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隔輩失獨者(1 / 1)

首都。   西四環中路。   國家新聞總局辦公大樓。   總局直屬單位軼聞局內。   鬱歆坐在辦公桌旁,正認真翻閱著材料。   她帶著超大框眼鏡,目光於紙麵上跳動,一對明眸煜煜生輝。   這是一份內部報告,事涉神秘的異能者,前因後果極為詳細。   上周末的傍晚,首都北郊發生了劫持案,坐標位於旅遊景點翠漣湖。因與女友出現爭執,一名異能者劫持了女友的父母,而超能人口局在收到警情之後,便派出調查員參與逮捕與營救行動。   嫌疑人是在冊異能者,於去年達到血欲中期,掌握水係天威類功法,雖然算不上太過危險,可在翠漣湖卻占據地利。為了逮捕嫌疑人,調查員們著實吃了些苦,抓捕現場也落得一片狼藉。受害人在事後被妥善穩控,可由於事發地在旅遊景區,有不少市民注意到了異狀,故相關部門正在進行輿情引導,力圖將事件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   鬱歆叼著左手小指,目光落在打印紙上,右手拿著簽字筆轉個不停。   滑嫩的皓腕之上,手鏈依如往日般耀眼,珍珠映著黑曜石閃閃發光。   過得片刻功夫,她取過一個舊筆記本,在皺巴巴的紙上寫了幾句話。   「據目擊者稱,翠漣湖近日有水怪出沒,將大量湖水卷至湖畔,同時被拋上岸的還有水怪藏於湖底的珍寶,號召廣大市民前往尋寶。另據資料顯示,翠漣湖沿岸曾為古戰場,湖底沉睡著成千上萬死者,據傳是往返幽冥的重要通道(此處插入新聞------首都晚報790年4月4日追憶節特刊第二版:翠漣湖刮起旋風,鴨子船被掀翻,幸而無人傷亡)。提醒廣大市民牢記已故親友,追憶節期間應堅持祭掃活動,不要借此機會吃喝玩樂,以免引起老祖宗的不滿。」   鬱歆是軼聞局的公務員,同時還兼任節目主持人,兩頭趕場實屬尋常。眼見時間已過正午,她便將筆記本放回抽屜裡,先去食堂吃了些簡單的午餐,隨後啟程前往東三環附近的電視臺。   節目錄製定在傍晚,鬱歆眼見時間尚早,便半途繞到東二環附近,買了些水果茶葉直奔朱宜賓胡同。白天的首都無比喧囂,可胡同裡麵卻格外安靜,仿佛世外桃源般寧謐。女孩甩著火紅的蓬鬆卷發,看似悠哉地走向胡同深處,可心情卻難免有些惴惴。   鬱歆想過再也不來這裡,可終究還是有些耐不住。   在滿心的糾結之中,她來到了胡同中段。   這裡有間坐北朝南的平房,鐵門被漆成了朱紅色,兩側各開有一扇窗子。   鬱歆靠近屋門,見玻璃被厚厚的窗簾遮擋,完全無法看到屋內的情景。   “姑娘,找李老爺子嗎?”一位大媽剛巧路過,便朝鬱歆開口問道。   “嗯!我來看看李亮爺爺!”鬱歆轉過腦袋,對大媽露出招牌笑容。   “他去福利院啦。”   “啊?福利院?”   “孫子失蹤以後吧,他整個人都垮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大媽輕輕嘆了口氣,目光裡隱有不忍之意。“前些天來了誌願者,說是聯係了福利院,就把老爺子給接走了。”   “您知道是哪家福利院麼?”鬱歆起先一愣,而後立馬追問道。   “那就不知道咯!”大媽聳了聳肩,徑自朝胡同深處走去。   朱紅色的大門外,又隻剩鬱歆自己。         首都城區東部。   某家公辦福利院。   此地位於城郊邊界,周遭環境清靜舒適,非常適合休息養生。由於政府參與了運營,福利院肩負著公益職能,始終低價接納救濟對象,其中既有失親幼子又有孤寡老人。   此時此刻,養老院的正門外,一位中年女士正與兩名誌願者交談。   “放心吧,比來的時候穩定多了。”   “以後還得請沈姐多費心。”   “別客氣,分內之事。”   送走兩名誌願者,沈女士回到院內。   繞過某個長廊轉角時,被一名古稀老人叫住。   “小沈吶!小李跟小唐最近都沒過來啊!”喬老爺子耳朵不好使,與別人說話總是一副大嗓門。   “他們最近忙得要命!一時半會兒沒空來!”沈女士心頭一緊,急忙祭出事先編好的瞎話。   “唉!忙點兒好啊!”喬老爺子略顯失望,卻也擺出理解的態度,就好像在聊自己的孩子。   盯著喬老爺子的臉,沈女士始終噙著笑容,樂嗬嗬地寒暄了一陣,待離開老人的視線後,則難以自已地吐了口濁氣。在無人之處調整好情緒,她扭頭來到附近的兒童區,發現小勇依舊在勤奮地練劍。   “沈阿姨!”小勇遠遠望見沈女士,當即行了個標準的執劍禮。   “這麼刻苦呀!”沈女士笑著走上前去,為小勇擦去額前的汗水。   林宏始終下落不明,小勇便一直住在福利院,所幸池嫣始終盡心盡力,擔起了意定監護人的角色,臨時托管協議才能順利執行。來福利院一年有餘,小男孩變得開朗許多,已能和同齡人打成一片,可最喜歡的依舊是獨自練劍。   “大哥哥們最近都沒來啊。”小勇問起了李暮雨和唐威。   “他們應該還在打怪獸吶。”沈女士繼續編製著謊言。   “那得什麼時候才能來看我啊......”小勇不甘心地追問。   “等你爸爸完成任務,他們也會跟著回來。”沈女士抿了抿嘴。   沈女士編瞎話編得心累,此時望著小勇的眼神,則更是感覺一陣發慌,便找個借口逃離兒童區。等一直走到院深的處,她才靠住一道無人經過的墻,難以抑製地輕聲抽泣了起來。   高墻的另一側,是一片園林區。   萬千葉片正被吹得颯颯作響,將女子微弱的哭聲完全淹沒。   在接納救濟對象以外,福利院同樣有商業屬性,而此地便是高檔養老區,房間是清一色的小洋樓,周邊則是環境宜人的園林區。這裡硬件條件上佳,護理人員自是優中選優,而花銷當然也是最高的。可縱然價格不菲,報名入住的老人卻始終絡繹不絕,近些年甚至發展到憑關係才能入住的地步。   某幢小洋樓內,李亮靠在寬大的沙發上,此刻正靜靜望著窗外的景色。遙想幾個月以前,這位老人尚自身形富態,如今卻整整瘦了一大圈,就連樣貌都蒼老了不少。   時至四月中旬,已是仲春之期,萬物相繼恢復了活力。   淡褐枝頭,紅桃似海,芬芳流溢。   玉蘭舒展羞苞,身影婆娑地輕解霓裳,仿若白雪成圍。   一夜春風掠過,海棠凝立依舊,萬樹梨花亦競相盛放。   窗外春意正濃,滿目鳥語花香,生機勃勃的光影不斷投進窗內,卻總也無法驅散李亮周身的陰霾。此時的老人眼神呆滯,渾濁的目光黯淡無比,與窗外的盎然生機格格不入。   這家福利院有很多失獨老人,李亮其人則算是隔輩失獨者。   由於李暮雨的失蹤,李亮的精神完全崩潰,身體狀況也每況愈下。直至幾周前的某天,一群誌願者主動找上門來,在做通李亮的思想工作後,便把老人接到了這家福利院。   對於誌願者們的來歷,李亮至今都沒有搞清,隻知道對方以公益者自居。他不止一次問起費用問題,對方卻隻說一切有人安排,而當他問及具體緣由時,卻隻能得到微笑的緘默。   若單說生活條件,這家福利院自然極好。   衣食住行皆有妥善安排,健康問題也有專人操心。   更有誌願者定期探望,負責談心嘮嗑解悶。   隻是對於李亮來說,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大凡失蹤者的親友們,都會經歷相似的心路,即從震驚到拚命尋找,再從拚命尋找到無盡等待,又從無盡等待變為無奈認命。可對於李亮而言,整個歷程卻沒有任何過度,便殘忍而突兀地跳到了最後階段。   李亮一生未婚,退休後開始撫養李暮雨,所謂相依為命莫過於此。如今孫兒離奇失蹤,他便失去了生活的意義,已與行屍走肉別無二致。如同一顆行將枯萎的古樹,縱使被人們精心看護起來,卻終究無法阻止注定的結局。   從孫子失蹤的那天起,他的生命便已經結束。         黃昏。   首都西郊。   廢棄的開發區,一幢爛尾樓內。   陳武清斜倚廢墻,將身體藏在陰影之中。   殘陽散落在他身側,斷瓦殘垣的背後墨色湧動。   幾個小時之前,陳武清幾經輾轉,先是暗自前往某處隱秘之所,隨後才開著一輛套牌改裝車來到此地。他身上穿著屏蔽服,臉上戴有易容麵具,便是熟人都無法輕易認出。   此時此刻,陳武清對麵坐著個人,同樣蜷縮在陰影之中。   那人頭戴兜帽,深色的風衣又寬又大,完全扭曲了原本的身形。   “怎麼樣?”陳武清開口時,就連語調都被變聲器大幅修飾。   “沒有實質性進展。”對麵的男子緩慢搖頭,兜帽隨之輕輕晃動。   “讓你費心了。”陳武清有些失望,卻仍舊向男子鄭重致謝。   “星盟也不是萬能的,這種事兒按說得指著安治局。”男子無謂聳肩。   “要指著安治局,黃花菜都涼了。”聽了男子的話,陳武清露出哂笑。   “每年這麼多起失蹤,幾乎就沒有破案的,也真是難為他們了。”男子身體微微前傾,沒來由拋出一個問題。“一開始吧,我光覺得他們飯桶,直到我做了些調查......我問你,失蹤問題持續多少年了?”   “就我所知,少說一百年了。”陳武清思忖片刻說道。   “社會開始重視這個,又有多少年呢?”男子繼續發問。   “也就......”陳武清瞇起眼睛,仔細思考男子的問題。   “最多也就是近二十年。”沒等陳武清思考完畢,神秘男子便直接說出了答案。“這個問題一直存在,為什麼近些年才引起重視呢?”   “你也覺得有人想掩飾?”陳武清蹲下身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目光與男子平齊。   “如果不是有人遮掩,怎麼可能什麼線索都查不到。”神秘男子用手背撐住下巴,語氣變得更加認真。“有人掩飾是必然的,我想說的是更復雜的原因......其一,過去的交互媒介不夠發達,很多事情沒法大範圍內傳播......其二,過去失蹤人口沒那麼多,可最近二十年的增速有點兒離譜......其三嘛,前段時間我做了個統計,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   “願聞其詳。”陳武清神情專注,瞳仁深處精芒湧動。   “過去的失蹤者,多數是孤兒、流浪漢、缺乏監管的底層公民、容易發生意外的高危職業者、或是刑滿釋放後無家可歸的罪犯。這些人要麼處在社會邊緣,要麼被大家默認成‘容易出事兒的人’,所以就算失蹤也不會引起太大反響。可最近二十年,失蹤者的成分開始變得復雜,學生、白領、工程師、明星、學者、商人、公職人員,等等這些都有。尤其到了這幾年,甚至有權有勢的人都開始失蹤了。”   “這段時間你多注意安全。”陳武清沒有追問這意味著什麼,隻是使勁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不用你說我也得注意,今年光白矮星都死了倆了。”男子手指用力,將風衣裹得更緊。   三言兩語之間,談話便告結束。   陳武清離開爛尾樓,快步走向自己的改裝車。   四月的微風不再冰涼,他卻感覺身上有些冷。   殘陽如鮮血般殷紅,將研究員的輪廓染得橙紅。   在他身後的大地上,則是晦暗深邃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