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的味道(1 / 1)

夜色宛如巨大的披風,強勢籠罩了無垠天穹。   可在試圖入侵首都領空時,卻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   不計其數的霓虹燈交相輝映,覆蓋著繁華都市的每個角落。   街道上依舊摩肩接踵,一派熙來攘往的模樣。   烈陽共和國的首都,本就是一座不夜城。   作為共和國的中心,首都在保持先進的同時,也適當維持了歷史原貌。舊帝國的城墻遺址尚在,時隔多年仍然屹立不倒。引潮黑河水修建的護城河,如今依舊服務於首都水利係統。至於市中心東側,這片坐擁數百胡同的居住區,其歷史則可追溯至上個世紀。   李暮雨的家,就住在這裡。   進入舊城區後,街道開始變得狹窄,公交車逐漸放慢速度,不多時便停在一處胡同口附近。這條胡同不足五米寬,借著街邊昏暗的光線,能夠隱約看清路牌上的五個大字------朱宜賓胡同。   首都的夜晚依舊喧囂,但隻要往胡同深處走,往往便能收獲安靜寧謐。此時已經入夜,狹長的胡同裡空蕩蕩,李暮雨踩著灰磚緩步前行,任憑路燈反復揉捏自己的影子,而在橘色光芒照不到的角落裡,則偶有黑瘦的野貓飛快溜過。   李暮雨不疾不徐地行走,不多時來到胡同的中段。   這裡有間不大的平房,屋門被漆成了朱紅色,窗簾後麵漫溢著柔光。   他從兜裡取出鑰匙,插入帶銹斑的門鎖,舊鐵門便應聲而開。   鐵門後方有個隔間,既算門廳又算廚房,四壁早被油煙熏得焦黃,灶臺上擺滿了老舊廚具。李暮雨換了雙拖鞋,輕輕邁入下一道門檻,如此便來到家中的主體部分------一間集客廳、餐廳和主臥為一體的小屋。   屋內陳設極為樸素,案臺的木紋已然模糊,折疊餐桌豎在爆皮的沙發旁,褪色的組合櫃上放著破電視,對麵則是一張簡易木製單人床,構成床頭的材料僅為幾根空心鋼管。   一個胖老頭正坐在床邊。   便是李暮雨的叔爺李亮。   “小雨,回來啦!”李亮體形富態,穿著粗布衣褲,身材比李暮雨略矮。眼見孫兒歸來,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渾圓的臉頰登時泛起亮澤。   “叔爺,還沒睡吶!”望著李亮稀疏的白發,李暮雨齜起滿口白牙,將灰色外衣丟到旁邊,露出白裡透紅的笑容。   自打記事時起,李暮雨便沒見過父母,叔爺李亮即是唯一的親人。   李亮是名退休工人,自己打了一輩子光棍,晚年則開始撫養孫輩。   爺倆的日子不算富足,然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卻也過得平靜幸福。   “吃沒吃晚飯啊?我給你煮碗麵去!”擔心孫兒餓著肚子,李亮便要起身去煮麵條。   “您快坐著!我跟建光吃過了!”李暮雨挽住李亮的胳膊,笑著將叔爺扶坐回床上。   “那給你弄碗湯!吃完了灌灌縫兒!”   “別介別介!我肚子都撐歪了!”   “你這外套太薄了!明兒換件厚點兒的!”   “不用啦!這都快六月了!走幾步路都冒汗!”   尋常的大嗓門,尋常的噓寒問暖,就如每位尋常長輩那般。   對於孫兒的關心,李亮與尋常老人無異,皆是吃飯穿衣類的瑣事。   “馬上要畢業了,抓緊時間去外麵耍,不然以後該沒空了!”對於即將畢業的孫兒,李亮並不關心工作問題,反倒鼓勵李暮雨安享閑暇。   “外麵有啥可耍的,還不如跟您下棋呢!”李暮雨微笑搖頭,隻因他本就是個宅男,與其到外麵花天酒地,倒不如在家裡陪著叔爺。   “錢快不夠花了吧?這回多拿點兒走!”李亮掏出一遝皺巴巴的鈔票。   “有的是吶!沒了我再管您要!”李暮雨將那幾百塊烈陽幣塞了回去。   “你這孩子!平時別那麼摳摳縮縮的......咳咳!”   “您坐著別動!”   見李亮咳嗽連連,李暮雨便端起茶缸,準備給叔爺盛些熱水。   待走到桌邊時,則剛好瞥到一盒藥片,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   那是盒廉價降壓藥,隻值十幾塊烈陽幣。   李暮雨不止一次叮囑,讓李亮換種更好的藥。   奈何叔爺始終都不聽勸,一直在吃差勁的便宜貨。   “您就聽我一句勸,別的東西就算了,藥可真不能省著。”盯著破損生銹的搪瓷茶缸,李暮雨略帶埋怨地嘟囔一句。   “吃這藥血壓就能控製住,買那老貴的玩意兒乾啥!”李亮不以為意,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您要這樣,我下星期去找陳哥,可就拉下臉管他求藥了。”李暮雨盛了半缸熱水,扭頭坐回叔爺身旁。   “甭介甭介!可別麻煩大科學家!下回我就換個貴的!”李亮敗下陣來,滿口答應李暮雨。   ......   時至深夜。   李亮已經酣然入睡,李暮雨也回到裡屋。   這原本是個雜物間,自從李暮雨上初中後,李亮便騰出地方給孫兒單住。奈何裡屋麵積窄小,僅僅一套普通鋼架床,便已占了屋內半壁江山,隻剩幾平米的空間可供活動。   縱然條件有些艱苦,李暮雨卻不以為意。   隻因這逼仄的小屋,是他歸屬感的源頭。   “啊......舒服......”   李暮雨脫去外衣外褲,擺出大字型仰在床上。   皎潔月光透過玻璃窗,溫和地漫入他的雙瞳。   在撩起淡淡倦意的同時,也帶來綿柔的款款安寧。   作為首都土著,李暮雨自幼生活在舊城區,屬於胸無大誌的普通市民。   生於平凡的家庭,接受大眾式的教育,畢業以後從事尋常的工作。   普普通通的經歷,普普通通的條件,便是屬於他這普通人的生活。   若說內心的期待,則無外乎身心康健,以及讓叔爺安享天年。   若再有些奢求,無非便是好友常聚,以及收獲一份今生所愛。   這簡簡單單的生活,便是他眼中的世界。   “呼......呼......”   思緒逐漸淩亂,愈發沒有邏輯。   李暮雨呼吸放緩,不覺間閉上雙眼。   睡夢中的他回到童年,見自己正跟唐威玩耍。   炎熱的夏日午後,兩個孩子蹲在墻邊避暑,碧綠的樹冠裡蟬鳴不止。有老大爺推著平板三輪車,反復吆喝著“啤酒冰棍兒涼汽水兒”,紮著麻花辮的姑娘歡笑跑過,登時勾走了唐威的三魂七魄。   畫麵倏忽之間變幻,他回到自己的高中。   其時剛好午休,操場上擠滿了學生,有的抱著籃球揮汗如雨,有的三兩成群結伴散步,更有甚者躲在樹蔭後麵偷偷吸煙。他自己則踩在塑膠跑道上,身旁是個年齡相仿的女孩,生有一頭漂亮的栗色卷發。   畫麵突然再度旋轉,他又來到胡同口處。   身邊仍然是那個女孩,正望著路牌怔怔出神。   “朱宜賓胡同......為什麼叫這個名啊?”   “本來叫豬尾巴胡同,因為不文雅被改了。”   聽了他的解釋,女孩笑出了聲。   他順勢牽起女孩的手,邁步朝胡同裡麵走去。   他扭頭望向她,卻見她的容顏開始模糊,栗色卷發化作順直的青絲,被自己握住的手臂愈發柔軟,於陽光下折射出凝脂般的光澤。她朝他嫣然一笑,朱唇彎成了一輪新月,天地也為之黯然失色。他的心臟砰砰亂跳,轉臉卻見朱紅鐵門大開,門口站著滿臉笑意的叔爺。   ......   “呼......這夢做的......”   李暮雨睜開雙眼,見窗外晨光熹微。   旖旎的夢中畫麵尚未散盡,縷縷香味卻隨之鉆進鼻腔。   沉睡的味蕾瞬間喚醒,李暮雨頓時唇齒生津。   待他晃晃悠悠地走出裡屋,便看到支起來的折疊餐桌。   兩碗麵條擺在桌上,正自冒著滾滾白氣。   “小雨!吃飯了!”   李亮走出廚房,手裡端著一盤鬆仁肉腸。   爺孫倆在桌邊坐定,美好的一天就此開始。   新鮮翠綠的蔥花,軟硬適中的麵條,泛著鹹香的清湯。   加上碗底的臥雞蛋,以及那盤可口的肉腸,正是李暮雨最愛的晨食。   “把這雞蛋也吃了!”   “不用啦!一個就夠了!”   “小孩兒長身體!就得多吃點兒!”   “我都二十二了!隻能橫著長了!”   “你現在太瘦!就該往胖長點兒!”   “您這兒喂豬吶......”   “閉嘴吃飯!”   “唔......”   尋常的勸吃勸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尋常的推辭與妥協,如同往日般的重復播放。   李亮做了兩顆臥雞蛋,原本應該是一人一顆,卻非把自己那顆塞給孫子。   李暮雨拗不過叔爺,隻得接過滾燙的雞蛋,開始享用美味的早餐。   麵條被唇齒研磨,煥發出沁人心脾的鮮香。   溫熱的湯汁滑入食道,於胃中漾出滿滿暖意。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叔爺的老一套。   品嘗著家的味道,李暮雨的嘴角揚起微笑。   鐘樓街啃煎餅,大排檔擼肉串,路邊攤喝鹵煮。   陪著唐威吃燒烤,帶上官凝漪下小館,跟隨劉建光出席盛宴。   二十二年的生命裡,李暮雨嘗過許多美味,可唯獨這口麵湯最為難舍。   隻因珍饈能滿足一時,叔爺的家常菜才是生活。   依如在人生旅途中,他會經歷很多不同的階段。   從牙牙學語到寒窗苦讀,如今又將邁入廣闊的社會。   他會與形色各異的同類打交道,由此與不同的世界產生交集。   可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小屋與老人必定相隨,始終是他心靈的大本營。   旭日冉冉升起,照亮屋中陳設,再漫入青年的瞳孔。   映入眼中的一切,早已刻進他的腦海,成為了屬於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