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出航前的預測，艦隊自磐灣軍港出發，前後大概需要八天時間，才能抵達北半球高緯度地區。進入迷霧海域後，艦隊則需適當降低航速，再花五六天方能抵達中心區域。 　　為保障航海體驗，官方選了昂貴的客輪，為參與者提供了舒適的環境。漫長的海上旅途中，參與者們能夠自由活動，在盡情享受舒適時光的同時，也有足夠的機會與同行之人增進了解。 　　...... 　　某天中午，天氣清朗。 　　海麵上浪濤翻湧，紛飛的白沫拍打著遊輪，迸發著綿延的清脆回音。 　　已是用餐時間，寬敞的宴會廳內人頭攢動，粗略一數至少有數百之眾。 　　男男女女們圍坐桌邊，或是受邀的企業老總，或是報名的合格者。 　　“敢問老先生貴庚？”一名中年人舉起酒杯，朝對麵的老者隔空一敬。 　　“今年八十有六啦。”那布衣老者輕捋胡須，麵帶笑意地舉杯回敬。 　　“看您精神這麼好，可真不像八十多的人。”中年人閱人無數，卻沒見過真正的異能者，此刻與仙風道骨的老者對談，興奮與好奇之情便溢於言表。“這有修為的人，當真跟一般人不一樣！” 　　“其實沒那麼邪乎，也都是些普通人，碰巧掌握了靈能而已。”一名青年頭頂皮帽，狼吞虎咽地擼著肉串。“都快紀元八世紀了，有權有錢才是王道，像我這空有一身修為，照樣沒車沒房沒女朋友。” 　　“你那是不善於推銷自己！”一名婦人抬起手掌，將青年歪歪擰擰的帽子扶正。“我跟你說，就你這形象，就你這身手，讓幾位老板幫著包裝一下，保準比電視上那些小白臉兒受歡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空氣中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隨著話題的逐漸深入，本次出海行動也被放到桌麵上。 　　“寧先生，我聽說這回出海，合格者都快擠破頭了。”一位女企業家軀乾前傾，將目光投向斜對麵的中年大叔。“我一個普通人，不太懂修行的問題，能不能幫忙解釋一下，晉升靈元期究竟有怎樣的吸引力？” 　　“跟別的行業比，其實也沒啥區別。”那中年大叔攤開雙手，頗為耐心地開始解釋。“就相當於一個職稱，全世界都比較認可。擁有這個職稱的人，能享受身為強者的樂趣，也往往會擁有更好的前途。” 　　“您這麼說我就明白了！”女企業家嫣然一笑，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便略微放低聲音。“對了寧先生，我之前聽說，您是從灼日省焱原市來的......” 　　“嗬，我知道您想問什麼。”似是猜到了對方的想法，姓寧的中年大叔笑著搖了搖頭。“我跟那個赫赫有名的寧家沒關係，隻不過老爸剛好姓寧而已。” 　　...... 　　午飯過後。 　　吳運鯤帶人在甲板上巡邏。 　　本次出海行動中，超能人口局的作用至關重要。 　　吳運鯤作為高級乾部，肩負著安全保障的重要使命。 　　可唯有極少數人方才知道，此行的他另有任務在身。 　　「把盡量多的人趕進泠雨，同時盡量避免暴露身份。」 　　這是滲透之主的命令，自然也是人主的授意。 　　吳運鯤非常清楚，為保證計劃實施，幾位比自己更尊貴的滲透者，將會在行動收尾之前以身殉道。至於他們這些中層滲透者，則需盡可能保證行動順利，同時避免在隨後的大清掃中暴露自己。 　　吳運鯤心裡明白，這會是場慘烈的犧牲，亦是通往勝利的必經之路。為了讓神種盡快覺醒，萬千同僚正在齊心協力，而根據任務分工的不同，則注定會有人倒在黎明之前。 　　「我們這回就各司其職，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吧......」 　　「殉道者無法見證的未來，必將由後來者親手締造......」 　　吳運鯤腦中想著計劃，不知不覺間有些走神。 　　以至於在繞過某個轉角時，險些與對麵的人撞個滿懷。 　　“哎呦！”那名中年大叔似是也在神遊，一個激靈退了半步。 　　“寧亢先生。”吳運鯤記憶力過人，很快便想起先前看過的資料。 　　“對不住啊長官！”見調查員們出現在眼前，中年大叔寧亢有些慌張，卻很快調整好了表情，擺出充滿歉意的笑臉。“剛才琢磨事兒呢，走路沒看道兒，抱歉抱歉！” 　　“不礙事兒，我也沒留神。”吳運鯤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深知異能者普遍對調查員心存戒懼，所以當即微笑著側身讓開了一條路。“乘船不比陸地，在甲板上活動的時候，還請您注意人身安全。” 　　“啊！謝謝您！”寧亢有些受寵若驚，點頭哈腰地迅速走遠。 　　“慢走。”望著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吳運鯤慢悠悠地擺擺手。 　　在吳運鯤看來，若想讓計劃順利進行，便應降低參與者的戒心。譬如在設定行動規則時，既不能將門檻定得太高，令有意參加者感到望塵莫及，又不能讓行動變得太像公益福利，以至於令參與者對舉辦者的動機產生懷疑。 　　作為中層滲透者，吳運鯤隻是一名執行人，沒有資格參與計劃的製定。可在執行的過程中，他卻略感欣慰地發現，滲透之主下達的許多命令，與他自己的思路不謀而合。 　　索取大額保證金，要求配合相關實驗，簽訂強製征召協議，並用繁雜的規則割裂了利益集團。種種這般跡象，既釋放出“政府有所求”的信號，又保證了力所能及者的數量。 　　至於負責安保的自己，則需在確保安全的同時，盡量創造相對輕鬆的氣氛。畢竟至少在明麵上，這是一次雙贏的合作，唯有減少不必要的對抗感，才能讓參與者感受到官方的誠意。 　　「這樣就好......」 　　回憶著寧亢的反應，吳運鯤隻覺一切順利。 　　他隨手整了整領口，率領巡邏隊繼續向前。 　　「還不錯......」 　　吳運鯤看不到的角落裡，寧亢雙手抱臂靠著欄桿。 　　笑容於他臉上浮現，瞧著莫名有些詭異。 　　在寧亢的眼裡，作為一名中層滲透者，吳運鯤倒還算得上稱職。自卑微之位摸爬滾打，在巧妙遮掩身份的同時，也逐漸掌握了重要權柄，暗中為組織的計劃保駕護航，已經算得上是優秀的執行者了。 　　可基於某些信息上的局限性，他的發揮空間也就止步於此。 　　畢竟除了人主欽定的滲透之主外，其餘滲透者對任務隻是一知半解。 　　遙想一個世紀以來，組織從未停止密捕，可出於掩人耳目的考慮，卻總會選擇高危職業者、抑或是地位卑微者下手。等到最近這幾十年，組織的規模愈發龐大，加之來自新世界的督促，人主便決定加大密捕力度，同時極大擴充凈化者隊伍，將個別狩獵行動升級為常規任務。 　　無論密捕還是狩獵，其目始終都隻有一個，那就是獲取人類的靈能器官。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是獲取烈陽人的靈核靈元，將之播撒在泠雨大地之上。因為放眼整個世界，隻有體質特殊的烈陽人，才具備成為祭品的資格，才能為神種的覺醒提供助力。 　　密捕與狩獵的關係，很像古人的兩種營生，即刀耕火種與與獵殺野獸。前者實施起來雖然容易，可想讓凡人在泠雨裡存活、並順利凝結出靈核與靈元，則是一場淘汰率極高的自然篩選。後者雖然效率更高，能直接獲得靈核與靈元，卻往往伴隨著獵物的激烈抵抗，以及三家異能者管理機構的追查。 　　組織通過反復權衡，製定了縝密的行動。 　　無論是對密捕還是狩獵，都有著巧妙的頻率把控。 　　上溯百十年來，同僚們謹小慎微，始終不曾暴露於陽光下。 　　可在今年年初，來自人主的最新命令，卻令如履薄冰的大夥狂奔起來。 　　此時此刻的艦隊中，有許多同僚潛藏其間，而千百裡外的泠雨附近，亦有大量凈化者枕戈待旦。滲透者們用心良苦，謀劃了這出驚天騙局，甚至冒著被研究院懷疑的風險，公開宣稱找到了化霾丹的原料。這一切的一切，隻為在周期的入口關閉前，將盡可能多的“養料”送進泠雨。 　　本次行動風險極大，不管結果是好是壞，都會帶來巨大的損失。按照人主的安排，甄炎和張天開這兩位高級滲透者，將作為必要的棄子在任務中獻身。九鬥集團聯合謊報信息，將不明真相之人騙到泠雨，雖然可以被算作受挾所為，卻也免不了因此遭到重創。 　　甚至以研究院為首的少數人，還可能因此發現端倪，猜出失蹤者的真相。倘若消息不慎走漏，組織恐將迎來大清算，經營多年的滲透網也會慘遭摧殘。然風險越大收益越大，倘若計劃能夠順利實施，那麼沉睡於泠雨的神種，也將在這個周期結束時徹底覺醒。 　　「這是黎明前的黑暗，等新時代來臨的那天，就可以站在陽光下了。」 　　在如今的組織裡，這句話無人不知，而懷著對勝利的憧憬，大家也在盡心盡力地履行著職責。可寧亢卻非常清楚，在本次的出海行動中，除了“養料”輸送任務以外，實則還要將一位“接引使”送進泠雨。 　　周期開始之時，總有滲透者或凈化者被選中，作為神聖的接引使深入泠雨。所謂接引使的任務，一是要保護尚未覺醒的凡人，二是要阻止大型聚落的形成，三是要做好與使者對接的準備。 　　「周期結束之前，使者會召見接引使，考核這個周期的工作。」 　　「若存在失職行為，則有可能受到懲罰，甚至被當場剝奪生命。」 　　「若稱職地完成任務，則會視情況受到賞賜，回歸組織後晉升啟明者。」 　　「若超水平地完成任務，則有可能被使者接引，提前去往那邊的世界。」 　　大凡被接納的組織成員，多少都聽過這樣的傳聞。 　　可寧亢心裡卻非常清楚，這隻是蠱惑人心的騙術。 　　作為天外智慧生命，使者的力量太過強大，無法突破壁障降臨泠雨，自然無力讓世人去往彼方，而像寧亢這樣的啟明者，也沒有哪個是接引使晉級來的。畢竟上溯百餘年，泠雨大陣被徹底改變，隻能在特定條件下進入，卻完全沒有離開的方法，所以派到泠雨裡的接引使，其實都跟失蹤者們一起殉葬了。 　　「神種徹底覺醒之前，沒人能夠離開泠雨。」 　　這是組織高層才知道的秘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ｃom 　　無論人主還是三大主宰，抑或是尋常啟明者，都對此深信不疑。 　　直到某年某日，他們發現了“鬼”，也就是逃離泠雨的失蹤者。 　　對於偶爾出現的鬼，組織底層並不意外，因為在這些人看來，泠雨既然存在固定出路，那麼被失蹤者偶然發現，也並非不可理解的事情。可對知道真相的高層來說，泠雨存在逃離通道這件事，則無異於是一道震耳驚雷。組織高層這才意識到，經由時間的洗禮與侵蝕，泠雨地區的禁製已然鬆動，逃離泠雨不再是不可能之事。所以借由這次任務，人主決定加派接引使，甚至破天荒用了啟明者。 　　也就是寧亢本人。 　　寧亢心裡清楚，人主會選擇啟明者，主要是出於三個目的。一來泠雨已然重啟出口，啟明者既不必擔心被困死，便有責任深入其中探查情況。二來啟明者知道內情，如能與先前的接引使對接，便可編造理由變更任務目標，令蒙在鼓裡的底層不至於發現真相。三來神種覺醒在即，為保證計劃的順利施行，啟明者有責任全程守望監督，並順便把近期收集的靈元靈核帶進泠雨。 　　此行的兇險程度，寧亢當然心裡有數，卻知使命高於自己的生命。至於同行的族弟族妹，雖然與自己並不相識，但若能捎帶手予以照拂，也好歹是為家族盡一份心了。 　　青空之巔，烈陽炫目。 　　中年大叔站在甲板邊緣，身側被拉出淡淡的影子。 　　船舷兩側，浪濤依舊澎湃紛飛。 　　海麵之下，則有暗流滾滾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