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長時間,李暮雨恢復了精神,便蹣跚著站起身來。 彭肅安依舊行動困難,料來仍需時間靜養,才能徹底恢復健康。 至於石猿的屍身,則開始冒出滾滾白煙,與惡犬和巨蜥並無二致。 歷經一場惡戰,廠房被砸得七零八落,但終究沒有完全坍塌,而刺鼻的煙霧也很快充盈了這方空間。眾人被嗆得咳嗽連連,便準備移駕廠房外的空地,而唐威卻被濃煙的氣味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多吸上幾口。 “快別聞!那煙有問題!”柳琴見狀眉頭大皺,急忙將唐威拽離廠房。 “......有問題?”唐威被柳琴揪著衣袖,表情猶自有些茫然。 “那煙裡麵有靈能的,比空氣裡濃度要高。”柳琴微微蹙眉,仔細斟酌著言語,給出較為易懂的解釋。“但好像會讓人上癮,而且還會影響到情緒,讓人變得容易發火上頭。” 柳琴的總結有些寬泛,唐威一時沒轉過彎來。 可這番話落在李暮雨耳中,卻讓他想起曾經看過的書。 「入血欲之道,則身強、耳聰、目明、鼻靈、思敏,可修習,而血欲之心相隨。血欲之道伊始,修心為重,修習為輕。本末倒置,則有淪為饕餮之險。」 這本科普類的舊書,李暮雨曾在秦雄川教授家中看過。 在書中內容的啟發之下,另一段資料則莫名浮現眼前。 「饕餮欲,是指異能者普遍存在的情緒暴躁、理性被抑製、攻擊性增強、以及對於靈能的過度渴望等不良反應,而饕餮欲實際上是由靈霾引起的。靈霾廣泛存在於富含靈能的物質當中,隨著劑量的不斷累積,輕則令人失智,重則令人喪命。邁入靈元期的異能者可以通過自身代謝緩慢化解體內的靈霾毒素,血欲期和覺醒期的異能者則無此能力,然而覺醒期的異能者對靈霾的吸收能力較差,故饕餮欲對血欲期的異能者影響最大。」 這段資料來得突兀,李暮雨確信從未讀過,料來是被焦湧泉塞進腦子裡的。分析著這段話的含義,又回憶起近日來的作為,他隻覺串起了前因後果,繼而隱隱感覺脊背發涼。 遙想身陷泠雨之初,他曾對那種煙霧避之不及。 可當邁入血欲期後,卻產生了主動吸食的念頭。 李暮雨心念微動,隨即想起在吞雲吐霧時,他的精神狀態似是有些古怪,心裡麵總有種過頭的亢奮感。與那一行四人發生沖突後,他更是化口角為打鬥,最終殺了對麵兩個人。 身陷喪友之痛。 莫名受到懷疑與挑釁。 被無知之人觸了逆鱗。 從客觀角度來看,李暮雨能找出無數理由。 可他自己卻十分清楚,某種變化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即他那曾經無比微弱的殺心,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膨脹起來。 毫無疑問,身陷泠雨以來,他和唐威攝入了大量靈霾。 靈霾存在於空氣中,也存在於兇獸肉塊中,更存在於那灰白煙霧中。 李暮雨突然意識到,其實早在數月之前,那股能量便開始在體內堆積。數月後的今天,借修為提升與心性漸變之機,則開始默默地影響自己的大腦。倘若不加以控製,繼續吸服富含靈霾的濃煙,那麼也許在不久後的將來,自己真的會變成嗜血的怪物。 ...... 石猿的體形相當龐大,蒸騰的時間相對更長。 直至夜色完全籠罩大地,煙霧才最終消散殆盡。 眾人重回廠房,見廢墟裡橫著大量肉塊,另有張銀灰色毛皮攤在地上。在月光的映射下,毛皮顯出近似巖石的視覺效果,而毛皮的底部則顯得鼓鼓囊囊,料來是有什麼東西被蓋在下麵了。 “我們發財了?!”江白浪兩眼放光,興奮地搓著手掌。 “德性!”柳琴扯了扯江白浪的耳朵,嘴角卻滿是笑意。 “看看底下是啥......欸?!”唐威好奇地掀開毛皮,隨後則瞪大了眼睛。 毛皮下方是顆心臟,通體呈現出深紅色,表麵生有淺紫色的橫紋,目測需要雙手環抱才能摟住。望著麵前的巨大心臟,場間諸人不禁愕然無語,而李暮雨更是如遭重擊,整個人瞬間變成了呆瓜。 “小雨?怎麼了?”察覺到李暮雨的異狀,唐威疑惑地開口發問。 “居然是這個......居然是這個......”李暮雨仿若未聞,隻顧自說自話。 “這玩意兒怎麼了?” “我見過這東西......” “啥?在哪兒見的?” “建光家裡。” “哈?!” “等會兒,讓我琢磨琢磨。” 李暮雨坐在斷墻上,以手扶額地思考起來,唐威聞言也呆若木雞,臉上擠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江白浪不明所以,便想上前詢問建光是誰,聽完唐威的答復後同樣滿頭霧水。 “為什麼他同學會......” “別問我,一會兒問他。” 江白浪還欲詢問,唐威卻擺出噤聲的手勢,而眾人縱有千百種疑問,卻也隻能站在旁邊安靜等待。至於沉思的李暮雨,此時隻覺腦中一團亂麻,根本不知該如何把駁雜的線索串在一起。 有關兇獸的電影...... 綁匪口中的考驗...... 荒蕪且危險的泠雨...... 埋骨異鄉的陶瓷匠...... 篆刻著靈能知識的石碑...... 劉建光家中的石猿心臟...... ...... “呼......”不知過了多久,李暮雨緩緩睜開雙眼。 “琢磨出啥來了?”唐威滿懷期待地問道。 “有人從泠雨跑出去了。”李暮雨言簡意賅。 “這不是早就確定了嗎?”唐威聞言愣了半晌。 “也不是,我就是覺得......” “咕嚕~~~” 李暮雨正自組織語言,肚子卻突然響了起來。 柳琴聞聲不禁莞爾,便開始張羅大夥搭鍋做飯。 眾人去溪邊取了水,將幾段猩猩肉丟進鍋裡,並趁煮飯的功夫清點戰利品。石猿肉塊少說有三百斤,就算每人每天三斤肉,也足夠吃上近半個月。銀灰毛皮出自石猿背部,大約有三米長兩米多寬,應是製作衣物被褥的上好材料。至於那顆巨大的心臟,眾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於是暫時將之擱在原地。 暮色之下,炊煙裊裊升騰。 六男一女圍坐鍋邊,津津有味地喝著肉湯。 石猿肉塊鮮香嫩滑,美味程度猶在巨蜥肉塊之上。眾人適逢激戰,體力與靈能近乎枯竭,此刻捧著飯盒大快朵頤,隻覺幸福感源源不斷地湧出,戰鬥帶來的疲憊感也隨之緩緩消退。 趁著吃飯的功夫,李暮雨提起回家的問題,方知柳琴等人為尋找歸鄉之路,選擇了與自己相似的探索方式。順著山林的邊緣,他和唐威選擇自西向東,對方幾人則選擇自東向西,旨在尋找安全的進山路徑,最終卻在這溪邊偶然相遇。 “要照你們這麼說的話,根本就沒有安全的路。”聽了柳琴等人的話,李暮雨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城裡也進不去,山裡也進不去,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意識到殘酷的現實,柳琴眼裡滿是落寞之情。 柳琴提出的問題,自然無人能夠回答。 眾人隻覺有些疲乏,便躺倒在地仰望夜空。 今夜無雲,月亮依舊像被罩了層薄膜。 家鄉見不到的景象,在這裡隻是尋常。 家鄉的種種平凡,亦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暮雨,能講講你們的故事麼?”沉默之中,柳琴的聲音輕柔響起。 “嗯......我和唐威呢,都是首都本地人,小時候住同一條胡同......” 李暮雨略微沉吟,便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講述他和唐威的故事。他聊起了懵懂的童年時光、青澀的少年時光、平凡而充實的青年時光,提到了溫厚慈祥的叔爺李亮、仿若天仙的上官凝漪、風流紈絝的劉建光、可愛俏皮的鬱歆、隨和內斂的楊泰然、清純善良的小翠,以及許許多多的親朋好友。 柳琴接過話頭,聊起她的青春年華,談及畢業後回校教書的心路,最後也稍稍提到家中的丈夫,以及今年剛滿四歲的可愛女兒。關於自己的家庭,柳琴雖然沒有多說,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惦念,卻化作綿延柔軟的縷縷情思,隨著她的言語直擊眾人心底,令幾個大男人聽得鼻頭發酸。 話題有了開頭,便再難中途停止。 大夥各抒胸臆,氣氛隨之熱鬧起來。 江白浪來了興致,從當混混的年月說起,聊到改邪歸正後的日子,待見李暮雨有意學習格鬥,也便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聶宸淵平素頗為沉穩,此刻一改往日的寡言,談起在灼日省的求學生涯,以及回到首都後的從警舊聞,譬如哪些犯罪分子最是難纏,又如哪個分局的女警最漂亮。彭肅安身為圖書管理員,常年流連於墨香書海間,便揮灑自如地展示起滿腹經綸,令旁聽的年輕男女漲了不少見識。至於言鸛其人,由於兼職論壇管理員,話題自然離不開情感水帖,而經由他轉述的人生百態,也同樣令場間諸人唏噓不已。 再到後來,眾人聊起近日的見聞,而根據聶宸淵的說法,他們原本是個七人小隊,其中一人死於飛龍之口,另一人則遭了同類的毒手,最終隻剩下眼前這四男一女。 聽了聶宸淵的故事,李暮雨不覺心有戚戚,便開始講述他的故事,提到相識即永別的張山李泗,提到周潮英勇救人的壯舉,提到隗迷馬南歸的愛情故事。至於涉及林彤歡的往事,他卻基本上一帶而過,隻是在最後哼了首歌。 “斜陽照,浮雲笑,米稻挑,斬枯樵” “炊煙裊,熊炎燎,逆羽雕,紅霞霄” “......” 一曲唱罷,眾人再度陷入沉默。 李暮雨閉著雙眼,那一張張臉孔重新浮上心頭。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有些人的臉孔依舊清晰,可有些卻已然開始模糊。 也許在未來的某天,那些存在於腦海中的容顏,終究會被時間沖刷乾凈。 可即便忘記了模樣,逝者們曾經的種種過往,卻仍會留存於生者的心間。 他知道張山的思量,所以當對方命喪北殿時,他才會心存淒涼。 他了解周潮的仗義,所以當對方死於石猿之手時,他才會悲痛難當。 身陷泠雨之初,他與隗迷馬南歸相依為命,一起挨過了最艱難的時光。他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收獲兩份友誼的同時,也見證了那段短暫絢麗的愛情。所以當隗迷香消玉殞,他才會隨之肝腸寸斷,所以當馬南歸步戀人後塵,他才會身陷無以名狀的哀慟。 他聽過林彤歡的歌,受過林彤歡的照料,目睹了她和自家兄弟的愛戀。他了解她對世界的善意,更明白她與唐威的情意,心中早已將其認作家人。所以當少女溘然長逝,他才會為此怒發沖冠,毫不猶豫地飲下同類之血。 因為了解,所以痛苦。 可那些不知姓名的人呢? 那個被霍茲犬分食,慘死在遠郊小村的男子呢? 那個被馬南歸推下屋頂,充當誘餌的老太太呢? 那個葬身泠雨半世紀,隻剩下骸骨的陶瓷匠呢? 還有一路之上,那些死於饑餓、死於寒冷、死於疾病、死於兇獸之口、死於同類之手的人。他們暴屍荒野,遺體變得支離破碎,繼而引來貪婪的兇獸,或是成群的爛蠅與蠅蟲,最終回歸大自然的循環之中。 每個無名的逝者,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親人與朋友,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故事。可隨著生命的消逝,屬於他們的種種過往,也都徹徹底底真真切切地煙消雲散了。 聽說失蹤者的親友們,都會經歷相似的心路,即從震驚到拚命尋找,再從拚命尋找到無盡等待,又從無盡等待變為無奈認命。烈陽人視之為真理,卻不知道失蹤者去了哪裡,而一朝了解到背後的真相,便意味著自己成了失蹤者,至於那些盼著自己歸鄉的人們,也就成了最最可憐的失蹤者親友。 “上學的時候吧,老覺得不管過多少年,我那叔叔總有一天能回家。”眾人閑聊的時候,唐威很少參與話題,此時則似自言自語般念叨起來。“可現在我就尋思吧......我這粗枝大葉的主,好歹有一身蠻勁兒,路上還有小雨搭伴兒,那活著都覺得挺費勁的......可我那叔叔吧,性子本來就不太堅強,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唐威沒再往下說,但場間諸人聽得分明,也都默契地沒有接茬,而李暮雨則輕輕咽了口吐沫。李暮雨清楚地記得,唐威剛來泠雨的時候,常說要找自己的遠房叔叔,可是後麵卻慢慢不再提了。他知道唐威逐漸接受了現實,大概率今後都不會再提此事,然此時聽自家兄弟平靜道來,心裡則莫名有些發堵。 「不喜歡死人的故事,可以選擇棄坑刪書,或者乾脆要求作者改寫。但是現實不行......那麼多無辜失蹤者,他們死了就是死了,他們的故事也就結束了。」 李暮雨思緒流轉,莫名想起那個晚上,他和馬南歸的某些對話,繼而想起那本名為《眼中世界》的小說。記得先前討論劇情時,上官凝漪便曾經說過,她不太喜歡死人的故事,當時的他還有些不以為然。所謂少年不識愁滋味,他隻覺得真實的世界本該如此,有喜有悲的故事也才更有味道。如今親眼見證了殘酷,他眼中的世界隨之改變,內心的很多想法也不再如前。 “我他娘的討厭死人的故事......”李暮雨沒來由吐出一句話。 “你說啥,沒聽懂......”柳琴皺了皺眉,將耳朵高高豎起。 “沒啥......我就想起來,有人對我說過,綁架像是精心設計的刻意為之。” 李暮雨換了一句話,依舊出自上官凝漪之口。 “到底誰在乾這王八蛋勾當......”言鸛牙齒磨得咯咯直響。 “我之前也說過,安治局裡多半有內鬼。”聶宸淵按住長劍,手指在劍鞘上來回揉搓。“下午你在睡覺,暮雨提了一句,懷疑也跟超能人口局有關。” “其實吧......”李暮雨捏著下巴,容顏籠罩在月華的陰影之中。 上溯百十年的時間,失蹤案件從未中斷,最近一二十年則愈演愈烈。 每一個失蹤者的出現,都是一場悲劇的開始,經年累月地不斷重現。 場間這六男一女,以及他們背後的親友,隻是受難者群體渺小的縮影。 對於失蹤案的真相,烈陽人始終求而不得,久而久之便也趨於麻木。 可有些人卻不信邪,仍舊執著地刨根問底,結果還真的發現了端倪。 有個神秘的組織,滲透到了諸多領域,主導了成千上萬起失蹤案件。 它擁有恐怖的能量,於黑暗中閑庭信步,無聲掩蓋著失蹤的真相。 強如星盟白矮星,隻因窺得冰山一角,便被逼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念及此處,李暮雨隻覺微微心悸,心中的怨懟之情蕩然無存。 此時此刻,對於焦湧泉當時的選擇,他已然有了更加深刻的領悟。 修為被廢,插翅難飛,甚至連報信都做不到。 想來焦叔已經山窮水盡,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至於後續的事情,則遠非一個末路之人能夠預料了。 “其實什麼?”見李暮雨突然卡殼,彭肅安念叨了一句。 “其實我們被綁架,不光因為超能人口局。”李暮雨決定說出真相。 “什麼?那幫倒黴玩意兒還不止一夥人?”江白浪聞言氣血上湧。 “倒不是綁匪的同夥......” 李暮雨搖了搖頭,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聽了這般離奇的經歷,眾人各自唏噓不已。 “嗨!我說呢!”聽過李暮雨和唐威的覺醒之路,江白浪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仨月就到血欲期了,我還當是天賦異稟,結果是因為嗑藥了,你們丫丟不丟人啊!” “再有被灌藥的機會,我立馬讓給你!”唐威白了江白浪一眼,隨即開始回憶自己的覺醒過程。“不過說實話,除了形成靈核那會兒,我也沒感覺這藥有太大作用......你就說宸淵吧,比我們早來泠雨倆月,現在修為不也旗鼓相當。” “畢竟焦叔是讓咱報信兒,又不是讓咱去打架的。”李暮雨抬起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所以我猜選藥的時候,他挑的也是藥力溫和的,能把情報留下來才是關鍵。” “我不管!你們丫就是作弊!”江白浪猶自揪著不放。 “不服你丫自己煉丹去!”唐威撐開鼻孔對準江白浪。 ...... 夜色已深。 眾人雖有些疲憊,卻意外地全無困意,他們躺在蒼穹之下,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儼然有侃到天亮的趨勢,隻是談及未來的出路時,六男一女卻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城裡進不去,山裡也進不去,他們被限製在了廣闊的郊區。 身陷泠雨,猶如身陷囹圄,看似自由實則無路可走。 “按咱們這麼找,也許根本就沒有路。”某時某刻,李暮雨緩緩開口,語調裡蘊含著念頭通達後的清亮。 “你說這話,該不是為了刻意打擊大夥兒吧。”望著李暮雨的表情,柳琴微笑著說道。 “當然不是,而且我們都能確定,肯定有人曾經從泠雨逃出去過。”李暮雨仰望夜空,漆黑的瞳眸與蒼空同色。 “是啊,如果沒人見過真正的兇獸,我不信羅導能拍出那樣的電影。”彭肅安雙手枕於腦後,麵色篤定無比。 “我就想啊,也許所謂的出路,根本不是找出來的。”李暮雨握緊拳頭,使勁錘了一下地麵。“那電影裡的兇獸,不管模樣還是戰鬥方式,基本都跟真的沒啥區別,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給這部電影提供素材的人,曾跟各種兇獸正麵戰鬥過,並且成功活下來了?” “嗯,邏輯上說得通。”言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尋找相對安全的路,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做法。”李暮雨抬起胳膊,將沾滿濕泥的拳頭伸向天空。“可其實我們的活動範圍,是跟我們的實力成正比的。路不是找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如果霍茲犬都打不過,在泠雨肯定寸步難行。”聶宸淵點了點頭,對李暮雨的說法表示認可。“我們之所以能在郊區溜達,是因為能對付大狗和蜥蜴,今天連大猩猩都給放倒了......要是過些日子,我們人多一些,實力再強一些,應該就能進城進山了。” “所以啊,要我看,也別著急忙慌到處跑了。”李暮雨以手撐地,慢悠悠地坐起身來。“好好鍛煉身體,好好修習練功,先讓自己變強。然後不管城裡還是山裡,我們都他娘的一路打過去,再看看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其實我在想啊......就算能離開泠雨,我們還能回到原來的生活麼?”隨著李暮雨的動作,柳琴也直起腰桿,雙手環抱於胸前。“暮雨你剛說了,策劃綁架的組織強得離譜,那就算我們活著回到家鄉,會不會被他們直接滅口呢?” “如果明目張膽地回去,恐怕不光是我們。”李暮雨搖了搖頭,雙手緊緊抓住身前的青草。“要我猜的話,我們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泛泛之交,都有可能因此陷入危險。” 李暮雨的話不難理解,可眾人先前隻顧尋路,很少去想離開之後的問題。如今話趕話說到這裡,他們自然意識到了這點,繼而莫名覺得脊背發涼,對自身的處境也有了正確的認識。 “這群王八蛋......”江白浪緊握雙拳,骨節捏得劈啪作響。 “確實是群王八蛋,一群很強的王八蛋。”李暮雨輕輕揮出一拳,同時接過江白浪的話頭。“我們隻有七個人,可他們也許有成千上萬人,並且已經滲透到了國家的各個領域......我們現在這樣,連逃出泠雨都成問題,而且就算僥幸回到家鄉,恐怕也得遠離原來的生活,隱姓埋名地度過後半輩子。” “我們就隻能認命了麼......”柳琴手捂心口,呼吸宛若嘆息。 “現在看來,情況確實不算樂觀......”李暮雨眉眼低垂,餘光卻瞥向身邊的唐威。“阿威,你還記得焦叔最後說了什麼吧?” “如果成了失蹤者,就把他的話告訴別的難友。”如此重要的信息,唐威自不可能遺忘。“團結失蹤者們,去盡情掀起風浪,去給王八犢子綁匪搗亂。” “當初剛被抓來,綁匪跟咱說這是個考驗,現在看來應該純屬扯淡。”李暮雨揚起腦袋,目光直視著深邃的夜空。“不過好在不是考驗,沒人成天監視咱們乾了啥......雖然不明白綁匪的目的,但既然把咱們困在這裡不讓出去,那麼反其道而行之應該錯不了的。” 提及未來的構想,青年的目光逐漸熱烈,宛若熊熊燃燒的火炬。 “光憑我們幾個,想離開泠雨都費勁,可除了我們幾個倒黴蛋,還有成千上萬的失蹤者呢......我現在就覺得,焦叔給我們指的才是條明路。如果能團結更多人,我們就更容易活下去,也更有希望找到回家的路。” “等到回國以後,我們把陰謀公諸於世,讓那些混蛋付出代價!”唐威的目光同樣開始炙熱。 “有本事公開陰謀,那也得咱們夠強,能夠取信於人同時不被滅口。”李暮雨伸手抹了下脖子。 這番對話之後,寂靜再度來臨。 七人各自沉默,復雜的心緒交錯萌芽。 ...... 不知不覺,已是天明。 應是春眠不覺曉,可眾人卻一夜未睡。 時值五月,和風吹動茵茵碧草,卷起沁人心脾的清香。 朝陽明媚,晨光照耀在遼闊的大地上,宣告著新一天的來臨。 對於泠雨而言,這是平凡的一天。 日升月落,隻是尋常。 沒有什麼不同。 對於失蹤者們來說,則又是掙紮求生的一天。 生與死的旋律,興許在今天同樣會上演。 這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逝者們已然化作記憶,成為了生者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逝者們的悲喜、憧憬、以及執念,則會由生者一並繼承。 逝者長存於腦海,至於負重前行的生者們,則有著更多思考。 譬如該怎樣生存下去。 又如該怎樣回到家鄉。 再如怎樣才能回歸原本的生活。 抑或是怎樣才能對抗那巨大的陰影。 對於遙遠的未來,眾人尚無清晰的思路,可著眼於當下的境況,他們卻已達成了共識------放棄盲目的尋路之旅,轉而專注於提高生存能力,並在這個過程中盡可能多地招納同伴。 “我說......我們成立一個組織吧。” 某一刻,李暮雨站起身來,麵朝東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把失蹤者們聚集起來,大家一起努力,一起生存下去。” 烈陽如火,照亮了青年的正臉,也於他身後拉出長長的淺影。 “等足夠強大了,我們就離開泠雨,回到我們的家鄉。” 他的音調深沉平緩,毫無抑揚頓挫的激昂,卻透著異乎尋常的堅定。 “嗯。”唐威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同意。”聶宸淵等人齊聲附和。 “既然要成立組織,那得有個響亮的名字吧?”柳琴滿臉期待地問道。 “失蹤者們的組織,該叫泠雨幸存者吧?”言鸛提出了第一個方案。 “聽著有點兒慘,要不叫失蹤者聯盟吧?”彭肅安拋出另一個點子。 “失蹤者聯盟也不喜慶啊......要我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咱們七個人,兩高五矮,乾脆就叫兩個傻大個兒和五個小矮人好了!要不就叫......哎呦!鬆手!鬆手!”江白浪手舞足蹈,扭頭卻被柳琴揪住耳朵,不由得連連叫苦。 同伴們猶自爭論不休,李暮雨卻於不經意間走了神。 青年的雙眼筆直望向前方,目光落在那座老舊廠房上。 經過昨晚的大戰,廠房正麵的墻體已然損毀大半。 可饒是如此,卻仍舊倔強挺立於茫茫大地。 斷瓦殘垣之間,滿是藤本植物的碎片,而那些高聳的墻壁之上,蔓蔓青藤卻仍舊茁壯生長。萬千束青藤紮根石棱,挨過了難熬的凜冽寒冬,在驚雷與春雨中緩緩復蘇,最終沐浴著烈陽舒展碧葉,借徐徐清風之勢扶搖直上。 攀滿了龜裂的高墻,爬上了高聳的煙囪。 仿佛隻要擁有依憑,就能最終直沖雲霄。 就如那些身陷泠雨,掙紮求生的人們一樣。 縱然顛沛流離,縱使雨打風吹。 希望之火卻始終不滅,歸鄉之願卻始終不移。 隻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隻要活下去,就會有更多的同路者。 隻要活下去,想必終有一天,能夠掙脫那無妄的枷鎖。 ...... 念及此處,李暮雨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而後緩緩開口。 “就叫青藤吧。” ----------------- 第二卷《身陷泠雨》完。 第三卷《沐雨青藤》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