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聚聚啊!”聽筒裡傳來掉渣餅一樣的大嗓門。 “行啊!什麼位置?”李暮雨想都沒想便答應下來。 “鐘樓街!老地方!” “成!明兒晚上見!” 在李暮雨的朋友裡麵,有兩人與其關係最鐵。 其中一個是發小唐威,另外一人名為劉建光。 劉建光在家中排老三,大哥二哥皆是優秀商人,至於其父劉福壽董事長,則是國內頂級財團“金炳集團”的現任掌舵人。劉建光外貌出眾,為人處事極富情商,年少時便常出入上流交際圈,深得諸多富商巨賈們的喜愛。 初中畢業以後,劉建光無視家中安排,報考了平民公立學校,因此與李暮雨成了前後桌。盡管身為超級富二代,劉建光卻從未看扁李暮雨,加之兩人脾氣秉性頗為相投,久而久之便成了關係極好的哥們。 如這樣的周末小聚,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 翌日下午。 李暮雨來到鐘樓街。 此地位於市中心的商圈,因街區內的舊鐘樓得名。 過去幾十年經歷過多次翻修,如今是首都最繁華的步行街。 劉建光口中的老地方,便是這裡的某家餐廳。 擠出洶湧的人潮,途經翻新後的鐘樓,路過服裝專賣店,李暮雨走進某幢高層建築,見禮儀小姐早已在門口恭候。乘貴賓專梯來到頂層,他隨禮儀小姐踏入長廊,踩著昂貴的石料往前走,不多時來到某個包間門口。 “劉先生打擾啦,李暮雨先生到了。” 禮儀小姐按響對講器,輕言細語地通報一句,待聽到門鎖的開啟聲音,則優雅地擺出請進的手勢。李暮雨踏入包間,隻見屋內裝潢精致考究,而在靠墻的長條沙發上,則坐著個四仰八叉的年輕男子。 “小雨,來啦!” 劉建光容貌英俊,鼻梁如山峰般挺拔,濃眉之下生著雙桃花眼,再配上價格不菲的行頭,儼然一副玉樹臨風之姿,唯獨其發型顯得古怪至極,竟是將頭發朝上方擰成螺旋。 “噗!你咋也整個大糞頭啊!”李暮雨曾嘲笑過盧峰的審美,如今見自家好友整了同款發型,則登時爆發出沒心沒肺的大笑。 “糞你大爺!這是今年最流行的甜筒頭!”劉建光嗤之以鼻,朝李暮雨高高豎起小拇指。 “你趕緊換個發型,要不最近別想泡妞了。” “你這百分百鐵處男,還教訓起哥來了?” 平時在公開場合,哥倆尚且人模人樣,私底下卻完全沒個正形,隻因在三年的高中生涯裡,他們是彼此最忠實的損友,早已習慣了互相揭短拆臺。高中畢業以後,李暮雨去了首都大學,劉建光則去了所私立學校,兩人的見麵次數有所下降,可彼此間的相處模式卻未改變。 “唉,生活無趣啊......”點燃一根昂貴的香煙,劉建光罵罵咧咧地抱怨起來。“簡直是浪費青春,都想直接退學算了!” “你敢退學,叔叔還不弄死你。”李暮雨身體微微後仰,極力反抗著難聞的二手煙。“你以後得繼承家業,好歹也得鍍層金不是。” “還是高中時候好,作業全能抄你的。”劉建光拋了個媚眼。 “連我名字都抄上了,害得我跟著罰站!”李暮雨翻了個白眼。 “你給齊筱雅辦宴會,我借你別墅用,咱倆清了!”劉建光據理力爭,隨後突然來了精神。“唉,我問你,跟齊筱雅還有聯係嘛?” “聯係個屁,都多久了。”李暮雨抓起幾枚腰果,一股腦地塞進嘴裡,口中聲音含混不清。“各有各的生活,別互相裹亂了。” “倒也是!有那上官小妞兒在,前女友就是個屁了!”劉建光眉毛輕挑,露出賊兮兮的表情。 “凝漪我可沒啥指望,況且這樣就挺好的,也不需要非談朋友。”李暮雨將滿口腰果咽進肚子。 “我跟你說,這男女之間吧,無非那麼點兒事兒!”劉建光搭住李暮雨的肩膀,以前輩般的口氣諄諄教導。“甭管什麼浪漫什麼情調兒,全都是最後那事兒的鋪墊!” “成天就知道琢磨下三路!”李暮雨露出滿臉鄙夷。 “不過要我看吧,整這虛頭巴腦的,對你倆也未嘗不好。”劉建光吸了口香煙,往李暮雨臉上吐了幾個煙圈。“省得你精蟲上腦真給她辦了,趕明兒讓人扔潮黑河裡喂魚,你哥我還得跑過去幫著收屍!” “你當是舊社會啊,還扔潮黑河喂魚……” “你就不聽勸吧,哪天真挨收拾,後悔都來不及……” 今天晚上的小聚,劉建光不止叫了李暮雨,同時還另外請了幾位朋友。其時未至黃昏,受邀的人們都沒到場,哥倆在包間裡呆得無聊,便決定先去鐘樓街上逛一圈。 離開高檔餐廳,兩人鉆進路邊的小巷,很快尋到一家熟悉的店鋪,各自點了份熱氣騰騰的煎餅。遙想高中時期,他們便時常光顧此店,如今一晃四年時間過去,店主依舊是那個憨厚的大叔,攤出的煎餅也依如往日般噴香。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還這麼地道!”劉建光咬著煎餅,英俊的臉孔上幸福橫溢,完全沒有富家公子的自覺,倒像是個衣冠楚楚的屌絲。 “咱班同學的老三樣兒:學校門口的麵館兒,大馬紮街的鹵煮攤兒,另外就是這家煎餅店!”李暮雨揚起脖子,打了一個韭菜花味道的嗝。 “那鹵煮攤兒老板,後來也不乾了,真是可惜了。”劉建光嘆了口氣。 “聽說是因為老婆失蹤,就帶著孩子回老家了。”李暮雨想起某些傳聞。 “這一失蹤啊,下輩子見咯……” “是啊,好好的家就毀了……” 哥倆走在熱鬧的街上,一邊啃煎餅一邊聊往事,不知不覺已是臨近傍晚。李暮雨尋思時剛好,便建議劉建光返回餐廳,一不留神沒注意前麵的路,在轉角處跟一名光頭男子撞個滿懷。 “沒長眼睛啊?!” 光頭男子體形偏胖,頸部纏了條大金鏈子,看上去三十來歲的模樣。此時的他雙目圓睜,一麵朝李暮雨大吼大叫,一麵用力扇撣自己的前襟,試圖抖掉黏在上麵的煎餅渣子。 “啊,不好意思。”李暮雨欠身致歉,就準備與劉建光離開。 “跑什麼跑?!”光頭男子側身橫跨,擋在李暮雨的麵前。 “沒看路,對不住。”李暮雨沒理對方的態度,依舊耐著性子道歉。 “對不住就完了?!你是不是瞎啊!小王八蛋!”光頭男子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李暮雨的衣領。 “嘴巴放乾凈點兒!又不是故意的!”劉建光見狀麵色一沉,拍掉光頭男子的胳膊,把李暮雨往後拽了半步。 “瞪大眼睛看看!給老子蹭成啥樣了?!”光頭男子眉頭倒豎,使勁扯住自己的衣服,伸手指向那幾不可見的油漬。 “咋比老娘們兒還矯情呢?!”眼見人群被爭吵吸引,劉建光不由得一陣厭煩,頗有踩到狗屎的感覺。 “知道這衣服多貴嗎?!我告訴你們!五千塊!”光頭男子兩手叉腰,眼睛瞪著劉建光和李暮雨。“你們丫這種底層賤民,論斤賣了都賠不了這我衣服!我呆會兒還得去見貴客,你讓我穿個臟衣服......” “閉嘴!再買一件兒去!” 沒等光頭男子說完,劉建光便截斷話頭,掏出一遝鈔票扔向對方。 李暮雨有心阻攔,卻見劉建光大步走遠,隻得忙不迭跟上前去。 ...... “你乾嘛非給他錢啊......” “就當我送丫兩條煙了。” “他明擺著就是找茬。” “我懶得跟丫吵,再耽誤了聚會。” 餐廳的包間內,哥倆窩在沙發裡,猶自議論著方才的事情。 恰逢此時,墻上的對講門鈴響起,兩女一男相繼走進屋內。 為首的女子容貌艷麗,身穿亮紫色高叉旗袍,濃妝艷抹的臉上笑容嫵媚。其後的女孩大約二十歲,生有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穿著得體的墨綠色長裙,烏黑的馬尾垂落於腦後,青澀的模樣楚楚動人。末尾的男子相貌平凡,身著廉價的襯衫與長褲,腳下的旅遊鞋破爛不堪,看上去相當地不修邊幅。 男子名為楊泰然,嫵媚的女子叫做姚雲箏。 兩人是劉建光的好友,亦與李暮雨有過幾麵之緣。 至於那個年輕女孩,李暮雨卻並不認識。 可從那膽怯的神態來看,大抵是絕少出席這種的場合。 楊泰然生性隨意,寒暄兩句便即落座,自顧自地嗑起瓜子,而姚雲箏則笑臉相迎,與桌邊的哥倆熱聊起來。姚雲箏其人性格外向,與男性相處時每每勾肩搭背,李暮雨對此始終不太適應。反觀劉建光卻應對自如,散漫的屌絲模樣早已消失不見,搖身一變成了風度翩翩的公子哥。 “劉公子,我來介紹一下哈。”與劉建光調笑一番後,姚雲箏將那年輕女孩拽到身旁。“莫鳳嬌小妹妹,寒沼市莫家人,去年剛考到首都來念書。” “初次見麵,我叫劉建光。”劉建光溫雅開口,言行舉止恰到好處,麵部表情沒有半點瑕疵,活似一名知書達理的紳士。 “劉公子您好!”莫鳳嬌神情扭捏,略顯局促地伸出手,隨即被劉建光微笑握住,而李暮雨對自家好友頗為了解,則敏銳捕捉到那股飆升的雄性荷爾蒙。 本次私人聚會,姚雲箏請來了兩位新朋友。 如今莫鳳嬌已到現場,另一人也正趕往鐘樓街。 “錢先生說,他得稍微晚一些,讓我跟你賠個不是。”姚雲箏開口說道。 “無妨,就是個私人聚會。”劉建光隨性搖頭,請幾位好友各自落座。 不過數分鐘時間,開胃前菜便被陸續端上桌,皆是價格不菲的珍饈佳肴。三男兩女品茶閑談,場間的氣氛輕鬆愜意,唯獨莫鳳嬌初來乍到,始終保持著拘謹禮貌的笑容。 劉建光將一切看在眼裡,隨後表示要失陪片刻,便與李暮雨離開包間。 邁入狹長的走廊,翩翩公子哥麵容變幻,周身重新散發出賤氣。 “你注意到沒有,那莫鳳嬌妹妹,時不時就瞅我!” “拉倒吧你,臉上有花兒啊,還時不時瞅你……” “你這處男懂個蛋......”行至某處偏僻的電梯間,劉建光將一張鍍金卡片塞給李暮雨。“幫我個忙,你從這兒下樓,斜對麵兒鐘樓大廈……” 安靜的電梯間裡,哥倆正交頭接耳,秘密謀劃著什麼。 幾乎同一時刻,貴賓區另一側。 在禮儀小姐的帶領下,兩名男子正在往裡走。 兩名男子都是光頭,其中一人皮膚黝黑,身材生得相對勻稱,看上去五十歲上下。另一人體形偏胖,身穿白色高檔正裝,頸部纏了條大金鏈子,正是不久前與劉建光吵架的那位。 “旺財,一會兒機靈點兒,別給我整幺蛾子。”錢超多側過腦袋,把錢旺財的領帶拉正。“劉家老三雖然還在念書,可早晚是要繼承產業的。這回難得有貴人牽線,得給對麵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才有機會搭上金炳集團這條大船,聽明白了沒有?” 作為近年發跡的商人,錢超多的事業風生水起,可是對子女卻缺乏教育。他知錢旺財尚不成熟,有意帶兒子出來見世麵,又唯恐其壞了自己好事,故而一路叮嚀囑咐不止。 “爸,我知道啦!你都說八百遍了!” 錢旺財滿臉不耐,低著頭按壓領口。 待視線無意間掃過前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則看到一縷極淡的油漬。 那抹痕跡明明幾不可見,他的眉毛卻擰到了一起。 作為富商之子,錢旺財頗有優越感,深知自己與蕓蕓眾生的區別。 他隨便一頓簡餐,至少都要四五百塊,相當於尋常大學生半個月的開銷。 他家有四輛轎車,最便宜的也值一百多萬,是平民不敢奢求的昂貴座駕。 他每次出國旅行,即便沒有刻意鋪張,也會花掉普通家庭好幾年的收入。 父親的那塊手表,是薑局長送的禮物,每年限量生產一百隻,其售價約等於首都郊區的一套房子。即便有人高價尋貨,通常也是有價無市,足可謂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錢旺財非常清楚,窮人與富人之間,存在巨大的鴻溝。 如自己這般尊貴的生活,是普通百姓望塵莫及的。 兩個世界僅存的交集,無非是窮人們運氣好,恰巧降生在了共和國,享受著一樣的公民待遇,能夠自由出入公共場所,免費使用各種公共設施,而偏偏這些賤民的舒適生活,是建立在富人繳納的稅款之上的。 目光短淺,缺乏智慧。心無敬畏,肆無忌憚。 走著富人掏錢修建的道路,乃至用骯臟的食物惡心他。 錢旺財一想到這些,心裡就莫名地火大。 「賤民......」 衣服本身就不太臟,錢旺財自不會再買一套,所以劉建光遞來的鈔票,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零花錢。在腦中詛咒謾罵一番,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揚起自認為得體的笑容,準備參加接下來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