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薔薇與豆汁(1 / 1)

三月中旬。   烈陽共和國首都。   仲春時節,萬千草木舒展腰肢,大地一片綠意盎然。   恰逢周末,春雨金貴如油,於無聲之中浸潤著萬物。   可縱使天空細雨綿綿,也無法阻擋人們外出的渴望。   市中心西南側,有鬧市名為大馬紮街,歷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原本是首都最繁華的地段之一。七世紀末的當下,老街雖不再是“首都第一街”,卻仍然保有旺盛的生命力,在城市的發展中屹立不倒,好似一壇日久彌香的老酒,始終散發著溫潤醇厚的芬芳。   街道地麵以青石鋪就,兩側的建築古色古香,至於主路兩側的店麵,也陳列著極具民俗特色的產品:雍容華貴的綢緞衣衫,純手工納底子的棉鞋,文房書生的筆墨紙硯,飄著鹹香味的醬菜壇,抑或是神色各異的糖人,僅僅隻在街頭流連片刻,便能感受到撲麵而來傳統烈陽氣息。   “咕嘟咕嘟......”   鬱歆撐著把油紙傘,緩緩走在青石路上,手裡拎著半瓶梅酒。   女孩身穿白色旗袍,修身的布料緊裹嬌軀,勾勒出窈窕玲瓏的曲線。火紅的卷發翻飛起伏,發梢離開油傘的庇護,不慎沾了些溫潤春水,便顯得更加嬌艷欲滴,就如此時她微醺的麵頰。   鬱歆閑庭信步,停在某家小店門前,隻見內部裝潢頗為考究,四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塑封植物標本。她見狀收了油紙傘,邁步走進小店的門檻,眼珠在琳瑯滿目的標本表麵跳躍,漂亮的臉蛋上泛起稚子般天真的笑容。   “這些標本還挺好看!”鬱歆欣賞標本的當口,門外傳來欣喜的低呼,隨後有一名少女步入店內。   “想要哪個,咱都買了!”少女的男伴緊隨其後,聞言則直接開始掏兜,頗有照單全收的氣勢。   “來一兩個就行,要那麼多乾嘛。”少女撥浪鼓般搖頭。   “掙錢不就是為了給你花的!”男孩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德性......”   “哈......”   年輕的情侶你儂我儂,在小店裡東瞧西看,與鬱歆打了個照麵。   那少女微微一愣,眼中露出興奮的光芒,顯然認出了女主持人。   僅僅一個對視的功夫,氣氛霎時間熱鬧起來。   本是萍水相逢的三個人,湊出了一場粉絲見麵會。   “感謝兩位對節目的支持!”鬱歆掛著招牌笑容,與對麵兩人熱聊一陣,末了滿懷感激地鞠了個躬。   “那個,可不可以,幫我簽個名啊......”女孩略顯扭捏地掏出記事本,臉上掛著青澀的羞怯表情。   “沒問題!小意思!”鬱歆接過記事本,管小店老板借了支筆,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你想要哪個,我給你買單。”望著如獲至寶的女友,男孩的心情也相當不錯,便想買份紀念品當回禮。   “我就隨便看看,沒有想買的啦。”鬱歆委婉地推辭道。   “這個送你吧,早上剛摘的。”女孩聞言遞來一把鮮花。   那些花朵晶瑩剔透,葉片與枝蔓覆蓋著絨毛,宛如落地即化的雪色飛羽。望著新摘的白羽薔薇,鬱歆的瞳仁微微顫抖,臉上仍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寒暄幾句之後便向年輕的情侶請辭。   離開賣標本的小店,天空依舊不停落雨。   鬱歆左手拎著酒瓶,右手捏著那把薔薇。   連油紙傘都沒顧上撐,便頂著細雨走上街頭。   雨水淅淅瀝瀝,浸潤了純白旗袍,打濕了耦色布鞋。   女子笑容不再,瞳仁也不再靈動,臉上的表情有些木訥。   絕大多數時候,鬱歆都是愛笑的,可眼下卻似換了個人。   隻因那些薔薇花,就像是一把鑰匙,激活了她的某段記憶。   大約兩個月前,他突然人間蒸發,自此完全失去了音信,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失蹤者。雖然相識時間不長,他卻與她相處融洽,而在機緣巧合之下,他還分享了她的秘密,並給了她恰到好處的關懷。   如果沒有意外,想必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漸漸成為她的摯交。   可他卻失蹤了,就像她的父母那樣,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是這樣......又把我一個人留下......」   鬱歆喃喃自語,表情有些悲涼,又似有些幽怨。   她把酒水倒入花瓣,待酒水飄出淡淡花香,才放在唇邊一飲而盡。   青梅酒清冽甘甜,此刻添了花蕊的芬芳,嘗起來卻泛著陣陣苦味。   女子眉頭輕蹙,腳底加速大步前行,不知不覺間來到美食一條街。   聞見若隱若現的豆汁味,她隻覺得一陣反胃,最終當街乾嘔起來。   ......   小店麵積不大,隻有十張桌子。   頂棚被油煙熏得焦黃,舊板凳表麵滿是汙漬。   桌上擺著兩碗豆汁,幾個嘎嘣脆的焦圈,還有一盤素炒疙瘩。   桌邊坐了兩名男子,其中一人二十出頭,身穿昂貴的名牌正裝,梳著造型時尚的分頭,濃眉下方生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另一人則年近花甲,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穿著地攤上買的短褲拖鞋,渾圓的下巴光潤得沒有半根胡渣。   “嘖嘖,真香。”   年長男子微微低頭,嗅了嗅碗裡的豆汁,臉上湧起幸福的表情。他捏起小鐵勺,將一勺豆汁放入嘴裡,任由泛酸的汁水在口中打轉,過得許久方才滿足地一口咽下。   “你不喝嗎?”   年長男子挑了挑眉,目光投向年輕男子,眼中滿是和善的笑意。年輕男子牙關緊咬,極為勉強地捏起小勺,卻無論如何都沒能下咽,最終隻得捏起發黴的筷子,夾了幾粒炒疙瘩放到嘴裡咀嚼。   年長男子叫劉福壽。   是大財團金炳集團的現任掌舵人。   年輕男子便是他的小兒子劉建光。   “嘗嘗唄,很好喝的。”劉福壽敲了敲碗沿,饒有興致地盯著劉建光。   “呃......”劉建光頭大如鬥,蹙起鼻子捏著鐵勺,猶豫著該不該下嘴。   “最近沒去上班?”劉福壽不再逼迫兒子,自顧自地大口喝起豆汁。   “嗯......”劉建光垂下腦袋,將目光定格在骯臟的桌麵上。   “莫家丫頭還跟著你呢?”   “是,她最近在陪我。”   “那丫頭倒不錯,性子挺仁義的。”沒有責怪兒子翹班,劉福壽樂嗬嗬地啃著焦圈,話題也從工作繞回了美食。“我十二三的時候就來過這家店,掌櫃的有個漂亮媳婦兒,還有個七八歲的兒子......後來媳婦兒跟人跑了,兒子長大出國留學了,他就把店交給了自家徒弟,這麼多年了還是原來的味兒......”   “爸。”   “嗯?”   “從小到大,我沒怎麼求過您。”   麵對劉福壽的時候,劉建光少了份輕浮,性情不再玩世不恭。   見父親絮叨不止,他擇機截斷話頭,神情顯得認真無比。   “瞎說,你三歲那年......”劉福壽摸著下巴,笑成了一尊彌勒佛。   “我就打個比方!打個比方!”劉建光麵露尷尬,忙不迭岔開話題。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劉福壽重心前傾,笑容愈發濃烈。   “......爸,幫幫我。”劉建光吸了口氣,硬著頭皮說下去。   “咱們烈陽共和國,失蹤案的破案率?”   “......極低。”   “沒錯,極低。”   劉建光在想什麼,劉福壽心知肚明。   他沒回應兒子的請求,而是先拋出一個問題。   劉建光低聲對答,一顆心逐漸下沉,卻仍不打算放棄。   “我清楚您的本事。”   “所以?”   “如果是您出手,最後都沒結果,那我也就認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順勢而為,方可成事。”半碗豆汁下肚,劉福壽開始冒汗,便將瓷碗推到旁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英雄之舉,不是商人之道。”   “爸,這對我很重要。”   “我知道。”   “既然您知道,那......”   劉建光眉頭微皺,一肚子話呼之欲出,最終卻隻沉默地攥了攥拳。   劉福壽看在眼裡,便夾了幾粒炒疙瘩,一邊咀嚼一邊開始講故事。   “我小時候,家業雖然沒還這麼興旺,倒也已經算是富甲一方了。”劉福壽的聲音含混不清,所述之事皆為半世紀前的過往。“吃的穿的用的,基本上都是最好的,生活條件按說很不錯了......可劉家的孩子呢,花錢是受限製的。我要自己想買點兒什麼,就經常得跟你爺爺打報告。”   “這就是隔輩兒疼吧......”想起爺爺對自己的溺愛,劉建光不禁莞爾。   “我九歲的時候,研究院賣過一批玩具機甲。”劉福壽清了下嗓子,把金邊眼鏡推上鼻梁。“隻生產了二百個,售價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我國通脹不算快,可當時的二十萬,也相當於現在的一百萬了吧。”劉建光掐指一算後說道。   “我喜歡那機甲,就去求你爺爺,他死活不同意。”劉福壽點了點頭,伸手抹去嘴角的油漬。“你猜我後來怎麼弄的?”   “這事兒我聽爺爺說過,家裡一百多萬的畫,您四十萬給賣了。”劉建光盯著自家老爹,表情終於恢復了諧謔。“買了兩個機甲,送了曼姨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