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漆黑，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 　　可轉過最後一道彎，邁上最後一級臺階，山巔之上驟然明亮。 　　山巔平坦，芳草萋萋花海絢麗。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清泉叮咚作響。沿著清泉拾級而去，蜿蜒曲折之外，忽見高塔聳立。 　　高塔邊有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枝梢上掛著拇指般大小的花朵，如一隻隻剔透的小燈籠，正在在黑夜裡散發著清瑩的光。 　　樹下有一茅屋，舊而不破。屋前是空地，兩側是花圃和菜壟。那壟中菜色觀之如青，卻又瑩瑩有玉澤。 　　屋前空地上有石桌石凳，桌上沏茶，凳上有人。 　　路程在看見那個被石桌半遮半擋的人影那一瞬間，他腦子裡馬上就響起了白素貞剛才說的那句課文。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那人靜坐在石凳上，麵前擺著一杯熱茶。 　　但她沒喝，隻是擺著。 　　溫熱的茶水汽湧起一縷薄霧，像是也對她迷戀一般，縈繞飄揚，就是不肯散去。 　　此刻她目光向前，看著路程，看著白素貞，看著聶小倩，噢，當然，還有一隻矮矮的小貓。 　　隻是她雖目光看向這邊，可那雙明亮的眸子裡卻仿佛散發著一種沒有任何情緒的清冷。像那穹頂皎皎月光，把明亮給你，卻不屬於你。 　　那光雖給你，但也給世界。 　　她好看嗎？ 　　路程不好說。 　　因為他不確定用好看不好看這樣的形容去評判這樣一位存在，是否過於冒犯？ 　　那精致無暇的五官剪水的雙眸，以人類的審美而言自是堪稱完美的。 　　可路程卻覺得，當你真正看到她的時候，她那張堪稱完美的臉反而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她坐在那裡，便自有一種清冷皎潔讓人一見矚目。 　　以前的路程在美人兒這塊兒當然是個毫無見識的土包子，但在見過了白素貞聶小倩乃至方警官之後，路程的眼光是真被養刁了。 　　以前看過那些讓他哈喇子直流的明星美女，如今他隻覺深深地無趣。 　　可即便是如今這樣的路程，也仍舊為那石桌之後的絕色所驚。 　　不，不對。 　　那可能與美醜其實無關。 　　是她身上當真有一種不問紅塵遺世獨立的超脫。 　　如天上真仙！ 　　路程身邊的幾個美人兒裡，如果白素貞願意努力繃一下，不翻白眼不耍流氓，那大概她會是最有仙氣最像天外之仙的那個。 　　但僅僅隻是像。 　　她再怎麼繃再怎麼像，也還是像。 　　可石桌之後這位不一樣，她不是像，她就是。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這裡是真的有仙啊！ 　　路程區區一介凡人，如今站在真仙麵前，他還真有種自慚形穢的不知所措。 　　好在這時候對麵的真仙抬手緩緩做了個邀請的動作，然後有天上清泉般的獨特嗓音緩緩而起。 　　“貴客遠道而來，若不嫌棄，可飲一杯清茶。”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月光。 　　本來她剛上來的時候就想要直接去石桌那邊的，可她回頭看一眼發現身後的幾個人內齊刷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她還真有點兒好奇。 　　“乾什麼呢？” 　　“為什麼不動了呀？” 　　帶著這樣的困惑，月光也跟著在路程三人身邊停留了一會兒。不過等那石桌後的仙人開口，月光就不管這邊，一溜煙蹦蹦跳跳就去了。 　　月光奔跑著，在靠近石桌但還沒到石桌的時候，她雙腿在地上一瞪，整個貓已經高高飛了起來。 　　路程對這個動作可太熟了！ 　　這家夥每次想要人抱的時候都是這樣，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從某個猝不及防的角度狂奔過來直接就是“嗵”的一聲撞進你懷裡！ 　　這麼大一隻貓就這麼撞過來，跟兩塊板磚砸懷裡有什麼區別？ 　　所以每次都被砸得齜牙咧嘴的路程看見月光又用這個姿勢直奔那仙人而去的時候，嚇得整張臉都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月光！” 　　路程剛喊一聲，生怕大事不好。可他話音未落，那位從始至終清清冷冷的仙人竟然唇角微動，露出個極不明顯極不易覺察的微笑來。 　　如果不是被月光的舉動嚇得一直在盯著那位仙人的話，路程絕對無法看到也無法想象那仙人竟然會笑。 　　再不明顯的笑也是笑！ 　　緊接著那仙人隨手一接，不動聲色就將聲勢浩大的月光抱在了懷裡。 　　那平日撞得路程“嗵嗵”響的月光竟沒在她手中掀起半點兒波瀾。 　　“吃飽了？” 　　仙人伸手輕輕擼了一下月光的腦袋，當場就讓剛剛還活蹦亂跳的月光舒服得瞇起眼睛，連四肢都癱軟了。 　　不知咋回事兒。 　　路程看得莫名其妙的，好像也想把頭伸過去給擼一下子。 　　然後！ 　　然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路程腦子裡湧起這個念頭的時候，他仿佛看到對麵的仙人偏頭稍微看了他一眼！ 　　“臥槽！她不會能看透我心裡的想法吧？” 　　然後。 　　仙人真就又看了他一眼。 　　“……” 　　路程嚇得趕緊清空腦子。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道可道非常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路程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麼道家佛家，趕緊用自己能想得起來的各家真法洗了一遍自己的腦子！ 　　你別說還真有用。 　　路程亂七八糟默念一通之後，果然對麵的仙人就不再看他了。 　　不過人家剛才已經發出過邀請了，乾這麼愣著好像也不是個事兒，所以路程鼓起勇氣準備打破這怪異的沉默。 　　可他餘光一動，卻見白素貞先他而動。 　　隻見她婷婷裊裊邁著優雅從容的步子，不疾不徐的走到石桌旁，與仙人對坐。 　　她剛坐下，仙人便抬手為她斟了一杯清茶。 　　白素貞看著那杯茶，也沒喝。 　　“座上可是仙人當麵？” 　　那仙人放下茶壺，動作也是輕柔優雅。 　　“白姑娘何需明知故問？” 　　“世人修道尋仙，窮窮歲月。如今仙人當麵，我怎能不問？” 　　“白姑娘天資卓絕，修行若臻，自有飛仙之日，何須四處問仙？” 　　白素貞盈盈一笑，目光幽深。 　　“可我若修行不臻呢？” 　　仙人端起茶杯，微微向白素貞示意。 　　“便如此飲茶亦無不可。” 　　白素貞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端起麵前的清茶一飲而盡。 　　“茶不錯。” 　　那仙人便又執玉壺為白素貞再斟一杯。 　　“白姑娘若喜歡，自可常飲。” 　　白素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倆人好像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路程聽得個稀裡糊塗。懂了，又好像沒懂。 　　而且他特別好奇，她倆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吧？為啥對麵那位仙人開口就知道白姐姐姓白？ 　　她倆互相做過自我介紹嗎？ 　　總不能是月光說的吧？ 　　哎你還別說，好像真有可能哎！ 　　可惜這會兒月光已經在那仙人懷裡愜意慵懶得不要不要的，路程也沒辦法去把她逮過來追問。 　　不過這倒是讓路程突然對她倆的關係產生了一絲好奇。 　　“走小倩，我們也過去。” 　　“啊？老板我怕。” 　　“怕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感覺我好像一靠近她就會害怕。” 　　路程琢磨了一下，對麵是仙人，聶小倩是鬼，所以這就是天然的壓製嗎？正道的光照在身上，聶小倩無所遁形？ 　　“不怕小倩，你現在已經不完全算是鬼了，你正在不斷變成人，你可以大大方方走過去。” 　　“可是我……” 　　“沒事，有我在。” 　　聶小倩心裡一暖，有了些底氣跟著路程一起走到仙人麵前。 　　“這位仙……仙人……” 　　路程本來想喊仙子，可是看她那清清冷冷的樣子又說不出口，感覺好像有點兒輕浮？ 　　“我看我們家月光跟你很親啊，過去那些日子肯定麻煩你很多打擾你很多吧？” 　　話音剛落，兩雙眼睛齊刷刷看著路程。 　　一個是月光。 　　一個是仙人。 　　仙人看他他能理解，但月光你這家夥不是正愜意著嘛，怎麼也有興致看我了？ 　　路程正疑惑，就聽仙人先糾正了他的說法。 　　“修道之人，不可妄稱仙人。找書苑www.zhaoｓhｕyuａn.coｍ ” 　　“呃……” 　　啥意思？你不是仙人啊？那你怎麼整得仙氣飄飄從裡到外一副得道仙人的樣子？甚至就連你住的這個地方，哦喲喲，大晚上還有會發光的樹給你整得一片亮堂，就跟仙境有什麼區別？ 　　不過路程也沒有輕易相信，萬一人家隻是謙虛呢？ 　　“那不知呃……仙人如何稱呼？” 　　“林清漩。” 　　好名字！好在哪兒呢？路程編不出來！ 　　但就這名字，配她那清清冷冷仿如世外真仙的氣質，那當真絕配！ 　　“林……林仙人……初次見麵，非常榮幸。” 　　路程有點拘謹，主要他總覺得這個稱呼說起來依舊怪怪的。 　　不過他也沒敢過多耽誤，先給對方打了招呼之後，馬上又主動介紹了一下自己和聶小倩。 　　“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聶小倩，以前是一隻小鬼，所以見著林仙人你這位仙人了可能有點兒天然慫，你別介意。” 　　聶小倩就坐在路程身邊，一動不動，真是乖得不行也慫得不行。 　　甚至桌下她還有一隻手死死拽著路程的衣服。 　　林清漩抬頭看她一眼，目光依舊清冷，但語氣卻輕柔。 　　“小倩姑娘且放鬆，你我都是修行之人，無非所行之路有所不同罷了。” 　　聶小倩還是沒敢放鬆下來。 　　於是林清漩又道：“月光常與我說起你，說你待她極好，我替月光謝過小倩姑娘。” 　　聶小倩還沒反應，路程先愣住了！ 　　等等！ 　　你替月光道謝？ 　　為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