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某地。 某人斜倚著墻邊,身上披著隱蔽服。 另有一人悄然靠近,腳步如蠅蚤般輕微。 “你來晚了。”望著那個瘦小的人影,吳運鯤壓低嗓門說道。 “時間剛好。”對麵那人以黑布蒙麵,聲音聽上去有些尖銳。 “好啊......薛曠......你們最近可真了不得啊......” “噓......我們‘凈化者’的名字不要隨便喊......” “你們再這麼搞下去,很快就要被率先凈化了......” “死也得死在你們這些不稱職的‘滲透者’後麵......” 不知是工作原因,還是性格上的問題,吳運鯤與薛曠總免不了拌嘴。先前用玉玨遠程通話,兩人便時不常地對懟,如今見麵更是按捺不住地互嗆。隻是某時某刻,當袖中玉玨傳出震感後,他們卻在瞬間齊齊閉嘴。 “去見‘啟明者’吧。”薛曠清了清嗓子,邁步走向樓群深處。 “嗯。”吳運鯤拉高了衣領,在薛曠的帶領下遁入陰影之中。 雖然並非執牛耳者,可作為一名中層成員,吳運鯤卻也清楚組織的構架。他知組織以“人主”為最高統領,其下則以司掌諸事的“滲透”、“凈化”、“啟明”的三主為尊,並由三主各自統領“滲透者”、“凈化者”與“啟明者”。 滲透者顧名思義,以滲透工作為己任,多以常人的身份生活,並有不少成員把持著重要崗位。縱觀共和國的歷史,大量失蹤者之所以莫名蒸發,歷代滲透者們實屬功不可沒,而這些隱忍之人的最高目標,便是致力於滲透到各個角落,讓國家機器能在關鍵時刻為組織所用。 與滲透者們不同,凈化者們遊離在社會邊緣,始終活動於幽暗的陰影中。這些殺手強悍異常,對同類的生死默然至極,就隻聽從上級的命令行事,從不憚於對道途上的任何障礙實施凈化。滲透者與凈化者之外,則有更加神秘的存在,謂之啟明者。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吳運鯤和薛曠幾乎不會見麵。 兩人之所以會悄然聚首,便是因為啟明者的召喚。 作為“人主”的喉舌,啟明者擁有超然的地位。 不僅總體數量偏少,分支結構也更加扁平化。 如吳運鯤這樣的滲透者中層,尚有能夠使喚的小弟。 然啟明者們聽命於啟明之主,彼此之間並無地位高低之分。 至於大凡啟明者會現身,多半是“人主”有要事相告。 「這是出啥事兒了......」 吳運鯤猜不到狀況,因此難免心懷惴惴,而薛曠一路也保持緘默,不知是不想說話還是同樣心神不寧。沉默的氣氛之中,兩人鉆進某間舊屋,隨手帶上了吱呀作響的房門。此時屋內盡是破敗之相,唯有一顆夜明珠放射著微光,將墻邊的那些人影映得陰森可怖。 縱是看不清容貌,可吳運鯤卻也清楚,這些大抵是附近省份的同僚,便和薛曠找了個角落安心等待。隨著時間的推移,陸續又有十餘人到場,而後則有一道身影突兀出現。那人身著寬鬆的鬥篷,兜帽下的麵容模糊不清,而借助微弱的室內光線,則能隱約望見其胸前繡著一隻眼睛。 “見過啟明者。”吳運鯤等人異口同聲,朝那神秘人恭敬行禮。 “凈化者提高狩獵頻次,滲透者暫緩密捕行動。”沒有客套與寒暄,被喚作啟明者的神秘人低聲開口。“近期另有大型行動計劃,滲透者提前做好準備,等待滲透之主下令。” 啟明者平鋪直敘,沒有介紹前因後果,宛如缺乏情感的機器。 待指令宣讀完畢,場間諸人盡皆躬身,陋室內頓時寂靜無聲。 “啟明者......這命令的意義......可否不吝解惑?”過得片刻功夫,一名壯漢沒忍住開了口。 “你在質疑吾主的判斷?”啟明者極為緩慢地偏過頭,機械般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隻不過......”壯漢聽得脊背冒汗,當即屈膝半跪於地。“一般遇到大型任務,滲透者還有凈化者,基本上都步調一致,可這回偏偏岔開了......請恕屬下愚鈍,確實沒想明白。” 麵對屬下的疑問,啟明者不置可否。 陋室再度回歸寂靜,唯剩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零星的口水吞咽聲。 至於那名壯漢,則已然落得渾身冒汗,身軀難以抑製地輕微顫抖。 “罷了,反正都會知道,提前說說也無妨。”啟明者沉吟了片刻,最終悠悠開口。“吾主根據使者上次傳來的消息,判斷‘神種’已經接近蘇醒。可就如各位所見,當前的國內形勢並不理想,已經快到紙包不住火的程度了。” “所以吾主決定提速,趁泠雨入口還沒關閉,盡量往裡多送些燃料。”聽了啟明者的解釋,一個女人大著膽子接茬。“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才要停掉那些零散的密捕。” “沒錯,咱們要乾票大的,讓‘神種’在這個周期徹底蘇醒。”啟明者點了點頭,將手掌覆在夜明珠上。“為了偉大的事業,為了光明的未來,請各位務必恪盡職守。等新時代來臨的那天,你們的英勇事跡將會永載史冊。” …… 午夜時分。 秘密會議悄然落幕。 與會者們來得無聲無息,此時也迅速地各自隱沒。 吳運鯤離開陋室,曲折輾轉地繞了幾條小巷,中間還悄悄換了一次衣服,最後則來到某個隱蔽角落,輕輕鉆進一輛老舊套牌車裡。他在車裡靜坐片刻,將方才的行動回憶一遍,待確認沿途沒出啥紕漏,這才發動引擎踏上歸程。 昏暗的城郊小路上,老舊套牌車吱呀前行,兩側盡是淩亂的草木,上歲數的路燈忽明忽暗。吳運鯤握手方向盤,兩眼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驅動著車子沿小路勻速前行。 深邃的夜空之下,一輛破車開著遠光燈,在一片漆黑中孤影獨行,宛如在深海中漫遊的安康魚。周圍安靜得令人窒息,隻能聽見引擎的轟鳴聲,可吳運鯤此時此刻的心情,卻比海平麵上的洶湧浪濤還要澎湃。 作為資深滲透者,吳運鯤為組織賣命多年,對相關滲透工作駕輕就熟。借助調查員的職權之便,他屢屢為同僚們打掩護,給密捕與狩獵行動提供掩護。在日常的工作中,吳運鯤作為安治部官員,兢兢業業地保護著公民的安全。可在履行滲透者的職責時,他卻化身為漆黑的漩渦,將無辜的生命卷入深淵。 殘害生命與拯救生命,本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可在吳運鯤的眼裡,這卻存在因果邏輯。 犧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換來一個全新的天地。 這等理念為當今世界所不容,但卻無疑是人類進化的坦途。 更加強大的種群,更加公平高效的體製,更加接近完美的世界。 因為自己的功績,親友們也會享有福澤,獲得更為圓滿的人生。 「終於到了......終於到時候了......」 「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要有結果了......」 此刻四下無人,吳運鯤心緒翻飛,思潮如野馬般奔騰。 在興奮與焦慮的刺激下,他的心臟狂跳不止,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作為人類的領路者,他很清楚一個道理,即愚昧之眾總是大多數。 愚者畏懼改變,發自本能地抗拒進步,甚至會試圖傷害先驅者。 吳運鯤心裡明白,人類從蒙昧到開化的過程,是條遍布荊棘的艱難道路。作為鳳毛麟角的先驅者,則必須步履蹣跚地前行,冒著被同類抹殺的風險,帶領這些愚得可憐又可愛的人們走進嶄新的時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基於這樣的理念,吳運鯤從不多費唇舌,從沒妄圖靠言語開化愚者,就隻謹小慎微地做著該做的事。如今得知組織的計劃,他難以抑製地激動起來,隻因暗夜行軍的日子即將來到盡頭。 一個多世紀以來,偉大的組織篳路藍縷,拖著搖搖欲墜的軀殼,頂住了難以想象的壓力,如同一顆死而不僵的巨樹,將根須滲透到了天下每個角落。憑借微弱卻不屈的力量,先輩們上食埃土下飲黃泉,在世界的夾縫中艱難生存。 經過漫長的旅途,最關鍵的時刻已然迫近,而這同樣也是最危險的時刻。倘若稍有不慎,便會被頑固的舊勢力察覺,繼而被腐朽的國家機器吞沒,偉大的事業也會隨著生命的消逝一同沉淪。 可縱是踩著獨木橋,行走在黑暗深淵之間,吳運鯤卻仍然無所畏懼。 因為隻有這樣做,人類才能最終突出重圍,擁抱那無盡光明的未來。 「上個周期結束,那都是三年多前的事兒了......」 「使者給老大傳訊,也隻能是在那個時候......」 「這麼看來,老大早就知道神種要蘇醒了......」 「現在才下令提速,怕是因為快兜不住了吧......」 「老大也太謹慎了,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擱這兒惜字如金......」 便是麵對中層成員,人主都極少吐露世界的秘辛。 可在極為有限的信任麵前,吳運鯤卻依然盡心盡力。 隻因他堅信新時代必將來臨,人類也必將迎來嶄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