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之中,陷坑越來越近。 陷坑對麵,四名同伴正自守候。 身後數丈之外,有巨蜥窮追不舍。 馬南歸幾步一回頭,心弦緊繃到了極致。 馬南歸耐力極佳,如今又掌握了輕身之法,倘若擁有足夠大的空間,其實完全可以輕鬆甩掉裂脊獸。然此時同伴尚在附近,周圍又保不齊還有危險,因此他根本不敢跑得太遠。 通過先前的追逃,馬南歸明顯感覺到,裂脊獸雖以耐力見長,可奔跑速度卻不及常人,至於智力方麵則更加堪憂。所以他方才靈光一閃,便帶著巨蜥兜了個大圈,而當其返回陷坑附近時,則見同伴們已經作好準備。 “我要跳了!” 陷坑近在眼前,馬南歸調整好呼吸,將海量靈能運至雙腿。 在輕靈術的加持下,他的肌肉得到強化,勻速奔跑驀地變作疾馳。 下個瞬間猛然加速,一腳踏在陷坑邊緣,如羚羊般輕盈騰空躍起! “南歸!” 隗迷被嚇得放聲尖叫,後見馬南歸飄然滑行。 於空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隨即穩穩地落在自己麵前。 “砰!” 馬南歸的身後,巨蜥減速不及。 掙紮著墜入陷坑底部,發出一聲沉悶的震響。 五人向坑底望去,見裂脊獸被摔得不輕,抽搐許久方才蹣跚起身。巨蜥喘著粗氣,口中不停滲出灰色體液,前掌的利爪已盡數斷裂脫落。它徒勞地抓撓著坑壁,卻根本無法爬出陡峭的陷坑,唯有用血紅色的眼睛瞪著坑外五人。 “可算搞定了......”林彤歡抹掉冷汗,氣息登時委頓下去。 “你要嚇死我啊......”隗迷癱坐坑邊,死死揪著馬南歸的衣角。 “真有你的,連繩子都省了。”李暮雨如釋重負,使勁拍了拍馬南歸,而後如爛泥般仰麵躺倒。 “沒辦法,逼到這份兒上了。”馬南歸耐力卓群,此刻卻也氣喘籲籲,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咱換個地方吧,怪滲人的。”唐威收好繩索,見巨蜥猶自低吼不止,便朝坑底吐了口濃痰。 李暮雨帶傷逃命,此時已然接近脫力,隻能由唐威馱著上路。 隗迷同樣筋疲力竭,便直接賴上馬南歸,看得林彤歡一陣無語。 唐威背著李暮雨,馬南歸背著隗迷,林彤歡拎著一堆背包。 五人相扶相依,並肩走在黃土之上,朝未知的前方蹣跚遠行。 ...... 傍晚。 一座小山丘的腳下。 這裡地勢開闊,目力所及範圍之內,看不到兇獸的蹤影。 李暮雨坐在山洞裡,左臂纏著幾圈紗布,看上去憔悴且虛弱。 剛剛過去的半天裡,李暮雨可謂歷經波折,先是與流氓大戰一場,被對方的偷襲傷了左臂。後麵為了躲避追殺,又強忍著痛楚接受縫合手術,並拖著疲憊之軀逃了好幾個鐘頭,此時體力和靈能早已雙雙瀕臨枯竭。縫合手術極為簡陋,缺乏有效的滅菌手段,傷口也極易發生感染,而體力的透支亦會導致傷情加重。倘若換作數月以前,李暮雨怕是根本撐不住,可是在異能覺醒的當下,傷勢竟奇跡般地沒有惡化。 “鍋又丟了,湊合吃這個吧。”唐威走進山洞,遞上一塊寒山薯。 “有的吃就不錯了。”李暮雨捧起寒山薯,三口兩口地啃個乾凈。 “現在感覺怎麼樣?” “問題不大,休息休息就好。” “那你歇著,有事兒叫我。” 兄弟倆閑聊幾句後,唐威便扭頭離開山洞,而李暮雨則輕合雙眼,靠靜養恢復體力與精神。置身無人打擾的環境,他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也得以清晰感知身體的變化。 隨著覺醒的深入,李暮雨的體能見長,恢復能力也日益提高。像這種程度的利器創傷,原本得要十來天才能痊愈,可眼下傷口卻已開始麻癢,料來不出四五天便能徹底無礙。 「真跟以前不一樣了......」 李暮雨斜靠巖壁,發出滿足的嘆息。 自打覺醒異能以後,變化每天都在發生。 力氣變大了,耳朵變靈了,視力變好了。 甚至通過刻苦的修行,還掌握了靈能的用法。 縱然經歷了諸多變化,他仍將自己當做凡人。 直至體驗了一把極限生存,才初步有了異能者的自覺。 昏暗的山洞內,李暮雨暗自糾正認知,而唐威則來到夜空之下,發現洞口附近火光正旺。隗迷和馬南歸並肩安坐,正耳鬢廝磨地貼麵熱聊,而林彤歡則獨自站在篝火旁,淺藍色瞳仁直視著入夜的大地。 “能陪我走走嗎?”見唐威迎麵走來,林彤歡開口問道。 “嗯,去上麵吧。”唐威點了點頭,與林彤歡爬上小山丘。 兩人來到山頂,見皓月孤懸青空,漆黑的大地盡目蒼茫。 仲春之夜微涼,夜風呼嘯拂麵,卷起女子淡褐色的發絲。 青年男女相顧無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唐威方才訥訥開口。 “彤歡,對不起,我今天不該跟你發火。” “我懂你的感受,我隻是不想見你殺人。” “我明白,你比任何人都善良。” “但是在泠雨這鬼地方,善良未必是好事兒啊......”林彤歡露出苦笑,目光隨即黯淡下去。“就說之前那個胖子,如果開始就斬草除根,都不會有今天這一出兒,暮雨也就不會被傷成這樣。” “心懷善意何罪之有,小雨不也沒下殺手,饒了那倆孫子一命。”唐威平時裡不擅表達,此刻卻說得頭頭是道。“有些人確實非常醜陋,但不能因為這些醜陋,就去嘲笑善良和美好。” “嗯,你說得對,世上終歸還是好人多。”林彤歡麵色稍緩,側目凝視著唐威。“想來真是慶幸,先被你跟暮雨救了一次,後來又被南歸救了一次。如果沒有你們,我怕是早就死在這兒了。” “我和小雨也很慶幸,先遇到了你們這樣的人。”唐威溫柔地抬起雙手,幫林彤歡提了提衣領。“不過也得感謝那些混球兒,好好給咱們上了一課,能讓咱長點兒心眼兒。” “嘿......” “哈......” 身陷泠雨至今,已有一個半月。 兩人朝夕相處,彼此日趨熟稔。 即便稍有爭執,也能很快重歸於好。 心結既已解開,氣氛便也恢復輕鬆。 林彤歡悠然注視遠方,淺藍色瞳仁微光閃爍。 “在想什麼呢?”唐威好奇發問。 “有點兒想家。”林彤歡幽幽回答。 “喔......”唐威有些語塞,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林彤歡從頸間摘下一條項鏈。 項鏈銀光流溢,末端拴著扁圓金屬盒。 林彤歡掀開盒蓋,一張全家福赫然眼前。 泛舊的照片裡,林彤歡坐在椅子上,模樣看上去稍顯青澀,身後站著對中年夫婦,左手邊則是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未及豆蔻,瞳仁的顏色與林彤歡一模一樣,滿頭褐色長發輕柔垂落於腦後。 凝視著手中的全家福,林彤歡逐漸眼角泛潮,旋即把臉埋進膝蓋裡,任憑淚水簌簌地滑落。望著無聲啜泣的少女,唐威的心尖莫名震顫,下意識將手搭在對方背上,極盡輕柔地反復摩挲起來。 “好好活下去,才能再見到他們。” “......我明白。” “不用害怕,現在有我們呢。” “......嗯。” 林彤歡抬起腦袋,便看到唐威的臉。 這是張黝黑的國字臉,堅毅的線條棱角分明。 可落在少女的眼中,卻仿佛透著別樣柔情。 林彤歡情不自禁,一頭紮進唐威胸口,順手環住那副強健的身軀。 唐威摟著林彤歡,隻覺懷抱溫香軟玉,不由得有些心神蕩漾。他細嗅少女身上的氣息,隻覺其間混雜著泥腥味、汗臭味、寒山薯的甜香氣息、以及源自雌性機體的芬芳。這股氣息算不上好聞,卻讓他感覺很是受用,不自覺將懷中女子抱得更緊。 夜空之下,男女沉默相擁,畫麵寧靜唯美。 過得許久,林彤歡鬆開雙手,隨後重新挺直腰桿。 少女靜默凝視,淺藍雙瞳澄清無垢,如落塵精靈般美麗。 唐威隻覺心頭微悸,仿佛靈魂被徹底洞穿,不知不覺間有些忘我。 “想不想聽歌?”林彤歡突然眨了眨呀。 “......那敢情好。”唐威露出一抹笑容。 少女咯咯一笑,隨後優雅起身,開始引吭高歌。 “斜陽照,浮雲笑,米稻挑,斬枯樵” “炊煙裊,熊炎燎,逆羽雕,紅霞霄” “橫刀立馬氣宇昂,義膽孤肝赴蒼涼” “龍角流弓射天狼,大殺四方玄銀槍” “策馬奔騰塵飛揚,遙望天山霧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腸,靜握寒觴思故鄉” “日拂曉,晨來告,風蕭蕭,彩虹跳躍” “琴聲繞,情難了,揮彎刀,盡斬思絳” “明月皎,樹影搖,墨棉袍,梅花鏢” “落葉飄,寒料峭,行蹤渺,路迢迢” “橫刀立馬氣宇昂,義膽孤肝赴蒼涼” “龍角流弓射天狼,大殺四方玄銀槍” “策馬奔騰塵飛揚,遙望天山霧茫茫” “羌笛悠悠催肝腸,靜握寒觴思故鄉” “日拂曉,晨來告,風蕭蕭,彩虹跳躍” “琴聲繞,情難了,揮彎刀,盡斬思絳” “斷石橋,白羽絞,憶今朝,苦痛徒勞” “蒼狼嚎,血如潮,合手禱,回音無杳” 林彤歡出身音樂世家,不僅練得紮實的唱功,還遺傳了悅耳的音色。 歌詞本有兵戎之氣,可經由少女的演繹,竟幻化出別樣的柔美之感。 歌聲宛如天籟,於蒼空綿延回響。 一曲唱罷,夜風羞愧得緘默不語。 山腳之下,隗迷和馬南歸相依相偎,聽見山頂上的唯美旋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則不約而同地露出笑顏。 山洞之中,李暮雨猶自半睡半醒,聽得那若隱若現的空靈嗓音,隻覺周身的疲憊與痛楚煙消雲散。 山頂之上,唐威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心潮隨著悠揚的旋律不斷起伏。林彤歡看在眼裡,便嬌笑著坐回對方身邊,而後壓低嗓門輕啟朱唇,換了一種如泣如訴的聲線。 依舊是先前的旋律,卻隻剩副歌與結尾。 詞換了,韻變了,高歌也變成了低吟。 隻為唐威一人而唱。 “舞翩躚,笑流年,似女仙,顧掩芳顏” “時似箭,命如煙,紅塵念,滄海桑田” “挽釵鈿,捧尊冕,凡世緣,死生繾綣” “雲微泫,晨雨斂,青絲卷,為誰清減” 鐵血氣息消失不見,喃喃低語漸漸浮現。 有股幽涼的意味,又蘊藏著難言的唯美。 “好聽嗎?” “好聽極了。” “那我以後常給你唱。” “好啊。” 林彤歡笑靨如花,隨手捋了捋頭發,褐色秀發披散開來。 夜風驟起,發絲翻卷。明眸皓齒,美不勝收。 “咱們都要好好活下去。”林彤歡伸出青蔥玉指,握住唐威厚實的手掌。 “嗯,都要好好活下去。”唐威五指略微用力,將那小手牢牢攥在掌心。 夜空之下,山頂之上。 男女執手而坐,四目相對無言。 崖畔石棱之間,有翠綠花苗於夾縫中生根。 幾番風霜幾度雨露,如今倔強地冒出青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