。眉眼之間，好像在哪裡見過。 　　二表嫂整個人總體看來，似乎有什麼不足之癥。 　　李一亮朝兩位表嫂點頭問好。 　　大表嫂以一種主人翁的姿態，疾走兩步上前來，掃了李一亮和秦紫芹一眼。她轉而對老太太，滿臉堆笑說道：“奶奶，一亮表弟剛回來，大家該高興才是。怎麼在這院子外麵還哭上了。也不怕被這北風凍在臉上，留下兩道冰溜子。” 　　林守中懷中的小姑娘重復道：“冰溜子，冰溜子。” 　　大嫂爽朗的笑聲在街上回蕩。林守中夫婦跟著大嫂笑起來。一邊擦淚的老太太忍不住也笑了。 　　大表嫂瞥見一襲白衣，天仙兒一般的秦紫芹，開口說道：“喲，表弟出去這幾年，真是長大本事啦。這位弟妹恁標致，別說我們林家，恐怕整個鎮上都找不出第二個呢。” 　　未等李一亮開口否認，大表嫂回頭對二表嫂說：“這下，可把我們這兩個燒糊的卷子比下去了。” 　　二表嫂訕訕笑著，上前抱起李一亮放下的柴禾，話並不多。 　　秦紫芹卻對這表示熱情待客的調笑毫無感覺。她冷冷說道：“修真之人，早就辟穀。饅頭都隻是聽聞其名，更何況是什麼卷子。” 　　大表嫂一愣。 　　林守中湊上來，壓低聲音說道：“嫂子，亮表弟倆人還沒成親呢。這位女子，是高等級的神婆，有些來頭的。” 　　懷中的小女孩拍拍手，說道：“神婆，神婆。” 　　大表嫂朗聲對秦紫芹說道：“既然這樣，這次回來，就把婚事辦一辦罷，趁冬天，農活不多。也不用去找別人了，你自己掐算掐算，看看哪天合適。咱們全家上下，都聽你的喲。” 　　說著，大表嫂便為自己的風趣大笑起來。秦紫芹麵無表情看著她，完全不打算搭理這位婦人。一陣識趣的小北風吹來，將旁邊小樹上最後殘存的一片黃葉吹下。 　　李一亮急忙說道：“大表嫂要想知道黃道黑道吉日的話，買本萬年歷就好了，不用勞煩修真之人。” 　　大表嫂大概從未見過秦紫芹這般驚世美貌卻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臉上有點掛不住。她嘴一撇，找書苑 ｗww．ｚhaoshuyuan.com 翻個白眼，轉而攙扶著老太太朝院中走去。她和李一亮兩人一左一右。 　　大表嫂一邊走一邊朝林守中吩咐道：“花花她二叔啊，你快去村東頭王屠戶家割兩斤上好的豬肉，我們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可不能慢待亮表弟和弟…和這位未過門的…這位不會掐算的高級神婆。” 　　李一亮糾正道：“她是秦道友，不是神婆。” 　　林守中依依不舍放下懷中小女孩，笑嗬嗬說道：“好嘞。” 　　二表嫂正將柴禾放到柴棚裡。她麵有憂慮的神色，上前一小步，輕聲說道：“都這個時辰，不如先吃了午飯再去。”一邊說著，她低下頭，盯著地麵。她好像還不太會說話一樣。 　　李一亮心道，還是二表嫂知道心疼二表哥。他急忙開口說道：“反正也不是外人，不用客氣。表哥你先吃飯，豬肉什麼的再說。家常就好。” 　　老太太轉過頭去，開口對大表嫂說道：“那就吃了飯再去，也不急在這一時。” 　　林守中夫婦和老太太都望向大表嫂。她點點頭，說道：“那也行，大家先吃飯罷。”她繼而吩咐剛將柴禾收拾好的二表嫂：“我說，孩兒她二嬸，你也別閑著。家裡還有兩隻雞，下午煮一鍋開水，宰一隻來招待亮表弟和這位…這位，就這。你懂的。” 　　大表嫂眉頭微皺，以目示意。秦紫芹同樣眉頭微皺。 　　麵對大表嫂的頤指氣使，二表嫂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冒犯。她輕輕低下頭去，張口說道：“哎，知道了。”她簡直在扮演大表嫂的女仆。 　　老太太顫顫巍巍，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