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春時節,氣溫逐漸升高。 萬物恢復生機,降雨也開始增多,泠雨地區的水係日益充沛。 這裡有條小溪,自北部遠郊流向城區,周圍皆是茂密的樹林。 此時驟雨初歇,三男一女正順溪而上,沿途踩出泥濘的腳印。 便是李暮雨一行人。 按照李暮雨的推測,此時應是四月下旬。 距離他們來到泠雨,已有將近三個月了。 半個多月以前,他們糾集了十五人,旨在前往北殿一探究竟。 結果則大敗而歸,不僅沒有獲得線索,連幸存者都隻剩四人。 按照先前的判斷,如果無法深入城區,那麼便該反其道而行之,去遙遠的郊區尋找出路。所以脫離險境之初,四人便先在城邊盤桓數日,待傷勢痊愈後則向北部郊區進發。 遠離城區以後,兇獸密度雖然大幅下降,卻遠遠沒到絕跡的程度,所以四人倒也不愁餓肚子。遙想絕命逃亡之時,他們丟棄了大量物資,就連日用藥品都所剩無幾。所幸幾人均已覺醒,如今的身體素質今非昔比,再加上野生藥材和林彤歡的治愈能力,日常的小病小傷已經完全構不成威脅。 回歸了荒郊野嶺,四人再難見到同類。 放眼盡是茂林與丘陵,兼有淙淙流水綿延不絕。 沿途所見的種種景象,讓他們有種初陷泠雨的錯覺。 ...... “死!” 馬南歸一聲暴喝,周身靈能飛速運轉。 鋒利的長矛呼嘯刺出,一條霍茲犬被完全貫穿。 瘦削的青年揮動長矛,將矛尖的兇獸用力拋出。 惡犬哀嚎著摔在大石頭上,抽搐幾下便沒了生息。 “嘿!” 馬南歸丟掉長矛,一屁股坐到地上,先是揉了揉破皮的手指,而後大口大口地喝起涼水。斜睨著蒸騰的犬屍,瘦削的青年表情平靜,而那對看似淡漠的瞳仁深處,則隱有炙熱的火焰翻騰燃燒。 馬南歸腳力過人,卻不太擅長搏殺,先前很少主動迎擊兇獸。 可在隗迷死後,他卻一夜間變了性情,開始沉醉於人獸之爭。 他為此屢屢負傷,卻也因此更加強大,慢慢有了鐵血戰士的模樣。 “他不要緊吧?”不遠處的林彤歡惴惴說道。 “隨他去吧,也攔不住。”李暮雨輕輕搖頭。 “嗨,這家夥......”唐威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於這樣的改變,李暮雨自是看在眼裡,卻也很清楚多說無益。至於唐威和林彤歡,因為擔心刺激到馬南歸,言行舉止間也變得頗為謹慎,連情侶間的親密舉動都盡量避著對方。 三人都很明白,馬南歸受的傷,恐將終身難愈。 ...... 今天陰雨綿綿,太陽一直沒有露頭。 可透過漸暗天空,也知夜晚就快來了。 四人深入溪邊茂林,很快找到合適的山洞,並決定於此安營紮寨。 “嘖嘖嘖,全都是濕的。”將背包放在山洞旁,馬南歸麻利地撿拾碎石,駕輕就熟地搭建簡易灶臺。 “這是第幾口鍋了,都有點兒想不起來了。”唐威拎起新撿來的鐵鍋,慢慢悠悠地走向溪邊。 “這是第五口,我一直記著數呢。”李暮雨跟在唐威身後,語調諧謔地報出了數字。 記錄自己丟鍋的次數,已然成了李暮雨的某種惡趣味。 可對於求生之人來說,這種苦中作樂卻是必不可少的。 男人們忙碌的同時,林彤歡趁機清理了山洞,眼見手頭沒了點火材料,便隻身去樹林深處撿柴。待她來到一片空地附近,卻見一名男子倒在地上,此時正閉著眼睛不省人事。 “喂!你沒事兒吧?” 林彤歡呼喊無果,便躡手躡腳地靠近,後見那男子稚氣未脫,雙腿微蜷地臥於泥濘之間,懷裡抱著一隻深棕色的背包。發現這人尚有氣息,林彤歡趕忙將其扶起,用小刀劃開自己的手掌,把蘊含靈能的血液灌入對方口中。 ...... 感受著口中的鹹腥味,林九郎緩緩睜開眼睛。 他的瞳孔依舊渾濁,思緒同樣混亂無比。 「遼闊的紅土丘陵......望不到邊的荒廢農田......」 「漂亮整潔的鵝卵石路......坑坑窪窪的鄉間土道......」 「溫暖的家......破舊的農房......」 「寬敞舒適的床鋪......陰冷生硬的土炕......」 「名貴的華服......骯臟的短袖襯衫......」 「香噴噴的飯菜......又硬又難吃的壓縮餅乾......」 「溫順乖巧的寵物狗......流著口水露著獠牙的食人犬類......」 思緒逐漸變得清晰,林九郎記起了前因後果。 他先前遭遇的綁架,被扔到這片恐怖的廢土。 過起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嘗盡了擔驚受怕的滋味。 待到筋疲力竭之時,便昏倒在這片樹林裡。 昏迷期間,他夢見自己告別危險,回到了紅陵省的家中,見到了闊別多時的親人,住回了寬敞明亮的房間,享用了心心念念的珍饈佳肴,重新過上了舒適的富二代生活。 可這一切終歸是夢。 “你醒啦?感覺怎麼樣?” 悲愴的情緒還未凝結成型,耳畔便傳來了溫柔的聲音。 林九郎的視線恢復清晰,隨後看到一名女子的臉。 那是一名年輕女子,生著漂亮的心形臉,褐色的秀發披散於肩頭,一對大大的眼睛明媚動人,淺藍色的瞳孔迎著明澈的光,就連那略顯厚實的豐潤嘴唇,配在這張臉上都顯得恰到好處。 “......你救了我?”林九郎開口說話,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至極。 “別動,先喝口水。”女子擰開隨身的水壺,喂林九郎喝下清水。 幾口清水下肚,林九郎的意識逐漸清醒,隻是身體依舊有些發虛。 他吃力地調整坐姿,後覺腹中空空如也,饑餓感正在滾滾升騰。 “就你一個人麼?”女子輕聲細語地問道。 “別人都被怪物吃了......”林九郎心有餘悸地回答。 “原來如此......”女子露出遺憾的表情。 “你也是被綁來的?”林九郎這才留意到,女子的水壺與自己同款。 “嗯,我叫林彤歡,你怎麼稱呼?”女子友善地伸出右手。 “......林九郎。”林九郎愣神片刻,與麵前的女子握了握手。 “那咱們還是本家吶。”林彤歡露出淺淺的笑容。 “林彤歡......林彤歡......你這是......” “你肯定有很多問題,先跟我回去再說吧。” 林彤歡緩緩彎下腰肢,架起林九郎的胳膊,朝臨時落腳點走去。她的個子比對方還高,此時負擔著男孩的體重,每一步的姿勢都很別扭,很快便感覺到腰背發酸,饒是如此卻始終勉力堅持。 至於林九郎那邊,雖已徹底恢復清醒,身體卻依舊使不上勁,隻得任由林彤歡擺弄自己。至於那近在咫尺的清麗側臉,以及那股若隱若現的女子香,則令他莫名有些恍惚。 遙想四月上旬,林九郎外出旅遊,期間遭到不明人員綁架,並於三天前落入這片廢土。這裡與世隔絕危機四伏,偶遇的人們一個個地死去,彈盡糧絕的他也迷失在樹林裡。 林九郎在昏迷之前,本以為到此為止了。 卻沒想到自己命不該絕,不光有人前來搭救自己。 還是個如此美麗迷人、宛如天使般的女孩子。 「倒黴日子到頭了麼......」 林九郎腦子裡這樣想著,緊繃的身心放鬆了下來。 ...... 林彤歡回到山洞時,馬南歸已然搭好灶臺,而李暮雨和唐威也取水歸來。見少女架著個陌生男孩,三兄弟忙不迭上前搭手,將林九郎扶進洞內休息,同時遞上了鮮嫩多汁的寒玉果。 吃下美味的寒玉果,林九郎麵色略微緩和,卻仍舊覺得饑腸轆轆。 恰在此時,洞外飄來濃濃的肉香味,正是剛出鍋的美味晚餐。 晚餐是少許不知名的野菜,外加某種不知名的肉塊。 林九郎從沒見過這種肉,但卻本能地認為它很可口。 “嗚嗚嗚......太好吃了......咳咳咳......” 林九郎已經記不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多少天沒吃過熱飯,此刻望著白霧蒸騰的鐵鍋,登時難以抑製地口水橫流。他貪婪地夾起一大截肉,放在口中大快朵頤起來,卻不慎被殘渣卡住喉嚨,鼻涕眼淚咳得滿臉都是。 “別急,慢點兒吃,還多著呢。”林彤歡輕拍林九郎的後背,幫狼狽的男孩順過氣來。 “謝謝你,感覺可算活過來了......”林九郎使勁齜起門牙,朝林彤歡露出感激的表情。 等林九郎填飽肚子,李暮雨才問起情況,後知對方今年二十一歲,家住在紅陵省的安平市,父親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鑒於林九郎來此不久,對泠雨的情況不甚了解,李暮雨便簡單介紹了形勢。被林彤歡搭救以後,林九郎本以為能很快回家,當得知對方陷於此地近百日,則登時歇斯底裡般地大哭起來。 “盡快調整自己的情緒,如果心理預期不合理,情緒很容易崩潰的。”李暮雨鄭重提醒道。 “別泄氣,隻要咱們活下去,就一定能離開這鬼地方。”見林九郎哭得更加傷心,林彤歡便柔聲安慰道。 “嗯,我明白......”相對於生硬的告誡,林九郎更喜歡溫柔的安慰,聞言便對林彤歡露出笑容,內心也對這女孩越來越有好感。 這日傍晚,四人小隊變成了五人。 對於林九郎來說,這無疑是救命之恩。 對於李暮雨等人來說,則是久違的“添丁進口”。 無論對於哪一方,都是不錯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