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泠雨的失蹤者們,起初通常會竭力尋鄉。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人對此仍舊矢誌不渝。 有人則認定歸鄉無望,繼而開始在泠雨安心生活。 可還有一群人,自打身陷泠雨開始,便從沒想過要逃回國內。 西北部近郊。 稀疏的林木之間,有一幢三層小樓。 雖然已經破破爛爛,卻能勉強供人居住。 遙想幾天之前,這裡剛成為虎牙幫的新據點。 然而現在看來,這塊地盤似乎要易主了。 “呼......呼......” 虎牙幫主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已然落得血肉模糊。 這是個強悍的男人,擁有血欲中期修為,練得一身硬家功夫。 可如今他卻渾身是傷,就連從不離身的長刀,也都變成了一團廢鐵。 “嘶......” 此時此刻,樓外站著三十餘人,皆是虎牙幫的成員。 這些人手執兵器,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卻沒人膽敢伸出援手。 隻因他們幫主麵前,站著個身高超過兩米,體重超過二百五十斤的大漢。 “咯吱......咯吱......” 大漢邁開腳步,緩緩走向虎牙幫主,旋即抬起粗壯的手臂,一把攥住對方的脖子。被扼住的虎牙幫主滿臉漲紅,胸膛急促且劇烈地起伏,四肢瘋狂地大幅甩動,卻似一隻待宰的雞雛,所有掙紮都隻是徒勞。 “虎牙幫,名字挺屌啊!” 大漢剔了平頭,蓄著長長的絡腮胡須,說話聲音卻比小姑娘還細。這本是相當滑稽的場麵,可望著缺氧窒息的幫主,虎牙幫諸人卻齊齊噤聲,根本沒人敢出言嘲笑。 “就這麼點兒本事吶!” 大漢手掌用力,捏斷了虎牙幫主的脖子,極其隨意地將屍體拋到旁邊。眼見幫主死於非命,少數虎牙幫成員眼眶欲裂,卻終究沒有膽量出手報仇,至於更多人則保持著絕對的沉默。 “齊活兒!都過來吧!” 大漢拍了拍手,轉動肉山般的身軀,朝不遠處的樹林喊了一嗓子。那邊有四五十人,多是滿臉戾氣的土匪樣,先前零散地站在樹林邊緣,始終優哉遊哉地看著熱鬧。此時收到大漢的信號,他們才陸續往小樓方向走,並將為首的一男一女簇擁在隊伍前列。 為首的男子留著大光頭,瞳仁中的異芒令人膽寒,宛如蒼鷹般銳利。他手持一把長柄鐮刀,精壯的軀乾看不到半點贅肉,臉上則有一條又長又深的刀疤,從高聳的顴骨側方延伸至下巴末端。 為首的女子正值妙齡,五官比例恰到好處,美得讓人驚艷不已。她身穿做工粗糙的麻袍,凹凸有致的曲線畢露無遺,前襟的布料被撐得快要爆開,一雙媚眼則毫不掩飾地散發著誘惑。 女子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到大漢身邊便即停住,而光頭男子則筆直向前。望著逐漸靠近的敵人,虎牙幫眾各自緊握兵器,待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後,則紛紛汗毛倒豎地垂下眼皮。從光頭男子的眼中,他們嗅到了無端的壓迫感,仿佛來自於上位者的輕蔑感,雖非刻意為之卻顯得理所當然。 “誰想報仇?” 光頭男子開口發問,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給你們兩條路。跟著我,或者死。” 光頭男子語調平淡,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說話便會成為現實。 “大哥,我跟您!” “老大,帶我一個!”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幾乎同一瞬間響起。 前者是個矮胖子,後者是個穿獸皮的青年。 這兩人反應奇快,節奏幾乎完全同步,神色間充滿了誠摯。 有了好的開頭,更多人不再猶豫,紛紛跪倒在光頭男子周圍。 當然也有少數人沒跪。 比如兩名稚嫩的少年。 兩名少年佇立原地,握著兵器的手顫抖不止,眼裡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恐懼,卻猶自倔強地不肯屈膝下跪。在兩個少年的眼裡,幫主固然算不上好人,但他們既然曾被幫主所救,那至少該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幫主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絕對不能向殺他的仇人下跪。」 兩名少年非常清楚,自己絕非眼前這人的對手。 可在勇敢與怯懦之間,哥倆的選擇卻完全一致。 “歘拉!” 望著不屈的少年們,光頭男子麵無表情,既無贊賞亦無嘲弄,隻是毫無征兆地揮動手臂,寒芒閃爍的鐮刀便驟然起舞,自主人的身前從左到右平掃而過。跪著的人此時矮了半截,鐮刀便從他們頭頂掠過,而兩名少年猶自腰桿筆挺,刀刃便利落地割斷了他們的脖子。 兩顆頭顱高高飛起,落到不遠處的草坪上。 兩具屍身驀然摔倒,鮮血染紅了茵茵綠草。 至於那些伏地之人,則逃過了死神的鐮刀。 跪著生,站著死,僅此而已。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鷹巢’的人了。”光頭男子廢話不多,將虎牙幫迅速收編後,便對身後的女子招招手。“顏兒,交給你了。” 光頭男子下了指令,自己徑直竄上一顆大樹,坐在樹冠裡麵眺望遠景。 女子聞言螓首輕點,隨即邁開優雅的步伐,徐徐走向新收編的人們。 步履挪移之間,修長的玉腿若隱若現,翹挺的嬌臀也隨之微微震顫。 “咕嚕......” 大凡在場的雄性,無論是鷹巢的舊部,還是新收編的虎牙幫眾,無不被女子的無雙美艷所吸引。那大漢更是不加掩飾,死死盯著女子窈窕的背影,瞳仁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舌尖於嘴唇邊緣來回舔舐。至於那女子本人,非但沒有任何羞意,反倒樂在其中地捋了捋頭發,用銷魂的姿勢引得男人們頻頻咽吐沫。 “各位小老哥小老弟,歡迎加入你們鷹巢!” 見眾人聚焦於自己,女子清了清嗓子,便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姬鷺顏,姬皇的姬、鷗鷺的鷺、容顏的顏。” “樹上那位爺是咱老大曹鷲,禿鷲的鷲。” “盯著我流口水的那位爺叫嚴虎,嚴格的嚴,老虎的虎。” 大漢嚴虎正自欣賞美人,聞言狠狠瞪了姬鷺顏一眼。 姬鷺顏卻似恍若未覺,仍舊自顧自地拿嚴虎開涮。 “給你們提個醒,誰敢嫌虎爺嗓門兒細,誰脖子就變竹竿兒那麼細。” 姬鷺顏人美聲甜,對新降之人態度友善,還毫無忌憚地調侃嚴虎。 原虎牙幫眾憋得辛苦,想笑卻又不敢笑出聲,緊張的情緒倒也有所緩解。 除了少數成員之外,這些匪人大多心性涼薄,先前為了生存聚在一起,對死掉的前任幫主沒有太深的感情。如今一舉歸入鷹巢,有人甚至暗中竊喜,自忖既然沒被曹鷲殺掉,便意味著抱到了更粗大腿,委實是個因禍得福的結局。 “行啦,就這樣,按我說的速速開整!” 三言兩語之間,姬鷺顏便調教好了新部眾,極為高效地將工作布置下去。麵對大姐頭的命令,新入夥的成員毫無怨言,一部分人開始打掃小樓,另一撥人則拿起鐵鏟和麻袋,給那三個死掉的倒黴蛋收屍。 “嘿咻......嘿咻......嘿咻......”穿獸皮的流氓青年拎著鐵鍬,在林邊的泥地上挖了個淺坑。 “呼哧......呼哧......呼哧......”矮胖子搬來虎牙幫主的遺體,呼哧帶喘地拽進了坑裡。 兩人你一鍬我一鍬,不間斷地把泥土往坑裡填。 虎牙幫主沒入地表,不算精彩的一生就此落幕。 “感謝老幫主的關照,還請您就此安息......”矮胖子口中念念有詞。 “真他娘的懂得感恩啊!”流氓青年撇撇嘴,臉上滿是不屑的表情。 “你也不差,忠心耿耿。”矮胖子毫不客氣地回懟。 “你丫皮癢了?”流氓青年聞言雙目圓睜。 “有本事跟他們發火啊。”矮胖子扭頭直接走人。 遙想幾個月前,矮胖子被連逼帶騙地弄進虎牙幫。 他本以為傍上了大船,孰料之後的生活便再沒順當過。 先是遇上幾名舊敵,本想靠流氓青年撐腰,結果差點被五隻雛鳥乾掉。 隨後在狩獵中遇險,好友老張為保護自己,被一頭裂脊獸咬碎了腦袋。 前些天又惹了幫瘋子,被一路追得丟盔棄甲,隻得舍棄了原來的基地。 矮胖子早就意識到,隻有三十多人的虎牙幫,絕非強大的失蹤者組織。如今被鷹巢收編,他更深刻地體會到,所謂的“西部第一大組織”,隻是個一碰就倒的紙老虎而已。 既已歸順鷹巢,人際網自然會發生變化。 那麼原先的從屬關係,從此時起便不再適用。 基於這樣的念頭,矮胖子才敢嘲諷流氓青年。 在他對“老上司”出言不遜時,鷹巢的核心成員則正在閑扯。 “虎爺,還跟這兒生氣吶......”姬鷺顏一麵給曹鷲捏肩,一麵對嚴虎擠出近似歉然的表情。 “生個屁的氣!”先前被姬鷺顏調侃,嚴虎本來就不太高興,此時見對方挽著曹鷲的胳膊,內心則更有股無名火到處亂竄。 “那不是為了調節氣氛嘛!虎爺可別往心裡去,顏兒給你賠不是了。”姬鷺顏似笑非笑地欠身行禮。 “她明顯就是開玩笑,你個大男人計較啥。”曹鷲適時插話,在為姬鷺顏站臺的同時,手掌則於女子腰臀間來回摩挲。 “老子才沒計較!” 望著曹鷲輕浮的舉動,以及姬鷺顏圓潤的臀線,嚴虎心頭驀地一陣瘙癢,瞳仁深處無端湧起一抹炙熱。可在下個瞬間,那抹炙熱卻急速收斂,大漢也隨之恢復清醒,隻因姬鷺顏屬於曹鷲,他終究不敢動歪心思。 “虎爺大人有大量!” 姬鷺顏明眸顧盼,始終注視著嚴虎,也將那變幻的表情盡收眼底。女子在內心嘲笑了百遍,漂亮的臉上卻毫無破綻,一麵順從地迎合著曹鷲,用鼻孔送出滿足的呼氣聲,一麵嬉皮笑臉地誇贊嚴虎,根本分不清是調侃還是真心實意。 身陷泠雨之前,姬鷺顏一直住在首都,是國財局副局長張薑恩典的情婦。這名女子八麵玲瓏,十分擅長逢場作戲,一朝撞進這土匪窩以後,便佯作臣服地侍奉起了曹鷲。至於嚴虎等鷹巢強者,姬鷺顏平日調侃歸調侃,卻也不曾真正得罪過對方。畢竟泠雨這地方危機四伏,萬一曹鷲不小心翹了辮子,自己說不得就要委身於另外某個男人了。 對多數失蹤者來說,尋鄉往往是終極目標,就算選擇在泠雨裡踏實過活,也是認定歸鄉無望後的無奈選擇。然鷹巢之中多土匪,要麼在故鄉混得不好,要麼乾脆在國內犯過事。對這些人來說,泠雨非但算不上地獄,反倒是讓他們脫離社會的約束、憑自身意願享受大自由的天堂。可姬鷺顏卻不在其列,隻想著暫時虛與委蛇,借鷹巢這條大船尋找歸鄉之路。 「男人嘛,成天想的無非就那麼點兒事兒......」 「誰都行,先伺候著,等有機會回家的......」 姬鷺顏想得分明,一麵撥弄著小算盤,一麵與曹鷲嚴虎認真議事。 “剛聽虎牙幫說,他們碰見過那群瘋子。”姬鷺顏向曹鷲提示道。 “會會他們去唄,倒要瞧瞧幾斤幾兩!”嚴虎看上去躍躍欲試。 “派人給那哥兒倆傳信,把剩下的人都帶來。”曹鷲對姬鷺顏說道。 “得令!”姬鷺顏嫵媚地敬了個禮,扭著屁股走向三層小樓。 按照曹鷲的安排,姬鷺顏準備挑幾個人,去北邊給另一夥同伴報信。視線挪移之間,她瞥見樓門口站著個黑臉漢子,於是笑靨如花地悠然湊上前去,並借擦汗的機會將領口的布料往下拽了拽。 “老哥,站崗吶~”姬鷺顏貼上前去,離黑臉漢子不足一尺。 “姬小姐。”黑臉漢子高大強壯,對姬鷺顏平靜地頷首致意。 “有空不,去給徐家兄弟送個信兒唄!”姬鷺顏眨了眨眼睛。 “我得留下來保護曹爺。”黑臉漢子搖了搖頭,拒絕了姬鷺顏的提議。 “就幫妹妹個忙唄,再說這活兒也是曹爺安排的嘛。”姬鷺顏非但不惱,反倒抖著肩膀嗲聲央求起來,迷人的女子體香霎時間芬芳漫溢。 “曹爺的安全最重要,你找別人去吧。”麵對香汗淋漓的女子,黑臉漢子絲毫不為所動。 “唉,好唄!” 姬鷺顏早有預料,就隻哀怨地扁扁嘴,自顧自物色別的目標去了。 至於不遠處的曹鷲,則將一切盡收眼底,卻沒有什麼額外的表示。 作為曾經的重刑犯,曹鷲習慣用拳頭說話,深諳實力至上環境中的規矩。在曹鷲的眼裡,隻要他比別人更能打,那就永遠不愁有人追隨。可曹鷲同樣明白,如果想拉扯更大的攤子,有時候光靠自己還不夠。必須要有合適的幫手,譬如姬鷺顏和嚴虎,又如那黑臉漢子。 嚴虎本是馴獸師,性格貪婪且暴戾,麵對敵人時蠻橫兇狠,管理屬下也習慣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對於嚴虎其人,隻需給他自由發揮的空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能讓那些不聽話的家夥變得服服帖帖。至於偶爾的逆反,隻需適時予以敲打,便能將膨脹的大漢打回原形。 姬鷺顏本是公職人員,不僅模樣生得美艷動人,還善於體察和駕馭人心,更有著屬於自己的小算盤。對於姬鷺顏其人,隻需要保持肌肉硬朗,便能隨心所欲享受她的肉體,並利用她的優勢管理好鷹巢。至於那些小心思,實則本就無關痛癢,完全不需要花心思防備。 愛想家就想去唄,八字沒一撇的事,就算真有機會也由不得她。 愛逗男人就逗唄,反正隻要自己還在,就沒別人敢打她的主意。 至於那黑臉漢子,她也清楚逗了白逗,完全是種調皮的惡趣味。 不過說起黑臉漢子,那可著實是個異類,與多數部下完全不同。 某種程度上最好使,某種程度上又最不好使,那麼就盡可能地揚長避短。 「人馬也不少了,加上這套班底,已經可以好好耍耍了......」 念及此處,曹鷲舔了舔嘴唇。 眼中透出滾滾戰意,宛若巡遊的蒼鷹。 文明發展至今,多數人已習慣控製攻擊欲,將戰鬥的權力上交給國家機器,以此換取平靜祥和的安定生活。可在曹鷲等人眼裡,維護社會的法則和律條,則無異於是鎖鏈與囚籠。 對這樣的人來說,身陷泠雨非但不是災難,反而是虎歸山林蛟龍入淵。 摔爛了枷鎖,掙脫了束縛,這片廣袤的法外之地足夠他們信馬由韁。 至於故鄉?懷念個屁。 泠雨才是他們的伊甸園。