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蝸居養傷(1 / 1)

“他怎麼了?!”   “先讓他坐下!”   火光微芒的小屋裡,一男兩女圍在爐邊,正要品嘗煮好的肉湯,扭頭見唐威麵色蒼白、被李暮雨架著進了門,也再顧不得享用晚餐,急忙將一瘸一拐的壯漢扶到床上。   李暮雨蹲在地上,小心掀起唐威的褲腿,隻見傷口又開始冒血,兼有灰白色的膿液不斷滲出。林彤歡道是感染所致,便先給傷處進行了清理,隨後敷上新采來的雪片花。   “有點兒疼,稍微忍忍。”林彤歡躡手躡腳地裹好紗布。   “啥感覺都沒有!”唐威咧嘴一笑,滿不在乎地豎起大拇指。   敷上雪片花以後,唐威的痛感略微緩解,食欲卻沒有完全恢復,便示意同伴們先行用餐,自己則閉著眼睛開始養神。可還沒過兩個小時,花瓣的藥力便似完全失效,他的體溫也出現上升的趨勢。   “怎麼就燒上了......”李暮雨聲音如常,心臟卻跳得厲害。   “放心,死不了!”盡管傷勢莫名加重,唐威的心態依舊樂觀。   “不像是一般感染。”林彤歡查看傷口,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唐威先前挨了一口,幾人隻道是普通外傷,而如今傷勢無端惡化,他們才各自緊張起來。林彤歡忙於照顧傷員,隗迷和馬南歸安靜地收拾衛生,李暮雨則乾脆靠著窗欞怔怔出神,小屋內的氣氛隨之沉悶下來。   “嘶......這王八犢子玩意兒......”沉默的空氣之中,響起唐威的嘟囔聲。   “怎麼了?”李暮雨扭臉望去,見唐威眉頭緊鎖,竟似在暗中較著勁。   “有一股子邪氣,我腦袋頂著就好點兒,稍微一走神兒丫就來勁......”唐威近乎胡言亂語,聽得其餘幾人麵麵相覷。   “你吃點兒肉試試!”李暮雨似是有所領會,急忙從鍋裡撈了些犬肉,撕成細碎的肉條喂給唐威。   唐威吃下犬肉,麵色逐漸趨於緩和,連帶著體溫也有所回落。李暮雨見狀鬆了口氣,臉上終於恢復了笑意,一邊指導自家兄弟調動靈能,一邊向不明所以的同伴解釋自己的猜測。   “狗嘴裡有些東西,咬人以後會傳染。”李暮雨言簡意賅。   “得靠超能力來抑製?”隗迷聽了這話,很快納過悶來。   “勤換著藥,狗肉別斷,能控製住。”林彤歡檢視傷口後說道。   在李暮雨的引導下,唐威做出了準確描述,即傷處有某種古怪的氣息,而若將體內靈能運至傷處,便可有效抑製那種不詳之氣。其時夜色漸濃,五人尋到了治療方法,懸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強烈的疲憊感也接踵而至。   馬南歸先前獨自行動,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此時四仰八叉地躺到床上,過得片刻功夫便酣然入夢。李暮雨擔心廣場的情況,決定獨自去胡同口盯梢,便囑咐隗迷留意小屋周圍的動靜,而林彤歡則主動承擔起照顧傷員的任務。   “外套還你。”唐威舉起李暮雨的外套。   “我不冷,你蓋著。”李暮雨果斷搖頭。   “扯淡!拿走!”   “不行,你現在......”   “穿我的吧,我的暖和。”   隗迷站在旁邊,見兄弟倆爭執不下,便脫掉自己的裘皮大衣。李暮雨見狀也沒推辭,就隻略帶謝意地點點頭,將帶著體溫的外套披在身上,給煤爐封好火後拎起鋼管出了門。   “沒看出來,還挺體貼。”唐威精神稍緩,朝隗迷打趣道。   “老娘一直這麼體貼好不好!”隗迷傲嬌地翻了個白眼。   ......   屋內早已恢復安靜。   唐威閉目躺在床上,讓意念集中於體內,引導靈能不斷飄向傷處。   兩股氣息反復相抵,持續刺激著感官神經,令壯漢的額頭不停冒汗。   不知過了多久,腹部漾起些許饑餓感,應是先前吃的犬肉消耗殆盡。   他慢吞吞地睜開眼睛,便看到那張關切的臉。   “醒啦。”林彤歡始終守在旁邊,見狀連忙遞來溫熱的犬肉。   “謝謝。”唐威捧著飯盒小口咀嚼,林彤歡則開始嫻熟地換藥。   “舒服點兒了嗎?”   “已經舒服多了。”   “那就行,吃飽了繼續睡,明天就能好了。”林彤歡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觀察唐威的傷口,說到後麵語速減緩,情緒也有些異樣。“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你今天也不至於受傷。”   “這跟你有啥關係......”   “怎麼就沒關係了......”   “是我自己沒留神......”   “我就是個惹禍精......”   被霍茲犬咬傷一事,唐威顯得渾不在意。   林彤歡卻有些介懷,聲音不覺開始發顫。   身陷泠雨之初,林彤歡與一個陌生人偶遇,在得知對方同為失蹤者後,便與那名姓蕭的男子結伴而行。盡管隻是萍水之交,蕭哥卻對她照顧有加,儼然將之視作自己的妹妹。可在那個尋常的午後,對方卻為了護其周全,與一條霍茲犬殊死搏鬥,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對於蕭哥的死,林彤歡始終耿耿於懷,待發現唐威傷勢加重後,內心的情緒則更加難以平復。她執拗地認為,倘若不是為了撿柚子,對方根本不會讓鋼管離手,也就不會在猝不及防之際被咬傷。念及自己闖下的大禍,女孩隻覺得羞愧難當,竟不受控製地抽泣起來。   “嗨......你咋哭上了......這有啥可哭的......”唐威生性粗狂,不太懂得安慰別人,見女孩哭得梨花帶雨,一時之間竟有些語塞。“別哭了......回頭再給南歸吵醒了......你瞧隗迷都看你笑話了......”   “就是覺得自己挺累贅的......”林彤歡微微偏頭,見隗迷果然在看自己,於是生生把哭腔咽了回去。   “都一根繩上的螞蚱了,還說啥累贅不累贅的......”唐威不知因為什麼,不太想讓隗迷偷聽,於是略微壓低嗓音。   “你要有個好歹,暮雨不得跟我拚命......”   “小雨才不是那種人呢......”   唐威說著寬心的話,腦中卻在反復盤算,如果換成是自家兄弟,到底會如何安慰林彤歡。可任憑他思來想去,都隻能憋出些蒼白的客套話,所以最終還是決定做回自我。   “其實我挺慶幸的。”唐威輕聲開口。   “嗯?慶幸什麼?”林彤歡不明所以。   “慶幸被咬的不是你。”唐威凝視著林彤歡的眼睛,用他的方式說出了他認為最恰當的話。   “唐威......”望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林彤歡不由得微微動容,內心竟有些百感交集。   小屋內火光微弱,照在林彤歡嬌俏的臉上,勾勒出清秀柔和的輪廓,將那淺藍瞳仁襯得寧靜清澈。女孩微微頷首,輕輕撥弄著褐色的短發,旋即露出略顯羞澀的笑容,猶如身披薄紗的美麗精靈。望著那張動人的臉龐,唐威的心跳逐漸加快,某一刻則下意識抬起雙手。   昏暗之中,兩人十指相連。   無言無語,唯有真誠的對視。   旖旎氣息蔓延,充斥了整個小屋。   不遠處的窗欞旁,隗迷露出一抹淺笑,卻沒有出言打擾二人。   同一時刻的胡同口處,李暮雨則斜倚著斷墻,不時朝廣場方向探頭。   “咳咳......”   李暮雨咳嗽幾聲,將裘皮大衣裹得更緊。   待呼吸重新趨於平穩,則再度望向東部廣場。   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漆黑。   青年側耳傾聽,唯聞夜風呼嘯。   如此反復幾遍之後,才確信兇獸真的睡實了。   “呼......”   李暮雨縮回脖子,搓了搓凍僵的手掌,心情逐漸放鬆下來。待他將視線投向天空,見頭頂的月亮孤懸蒼穹,表麵像是被罩了一層薄膜,皎潔的光華也因此變得有些虛幻。   “這鬼地方,到底什麼情況......”   李暮雨頗為勤奮,常趁守夜的空當練功,可今天卻全然沒了心思。   注視著朦朧的月光,他難得地放空了精神,思緒也開始信馬由韁。   陌生的廢土,詭異的日月,危險的兇獸。   自從來到泠雨後,一切都顯得有些不正常。   對於泠雨的秘密,李暮雨一時無法參透,眼下唯求保住身家性命。   身陷泠雨之初,李暮雨曾天真地以為,自己會日夜承受思鄉之苦,隨後卻發現根本無暇亂想,隻因掙紮求存便已耗盡了全部心力。可在今天傍晚時分,他卻險些方寸大亂,而這自然是因為唐威的傷勢。   兩人自幼相識,被綁架後相依為命,是彼此的依靠與精神支柱。李暮雨心裡非常清楚,如今置身荒無人煙的廢土,一點小傷都可能帶來致命威脅。他根本無法想象,倘若唐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往後又該如何過活。   ......   一夜無眠。   不知不覺,東方魚肚泛白。   某時某刻,廣場方向傳來異響。   李暮雨屏住呼吸,大著膽子探出頭去,見那石猿緩緩站起身來,先是背朝他   伸了個懶腰,旋即則朝廣場東邊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視野之中,而裂脊獸們也先後行動起來,各自慢悠悠地爬向城區深處。   怪物都去城裡了,沒有一隻來這邊。   “可真走運......”   李暮雨守了整晚,眼見獸群漸行漸遠,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待他回到小屋之中,隻見其餘三人仍未醒來,唯獨隗迷恪盡守夜之責,始終瞪著充血的雙眼緊盯窗欞。   此時此刻,爐膛裡的蜂窩煤已經燃盡,屋內雖不似戶外那樣陰冷,氣溫卻也沒有想象中那般舒適。隗迷一襲單薄紅裙,抱著雙臂瑟縮墻邊,臉上還掛了不少清鼻涕,顯然這夜過得不太好受。   “辛苦了。”李暮雨心頭湧起暖意,便脫掉身上的裘皮大衣,小心翼翼地披在隗迷肩頭。   “累死老娘了......”隗迷卸下重擔,隻覺困意難以抑製,便將迷蒙的馬南歸搖醒,隨後蜷在床上倒頭就睡。   “小雨,回來啦......”唐威聽見門口的動靜,身子一扭慢慢睜開眼,也驚醒了臂彎裡的林彤歡。   “我咋也睡著了......”林彤歡睡眼惺忪地起身,下意識就要給唐威換藥,隨即發現傷處已然不再滲膿。   “嘿!沒啥事兒了!”唐威已然不再發燒,此刻顯得精神大好。   “太好了......”李暮雨如釋重負,胸口的濁氣於瞬間釋放。   “小雨,我又做夢了。”唐威突然開口。   “又是那片星海?”李暮雨好奇發問。   “嗯,但這回不一樣。”唐威若有所思地說道。   按照唐威的說法,當他去往那片星海後,發現宇宙某處暗潮湧動,其間積聚著澎湃的邪氣,而在那兩顆猩紅血球之間,則出現了一枚古怪的晶體,通體呈現出漂亮的靛青色。   “我討厭那氣味兒,想把它趕出內景,可怎麼都做不到。”唐威右手捏著下巴,詳細復述著夢中場景。“後來那晶體開始發光,把整個宇宙照得賊亮,那股子邪氣就沒影了。”   “到底啥情況?”   “誰知道......”   “總之好了就行!”   “就這樣吧,我先睡了......”   馬南歸最後一個入夥,原本對靈能毫無了解,縱是惡補了相關知識,聞言卻仍舊毫無頭緒,難以理解地頻頻撓頭。林彤歡卻是不求甚解,眼看唐威恢復了活力,便眉開眼笑地樂了起來。   李暮雨盯了一整夜,又一直擔心唐威的狀況,神經始終處於緊繃狀態。眼見自家兄弟傷勢平穩,他隻覺疲憊感滾滾來襲,先是草草喝了幾口肉湯,隨後仰麵倒在床上酣然入夢。   ……   李暮雨緩緩睜開眼,發現天色已近黃昏。   馬南歸先前外出巡邏,此時此刻也剛好歸來。   “那些怪物又回來了。”馬南歸如是說。   “臥槽......”李暮雨聞言急忙跑出門。   來到胡同口處,李暮雨謹慎地探出頭,見獸群果真回到廣場,卻沒有繼續向西的意圖。待到新月初升之時,石猿和裂脊獸們伏地入眠,竟是把廣場當成了日落而歸的巢穴。   “反正照這情況看,我們應該挺安全。”   夜色逐漸濃鬱,獸群徹底睡實。   李暮雨悄默聲地回屋,向同伴們報告了情況。   “這兒條件不錯,多住幾天算了!”隗迷建議道。   “靠譜,等唐威養好傷再走。”馬南歸於旁附和。   “用不著!我已經好了!”唐威使勁拍了拍左腿。   “老實呆著!”林彤歡瞪了一眼,唐威立馬泄了氣。   ......   接下來的幾天裡,五人便住了下來。   除去必要的補給與巡邏,他們基本上都窩在屋裡。   唐威受傷以後,林彤歡主動要求照料,如今傷勢已然趨近痊愈,兩人的關係也變得更加親密。至於最後入夥的馬南歸,也迅速融入這個求生小隊,而由於此人性格略顯靦腆,則經常成為隗迷的調戲對象。   這日傍晚時分,廣場上的獸群已然入睡,李暮雨也結束了盯梢任務。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他隻覺肉香撲鼻襲來,待見林彤歡正忙著煮飯,便一屁股坐到唐威身旁。   “你這幾天還有做夢嗎?”李暮雨隨口發問。   “夢見過兩次星海,但沒瞅見那綠寶石。”唐威回憶片刻後回答。   “我現在特想知道,咱們到底被灌了什麼藥。”李暮雨若有所思地說道。   “管他呢,能救命就行!”唐威扯掉腿上的紗布,見傷口已經徹底痊愈。   那日唐威脫離危險,恰逢李暮雨又困又累,便沒仔細動腦子琢磨。如今恢復了精神,他自然想通了前因後果,隻覺傷勢好轉絕非僅靠吃肉敷藥,實則與那種潛移默化的肌體改變有關。   按照先前的猜測,早在身陷泠雨之前,兄弟倆就被偷偷灌了藥,也由此引發了異能覺醒。如今覺醒仍在深化,兩人的靈紋長度與日俱增,而通過唐威負傷後的表現,他們才明白變化遠遠不止於此。   對於身體的改變,兄弟倆毫無頭緒。   所幸種種變化有益無害,他們便也乾脆聽之任之。   “吃飯啦!吃飯啦!”林彤歡盛了一盒肉湯,笑盈盈地塞到唐威手裡。   “嗯!真香!”唐威習慣了這種照料,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起來。   “咋就沒人給我盛飯呢......”隗迷撅嘴坐在床上,例行甩了幾句酸話。   “你等著,我給你盛!”馬南歸殷勤代勞,特意幫隗迷多夾了幾塊肉。   “謝啦小哥,你最好了!”隗迷接過飯盒,用筷子反復戳杵犬肉,眼睛裡閃爍著幼童般的頑皮。“嘖嘖嘖,這狗肉真滑溜,比我的肉還嫩呢!”   “噗......還有上趕著跟狗比的......”唐威險些噴出一口湯。   “臭男人討打!”隗迷聞言美目圓睜,隔空丟出一塊寒山薯。   “別鬧!踏實吃飯!”林彤上擋在唐威身前,直接將寒山薯沒收。   “哼!見色忘義!”隗迷白了林彤歡一眼,把臉扭向身旁的馬南歸,氣鼓鼓的表情化作動人的嫵媚。“南歸小哥,你喂我唄。”   “呃......”馬南歸咽了口吐沫,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好不好嘛~~~”隗迷眼波流轉,聲音蝕骨般軟糯。   馬南歸聞聲脊背酥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看那星眸近在咫尺,不禁麵紅耳赤呼吸加速,旋即略顯赧然地垂下腦袋。然隗迷調戲之心既起,又哪裡肯輕易善罷甘休,直接以半跪之態趴在床上,微張的櫻桃小口吐息如蘭,擺出等待投喂的誘人姿勢。   馬南歸放棄抵抗,像模像樣地喂了口肉,原以為隗迷會饒過自己,哪知對方卻得寸進尺變本加厲。他被撩撥得窘迫難當,朝身側投去求救的目光,卻見三位同伴坐了一排,大有一邊吃飯一邊看熱鬧的意思。   “行了吧......”   “不夠!再來!”   “這倆......”   “嘻......”   “......”   泠雨的夜晚依舊寒冷,屋內卻被烘得暖洋洋。   隗迷猶自調笑個不停,逼得馬南歸連連求饒。   唐威和林彤歡並肩看戲,不時咬耳說些閑言碎語。   李暮雨則安坐床沿,望著嬉鬧的同伴們,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五人來自全國各地,原本不曾過交集,卻被命運的洪流推到一起。泠雨是片危險的廢土,其間潛伏著致命的危機,然他們於患難中聚首,相扶相依地蹣跚前行,便讓殘酷的生存之旅有了溫度。   於小屋中蝸居養傷。   於流離中偷得閑暇。   於苦難中暫獲歡愉。   此後的漫長歲月裡,李暮雨每每回憶起來,總是禁不住唏噓感慨。身陷泠雨的歲月中,有許多值得紀念的瞬間,然這段乾凈且純粹的原初記憶,卻始終埋在他心中最柔軟的角落。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