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空氣漸涼。 木屋外的草甸上,裂脊獸煙霧繚繞。 五人相繼恢復了些體力,彼此攙扶著走回木屋裡。 曾經的“平安無憂之港”,此刻已變得七零八落,正廳的立柱斷了兩根,圓桌破碎成了木頭片,屋門則乾脆消失無蹤。至於墻邊的大通鋪,也都塌陷了一大半,僅能容納三人就寢。 一場惡戰下來,林彤歡和隗迷嚇得夠嗆,可實際上卻隻破了點皮。唐威雖然受了些外傷,體力流失也相當嚴重,可好在原本就身強力壯,隻需適度休息即可恢復。李暮雨舊傷撕裂,麻痹感也依然存在,隻得老老實實臥床靜養。 與四名同伴相比,馬南歸的傷勢最重,隻因其本就身材瘦弱,又不擅長使用硬化術。被裂脊獸一尾掃中胸腹,他的五臟六腑便受了傷,此刻正躺在儲物室裡接受治療。 “感覺怎麼樣?”隗迷輕撫馬南歸的額頭,臉上寫滿了擔憂。 “沒事兒......咳咳......”馬南歸勉強地笑著,表情卻略顯痛苦。 “別說話。”林彤歡脫掉馬南歸的上衣,神情專注地檢查起來。 馬南歸體表滿是淤青,大多數是摔傷的痕跡,另有一道顯眼的尾狀血印。所幸他意識清醒,自述不適感正在消退,想來內臟的損傷並不嚴重,隻需要安心靜養便可無虞。 林彤歡見狀鬆了口氣,隨後著手做了些治療,期間不慎劃破了食指,便有鮮血滴到馬南歸身上。女孩本想順手抹掉,隨後愕然發現那滴鮮血滲入腠理,竟與馬南歸的肌膚融洽地結合在一起。 “......” 林彤歡瞇起眼睛,仔細觀察自己的手指,發現方才的裂口已然止血,竟比她記憶中的恢復速度快上許多。女孩思忖片刻,便凝神運起周身靈能,並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手掌,將更多鮮血塗在馬南歸的體表。 於是便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諸多細小外傷有了愈合的征兆! “你這......”隗迷看得瞠目結舌,呆呆地瞪著林彤歡。 “有用!”林彤歡沒顧上解釋,用手貼住馬南歸的嘴。 林彤歡沉默地運功,不斷往右掌輸送靈能,直接將自己的血喂給傷員。馬南歸吮了半晌,臉色逐漸紅潤起來,而女孩則落得頭昏腦漲,靠在墻邊閉了半天眼才緩過神來。 “還讓壽星放血,實在不好意思。”馬南歸露出歉然的表情。 “小意思......”林彤歡揚起笑容,隨後發現掌心已不再流血。 “你還有這本事?”隗迷看得瞠目結舌。 “我也剛知道......”林彤歡哭笑不得。 狹窄的儲物間內,兩女大眼瞪小眼。 同一時間的木屋門口,滾滾煙塵也消散無蹤。 唐威湊上前去,見裂脊獸的屍身蒸騰殆盡,隻剩下兩片鳥喙狀的嘴巴,以及少許鱗片和數段肉塊。待他走近細瞧,見巨蜥肉塊約有三十來斤,模樣與霍茲犬的肉塊相近,質地卻明顯更加光滑緊實。地上的鱗片呈桃心形,折射著淡藍色的光澤,應是巨蜥頸部的優質鱗片。至於那鳥喙狀的嘴巴,則由某種特殊蛋白質構成,放在手裡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咋不好好躺著啊!”林彤歡出門撞見唐威,當即皺著眉頭撅起嘴。 “橫豎得透口氣兒嘛!再說我也沒啥事兒!”唐威賠笑著遞上戰利品。 “又不著急走,明兒再收拾。”林彤歡有些疲憊,就隻隨意地擺擺手。 “南歸那邊沒事兒了?”唐威轉而問道。 “休息休息就能好。”林彤歡如是說。 “那我瞅瞅他去......” “停,別去搗亂......” 唐威擔心馬南歸,正準備去瞧個究竟,卻被林彤歡一把拽住。他起初沒納過悶來,待看清了對方的表情,便也露出諧謔的笑容,便挽著女孩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悄默聲坐到正廳裡麵的大通鋪上。 ...... 夜色逐漸濃鬱,周遭萬籟俱寂。 木屋失去大門,因此變得通透。 李暮雨和唐威腦袋朝外,仰在塌陷大半的通鋪上。 林彤歡夾在兩人中間,幫忙監視遠處的情況。 隔壁的儲物室內,馬南歸閉眼平躺,氣息悠長而平和。 隗迷抱膝坐在床邊,一對美眸熒光閃爍,注視著馬南歸的臉。 馬南歸談不上英俊,倒也算是比較耐看。 月華映著他的麵孔,有種安寧的聖潔感。 「還挺順眼呢......」 遠離了危險與喧囂,隗迷的精神逐漸放鬆,也終於有了遐思的心情。 那些共同生活的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倒放,交替浮現在她的眼前。 兩人相識於泠雨。 初次見麵的時候,她正被犬群追殺。 幸得他仗義相助,她才能順利脫身。 她是會所招待,國色天香八麵玲瓏,曾令無數男子折腰。 與閃耀的她相比,他隻是個內向宅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兩人生活狀態迥異,倘若身處烈陽共和國,大抵不會產生什麼交集。 就算真有交集,怕也是露水情緣的橋段,抑或屌絲跪舔女神的劇情。 孰料命運無常,改變了兩人的生活軌跡,也將他們緊緊綁在了一起。 她自詡閱男無數,對雄性的心思了若指掌,卻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男人。身陷泠雨的日子裡,她見識了他的善良與勇敢,而那股不同尋常的純粹感,也令她在贊嘆之餘深深動容。 馬南歸似在小憩,借著皎白的月光,巨大的胎記清晰可見。 握住馬南歸的指尖,隗迷反復摩挲起來,好似手捧至寶般用情。 感受著指尖的溫度,馬南歸逐漸趨於清醒,便迎上了隗迷的目光。 “醒啦。” “嗯......” “感覺怎麼樣?” “舒服多了......” “又讓你給救了。” “那都不叫事兒。” 雖然身材瘦削,馬南歸終究是個男人,更是個完成覺醒的異能者,可裂脊獸的掃尾卻險些將其重傷。隗迷心裡非常清楚,倘若自己中了掃尾,此刻恐怕已經一命嗚呼,而正是對方下意識的舉動,才讓自己又一次幸免於難。 “南歸,咱倆才認識不到倆月吧?” “我算算......應該馬上兩個月了......” “為了我,值得嗎?” “當然。” “為什麼值得?” “因為我喜歡你。” “......” 馬南歸毫無征兆地表白,聽得隗迷微微一怔,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兩人相識數十個日夜,早已有了伴侶的模樣,可是馬南歸生性靦腆,經常羞於表達自己的感受。隗迷對此心知肚明,也常常出言調戲這個老實人,而如今麵對這番直球式的回答,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高興啊......”見隗迷遲遲不接話,馬南歸不禁有些窘迫。 “不,我高興極了。”隗迷沉吟片刻,眼中幻化出燦爛的光芒。 隗迷伸長脖頸,將鼻尖貼近馬南歸,在對方臉上印下輕吻。馬南歸的身體瞬間僵硬,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加快,隗迷則乾脆蹬掉腳上的鞋子,像隻小貓那般臥在馬南歸身旁。 “我呀,從小被我媽一個人帶大,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誰......我媽不是正經女人,除了負責把我喂飽,別的事情幾乎沒管過......她也不知道避諱,三天兩頭往家裡帶男人,我基本都沒見過重樣的......每次接男人來家裡,她就給我塞十幾塊錢,讓我自己到街上晃悠去,太陽落山以前不許回家。” 不知是何原因,隗迷忽然聊起從前。 她的聲音平緩柔和,仿佛那與自己無關。 可在溫言細語之中,卻有不可察覺的落寞。 “受我媽的影響,我從沒打算當好女孩,年紀不大就會勾搭男人了......上中學的時候,我交過不少男朋友,跟我不清不楚的更是數不出來......說實話,看他們爭風吃醋,甚至為我大打出手,我心裡還挺有成就感的。” 隗迷沉浸在回憶中,不停地自說自話。 某一刻醒過神來,則不由得啞然失笑。 “我真是糊塗透了,跟你說這些乾嘛......”隗迷歉然地眨了眨眼,隨即抬起五根青蔥玉指,反復撩撥馬南歸的頭發。“明知道你不愛聽這些,怎麼就管不住這嘴呢,都怪泠雨這鬼地方......我以前不這樣的,自從來了這裡以後,說話越來越不過腦子了。” “沒必要偽裝。”馬南歸認真地說道。 “好些年以前呢,也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隗迷露出一抹苦笑,美眸中的光澤略顯黯淡。“我就是信了他的邪,才留下不少遺憾。我當時肆意妄為,最後他承受不住,就丟下我跑路了。” “我不會跑。” “真的?” “真的。” “我信你。” 馬南歸側過身子,目光也落在隗迷臉上。 隔著咫尺距離,他得以好好欣賞這個美人。 精致的瓜子臉,恰到好處的五官,足可謂沉魚落雁。 秀發烏黑亮澤,散落在藕臂之上,散發出妖嬈的美感。 感受著如蘭的吐息,馬南歸不覺心猿意馬,便摟住那盈盈一握的纖腰。 隗迷卻適時豎起食指,輕按住馬南歸的鼻尖,令對方無法繼續靠近。 “有些話是不是忘說了?” “隗迷,做我女朋友吧。” “好啊。” 沒等馬南歸說話,隗迷便撤掉手指,主動迎了上去。 女子輕啟朱唇,眉眼含情脈脈,與男子吻在一起。 直至感覺有些窒息,兩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 “南歸,你知道麼,在我們雲津市,每年春秋都會有奇觀。”熱吻後的隗迷心滿意足,用光滑的前額頂住馬南歸的胸膛。 “我聽說過,候鳥遷徙。”馬南歸輕輕點頭。 “沒錯,到了遷徙的日子,整個城市全是候鳥......飛翔的時候遮天蔽日,停下來的時候滿處都是,嘰嘰喳喳吵得人睡不著......等它們嘩啦啦飛走,就隻會留下滿地羽毛,還有清理不完的鳥屎。” “等我們離開泠雨,你帶我去看候鳥。” “嗯,那說好了,咱倆去看候鳥。” 兩人相視一笑,再度擁吻起來。 熱烈的氣氛裊裊升騰,兩具身軀也越來越熱。 “外麵......” “怕什麼,我都不怕。” “......” “再說了,咱們的三位朋友,可沒那麼不長眼......” 儲物室裡響起窸窣聲。 隔壁的正廳裡,兩男一女屏息凝神,橫臥在塌陷的通鋪上。 李暮雨和唐威四目相對,各自露出壞兮兮的表情。 林彤歡聽得又羞又惱,隻得狠狠掐了唐威一把。 木屋外的樹林裡,一顆野生枇杷樹枝椏搖曳。 清風徐徐吹過,芬芳的果香倏忽漫溢。 有枇杷果終於成熟,今夜悄然墜落地麵。 ...... 翌日清晨。 五人休息一夜,情況各有好轉。 馬南歸原本傷勢最重,此刻非但沒有頹相,反倒顯得容光煥發。 至於隗迷其人,更是出落得嬌艷欲滴,好似一朵久逢甘霖的玫瑰。 昨天那場惡戰過後,木屋已然變得一片狼藉,五人便開始著手打掃戰場。李暮雨蹲在地上,正嘗試修理損壞的通鋪,而當他將腦袋探進床底時,卻意外發現了一卷刻著字的木簡。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如果你看到這些字,那我們也就算是有緣人了。 在此之前,你想必已經看過鄙幫幫主的留言。 可我想說的是,在這個鬼地方,‘平安無憂之港’並不存在。 想要真正平安無憂,隻能盡快讓自己變強。 我能為你提供的,唯有這一刀一棍而已。 雖不清楚它們的來歷,但這一刀一棍無疑是靈兵。 憑上乘材料和兇獸靈晶打造,能讓異能者如虎添翼。 願你能在這片廢土生存下去,我們有緣再見。」 李暮雨拾起木簡,仔細閱讀其上文字,發現作者的字跡工整至極,透著令人愉悅的清秀之感,與司馬幫主的風格大相徑庭。至於木簡的末尾處,則是一行小字落款。 「九天幫副幫主米罡」 “這位米罡副幫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著就挺正常的。”馬南歸讀過木簡後說道。 “跟那位司馬幫主完全不是一個風格。”林彤歡不禁捂嘴輕笑。 “為啥不把自家幫派名字寫全?”隗迷的眼珠滴溜溜亂轉。 “大概自己都覺得羞恥吧......”唐威在旁邊吐槽道。 “原來真是靈兵,怪不得用起來這麼順手。”李暮雨抽出橫刀,右手將刀身反握於身後,對著那卷木簡鄭重行了一禮。“就算對他們來說,靈兵肯定也不是大街貨。能把貴重禮物留給陌生人,這份胸襟真的很了不起。” 其時天氣大好,五人相伴走出木屋,隻覺周身充盈了暖意。 林彤歡行至林邊,俯身蹲在青草之間,信手拔了一朵小花。 那花朵晶瑩剔透,葉片與枝蔓覆蓋著絨毛,宛如落地即化的雪色飛羽。 李暮雨正自左顧右盼,目光偶然投向林彤歡,則不禁開始怔怔出神。 “白羽薔薇......” 凝視著嬌嫩的花朵,李暮雨久久沉默無言。 自打身陷泠雨之後,許多記憶被埋藏心底。 此刻則仿佛觸碰了開關,毫無征兆地浮現於心頭。 偶陣風,薔薇花隨風而起,驀然間飛向碧空。 花影扶搖,仿若自由飄蕩的翼羽,於他雙瞳之間驚鴻過隙。 在遮蔽了寸許驕陽的同時,也帶起了那縷靈魂深處的惦念。 心緒回閃之間,惦念不斷舒意延展,最終化為浮遊的遐思。 乘著呼嘯的南風,隻身穿越無垠的蒼穹,直奔那高掛於寰宇的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