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隻羊一聲不吭，埋首草叢，全神貫注，大吃特吃。周圍巨大的蒼蠅發出惱人的嗡嗡聲，絲毫沒有擾亂它們的心神。 　　正是野草蓄力結籽的節氣，光影切割的每一片綠葉奮力生長，製造養料。而對以草為食的山羊來說，一串飽滿香甜的種子提供的營養，抵得上吃半天葉子。因為綠葉辛勞一個春秋，都是為了種籽能傳宗接代。 　　躲在樹蔭中的李一亮，正專心打磨一根小臂粗的黃楊木。這是他前幾天砍斷的，一直藏在大石頭下。他已經默默用功了一段時間。趁著風乾前打磨好，想製成拐杖，送給外婆。 　　畢竟，外婆上了年紀，腿腳不好。 　　羊群中唯一的公羊，一對大角彎彎。它耳朵長長，尾巴短短，通體漆黑宛如被墨汁浸潤過，渾身無一根雜毛，在陽光下油光發亮。它身強體健，壯碩暴躁，個性張揚，喜歡追著小母羊亂跑，樂此不疲。 　　李一亮每每用鞭子擊打這隻大公羊的時候，它總是發出嗚嗚的叫聲，直言不諱地表達不滿。更有甚者，偶爾會用兩隻長長的角向李一亮發起反擊。 　　偏偏嘴饞好色的它，總是因為追逐草籽以及鄰居的小母羊離群而去，帶來管理上的困難。這讓李一亮頭疼不已。它卻屢教不改。 　　金烏西墜，四隻小夥伴的肚子慢慢隆起。夏日傍晚的天空，晚霞繽紛。漫天霞光之中，突然一道白虹劃過天空，越過山頂，消失不見。 　　李一亮的拐杖，就在今天大功告成。他歡快地甩起小鞭子，率領四個小跟班，沿著下山的小徑，踏上歸程。恰在此時，一粒巨大如白鵝翎毛的三才婆婆丁籽，映著餘暉，從眼前飄過。 　　好大！李一亮心中湧動起一股莫名的喜愛之情。他踮起腳尖，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三才婆婆丁盤旋而上，如巨型蝴蝶翩躚。 　　身後的大公羊見到，追到三才婆婆丁近前，呼呼帶風。它昂頭挺胸，借力抬起前蹄，後蹄站立，鼻翼微張，眼光筆直。它張開嘴巴，舌頭奮力朝三才婆婆丁種子伸過去、伸過去、再伸過去。 　　卻沒能碰到。 　　三才婆婆丁盤旋朝山頂去。這劣貨並不死心，果斷邁開四蹄，跟在後麵。晚風駘蕩，三才婆婆丁籽飄飄忽忽，向上升起。大公羊偏離羊群，朝山頂小跑起來。 　　羊是寶貴的財富。正在下山的李一亮見大公羊的淘氣舉動，心中怒氣勃勃。他急忙緊走兩步，揮起鞭子。隨著清脆響聲，鞭子落到大公羊身上。 　　大公羊吃痛轉頭。它豎起耳朵，怒目而視，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吼聲，朝李一亮揮舞兩隻遒勁的大角。李一亮更加惱怒，更加揮動鞭子。這四蹄畜生閃身脫開。它見到漸行漸遠的三才婆婆丁，乾脆狂奔起來。 　　三才婆婆丁籽仿佛有了靈性，總是離得大公羊不遠不近，若即若離。似乎觸蹄可及，總是差之毫厘。 　　李一亮追在大公羊後麵，隨手撿起幾塊碎石頭朝大公羊奮力扔過去，想攔住它。石頭落在大公羊附近，沒有阻止它淘氣的步伐。 　　其他羊正駐足等候主人。四隻羊，分成了兩個小分隊。李一亮有一點為難。他思索片刻，轉身輕拍領頭的老母羊。它咩咩叫了幾聲，率領其他兩羊撒開蹄子朝山下家的方向奔走。 　　李一亮孤身一人跟在大公羊身後，口中呼喝不已。這四蹄畜生充耳不聞。他揮舞拐杖，放開步子，追隨大公羊上山。一羊一人，一前一後，四蹄雙腳，先後到達山頂。山頂遍布巨大的白色石頭，形狀各異，彼此支撐。 　　三才婆婆丁種子在其上飛舞盤旋，大公羊輕輕一躍，爬到巨石上。它沿著陡峭的邊沿，施展祖傳的卓越攀巖技能。它走得越來越高，簡直比八步趕蟬的功夫還要純熟。這一團移動的黑色，很快隨著三才婆婆丁籽消失在巨大巖石後的陰影中。 　　趕到巖石下麵的李一亮拄著拐杖，試著攀爬幾次，都沒有成功。實在是沒有山羊靈巧。他隻好沿著巖石，緊盯大公羊，繞道後麵，圍追堵截。 　　孰料到剛轉到巖石後麵，李一亮便嚇了一跳。 　　在落日壯麗餘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立著位一襲藏藍色道袍的道人。道人鶴發童顏，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皮膚雪白，眼神明亮。雖然滿頭銀發，看容顏氣色卻像二三十歲。 　　荒郊野嶺，無人定居的鬼地方，又沒什麼紅白喜事，老道人在這裡做什麼？這裡能有什麼業務？李一亮變得機警。他想起傳說中，總是有壞人引誘、偷盜小孩，不由心中一緊。 　　道人輕揮手中拂塵，一陣晚風穿過樹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一雙大角，從道人後麵伸出來，遮遮掩掩。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m 　　孽畜在他身後，到也不認生。李一亮上前禮貌說道：“道長好。” 　　道人低頭看他，似笑非笑，說道：“小朋友，日安。” 　　這便算是打過招呼了。李一亮收起鞭子，上前繞過道人，便要去拉拽那兩隻角。 　　山羊靈巧地跳上巖石，攀爬而上。 　　李一亮笨拙地跟在後麵，喝罵道：“你這不長眼短命的畜生，就知道亂跑，把你腿給卸了。快給我下來。” 　　一怒之下，他揮舞拐杖，朝大公羊打去。 　　大公羊何等靈敏。它瀟灑轉身，李一亮並沒有擊中目標。更可氣的是，辛苦雕刻打磨好幾天的拐杖，竟被磕去一塊。 　　避開李一亮的手杖和鞭子的大公羊，又朝巖石最高點爬去。 　　李一亮蓄力，嘗試攀爬幾次。可這巨大的巖石，邊沿實在太過陡峭，並無可以借力的地方。李一亮鎩羽而歸，望羊興嘆。 　　他氣不過，抓起一把沙子，朝四蹄畜生揮灑過去。沙子紛紛揚揚落下。幾粒小沙子受到晚風影響，斜斜飄落，落到了李一亮身上和頭發上，甚至殃及旁邊陌生的道人。 　　巖石上的大公羊如孩童般歡快地一躍，口中發出幾聲咩咩叫，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似乎在嘲笑李一亮。李一亮見狀，又急又氣，又抓起一把沙子。 　　就在此時，李一亮感受到了道人的目光。他微微側身，看到老道人眉頭微微皺。沙子不長眼睛，又受到重力束縛、風力左右，很難不傷及無辜。 　　李一亮有點不好意思，慢慢放下沙子，拍了拍手。他略帶歉意地看向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