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嗬氣成冰。金烏觀人山人海，大家熱情不減。秦芳儀是座上賓之一。 　　雪野派許久沒有現身的齊玉音，出現在演講席上。她消瘦了許多，看起來神采奕奕，更加沉穩。隻見她一襲修身水綠色道袍，頭戴明晃晃碧玉簪，一雙金色小耳環，貴氣逼人。 　　她的眼睛好像蒙上霧氣做的眼罩，看不清眼神。她的目光掃到秦芳儀，秦芳儀感到一種極深沉的悲傷和極無奈的留戀。 　　齊玉音恢復如常神色，冷然朗聲道：“熱烈歡迎諸位仙林同道大駕光臨雪野派！今天的火石山勝友如雲，高朋滿座。” 　　人群之中一個年輕的修真道友極度熱情回應道：“多虧玉音姐姐率領雪野派眾人擒獲寶意妖人，為仙林刪除一大害蟲！真真功德無量！”他先人一步，迫不及待開始稱贊雪野派的功績。他的動作誇張而自得其樂，熱切的目光等待齊玉音的回應。 　　這，居然是司天臺的修真同窗，來自蝴蝶穀的花滿庚。他手搖折扇，看起來風流倜儻。身為旁觀者的秦芳儀，感到一絲尷尬。 　　齊玉音臉上的笑容巨大而又得體，讓人分不清由內而外，還是由外而內。她微笑擺手說道：“如今正道昌明，我雪野派秉天地正氣而生，自當順勢而為，激濁揚清。為交流心得、開闊視野、印證道法，今天在此召開雪野派第一屆清談會。還請各位仙林同仁暢所欲言，不吝賜教。” 　　花滿庚帶頭鼓起掌來，高聲道：“暢所欲言，暢所欲言！”他笑瞇瞇環顧四周，用眼神和秦芳儀打個招呼。 　　秦芳儀假裝認識他。 　　一個留兩撇小胡子的高挑道士說道：“暢所欲言？天下修真路，何止千條萬條。陰陽五行看峨眉，一靈不昧蝴蝶穀，開物成務有點蒼。大家自說自話，豈不是亂了大套？” 　　他的眼神，有一種透心的清澈，水盈盈的。花滿庚皺眉看向他，眼神中寫滿了不悅。哪裡來的老鬼，居然在齊玉音的舞臺上搗亂。 　　妙一真人德高望重，端坐主席臺。普清散人作陪。她拂塵微動朝小胡子道人說道：“青蚨道長所言，甚是有理。交流融匯，不比日常苦修，應有所側重。避免泛泛而談，要有所憑借——萬事萬物，第一是要有頭緒。” 　　齊玉音翩然而動：“仙首教誨，弟子記住了。求仙除了內修之外，行萬裡路鋤強扶弱，積累外功同樣重要。不如，就從積累外功遇到的問題著手。”這是一場問題導向、講究實用的清談會。 　　甘瑩瑩笑容可掬，侍立在妙一真人身後。她活潑潑說道：“雪野派獵狐，便是一個極佳的例子。” 　　清談會走向，與秦芳儀所料相差無幾：雪野派向仙林邀功。周圍的一切，好像經過排練一樣，讓她感到一種難以刺穿的疏離，靈魂仿佛在千百裡之外。她忍不住回想起在司天臺的日子。 　　甘瑩瑩話音剛落，腳下地麵發出一聲巨響，隨之顯現出一個黑色的洞。黑洞收縮舒張，好像在呼吸。片刻後，從黑洞中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的道士。他全新的道袍在陽光下耀人眼目。 　　正是歐陽石喜歡玩的花樣。他豪邁說道：“雪野派獵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玄門正宗教誨從未忘卻。”他瞬時成為人群焦點。這次，他並沒有覬覦主席臺，而是融入花滿庚和小胡子道士群中。 　　花滿庚高聲問道：“玉音姐姐，獵狐到底是怎麼回事喲？”他光明正大盯著齊玉音。 　　接下來，歐陽石指天畫地，侃侃而談，享受仙林目光。他講起熔煉了心神的黃土如何依附在奶娘身上透視心月山莊、洞悉七蟲七花陣、竊取重要絕密信息、危機之中抵擋神沙小徑陣力求全身而退。後來如何斷手逃生、敗給天狐讓她安心，以免她狡兔三窟、匆忙逃竄、難覓蹤跡。如何激流勇退、誠心悟道、再造肉身，等等等等。 　　歐陽石講到動情處，如癡如醉。大家都沉浸其中。 　　演講席上的齊玉音神色憔悴而淡然，好像對眼前的一切都不以為意。甘瑩瑩則興致盎然。漸入佳境後，她索性拋開師父，來到歐陽石身側，不時補充或者佐證歐陽石的講述。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分享得津津有味，好像在吃正新雞排。 　　正得意時，頃刻之間，天地色變。漫天金色光芒，籠罩住整個火石山，蔚為壯觀。光芒中心交匯處，耀人眼目，宛如小太陽。 　　懸停在半空中的小太陽，掃描過金烏觀眾人。在場大小劍仙無不驚訝。有幾個忍不住抽出腰間飛劍，做好防禦準備。普清散人心中狐疑。他詢問的目光看向妙一真人，麵色不安。 　　寶意夫人，還有別的盟友？ 　　妙一真人微微皺眉，低聲說道：“掌門放心，是友非敵。這老頭子一向無寶不到，清談能有什麼油水，親自跑一趟，太小題大做了吧？”玄門正宗，有此排場者，不是掌門便是仙首。 　　片刻之後，從這鋪天蓋地的燦爛光華之中，緩緩走出一位麵容剛毅、怒發沖冠的老者，格外威嚴。普清散人心中暗覺不妙，前去發出清談會邀請之時，這位仙首拒絕得極為乾凈利索，不留情麵。為何現在大駕光臨？ 　　妙一真人站起身來，麵露微笑，朝著光芒中心拱手，說道：“神師，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來者正是蝴蝶穀早就成名的仙首，有戰神之稱的素威神師。素威神師須發旺盛，身材高大，四肢修長，壯碩威猛。雖然臉上掛著笑容，素威神師卻讓人感覺不到和善。 　　他是好鬥的戰神。老爆脾氣，就像隨時準備爆炸的爆竹，馳名仙林。他懸停空中，迎著妙一真人的目光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素威神師接受眾人的注目禮，一邊三百六十度上上下下打量金烏觀。人群中的花滿庚收斂全身的風流倜儻，收起折扇，恭敬說道：“弟子拜見師叔。” 　　素威神師微微點頭，終於開口說道：“沒想到，變化這麼大。”未等他落地，普清散人滿臉堆笑，疾步向前，拱手說道：“素威神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招呼不周，恕罪恕罪。” 　　素威神師一收周身光芒，用內力逼出一個虛假的笑容。他的笑容中閃過一絲冷峻，反而顯得更加威嚴。他雙腳落地，倨傲說道：“素威神師見過普清掌門。雪野派名不虛傳。珠光寶氣，金碧輝煌，耀人眼目。” 　　普清散人說道：“哪裡哪裡。” 　　素威神師繼續道：“這裡什麼都好，就是不像修真處。” 　　普清散人不理會弦外之音，不以為辱說道：“仙首謬贊，還請上座。” 　　素威神師不依不饒，說道：“準確點說，這裡簡直不像正宗門派修真處。”他言外之意，旁門左道中的人多半沉迷酒色財氣，才會有此華麗的建造和陳設。他將雪野派劃到異類之中，分明誅心之論。 　　一看就是來打架的。 　　普清散人仍然滿臉笑容，輕捋胡須，強作鎮定。他口氣聽起來萬分真誠，躬身說道：“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m 有龍則靈。洞天福地不在是否華麗簡樸，有真人坐鎮，自然氣象萬千，不同凡俗。” 　　普清散人眼角的餘光搜羅全場，打算召喚齊玉音過來施展雪野派待客之道。他不停向齊玉音使眼色。 　　齊玉音來到近前，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看向盛氣淩人的素威神師。她朝普清散人說道：“小妹內裡虛乏，想向掌門告假，休息幾個時辰。”她臉色蒼白如紙，像是為清談會累壞了。 　　普清散人說道：“這個嘛…” 　　花滿庚手搖折扇，自告奮勇來到齊玉音跟前，說道：“既然玉音姐姐累了，那讓我護送你回去休息吧！” 　　齊玉音不無困惑地看向他。 　　花滿庚嘿然一笑，說道：“當年在博克大阪，我和姐姐見過的…” 　　受到忽視的素威神師萬分不悅。他朗聲道：“庚兒若是要照顧這位齊玉音，怕是不用回蝴蝶穀了。” 　　花滿庚神色變得緊張起來。齊玉音早已悄然離去。 　　說話之間，妙一真人踱步迎上前去，來到素威神師麵前。她賣給普清散人一個麵子，道：“普清掌門所言，甚是有理。” 　　總不能和妙一真人當麵鑼對麵鼓乾。素威神師再次向妙一真人點頭致意，冷哼一聲，說道：“雪野派真是開天下修真先河，引領風尚。”他施法，拉過躲在人群中的花滿庚。 　　普清散人將齊玉音丟在一旁，謙恭說道：“雪野派春起之苗，需要悉心灌溉。今天神師蒞臨派清談會，蓬蓽生輝。我們也正好可以多多請教，裡麵請。”他一揮袍袖。 　　三人一同邁入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